宋清然没搭茬,不放心似的又检查了一遍,这才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第26章
她现在才注意到, 客厅已经不是之前的模样了。好像哪里都一样,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茶几上的那碟糖果,冰箱旁被擦得锃亮的橱柜, 里面摆放整齐的杯具,还有阳台那边的一片生机。
“怎么, 又来我这儿借书了?”
宋清然闻言坐了下来, 摇了下头, “李教授, 这汤您是要今晚送过去吗?”
李沛:“嗯,等会儿煲好了我就给他送过去。”
想到刚刚唐六一说的话,宋清然问, “哦~,原来您之前煲了那么多次就是为了这个呀。”
煲了那么多次, 想来也就是想亲手为儿子做件事吧。一次一次地练习, 只为了拿出最好的成品。
李沛立马矢口否认,脸上尽是傲娇的小表情, “我当然是自己想喝才学,他妈不在这边,我顺便给他做点。”
“哦~~~”宋清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这样啊。”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李沛清了清嗓子, 掩饰自己的尴尬,余光瞥见一旁喝茶的何以随, 眼睛一眯,“丫头。”宋清然闻言看他,“你早恋啊?”宋清然含在嘴里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呛得她直咳嗽, 一个劲儿地摆手。
偏这边何以随立马就移到她旁边给她拍背, 甚至还连抽了几张纸给她擦嘴,动作无比自然。这一看,更像了。
顺过气儿来,再度开口,“不是,我们真的只是同学。”
李沛也是难得地一脸慈祥,“放心,我不是老顽固。”
宋清然还想解释,可看着细心给她擦着外套手袖的何以随,总觉得好像越解释越不对劲。因为,他俩好像的确不是普通的同学关系。确切地说,他是她的前夫。
正想着,何以随已经把她的外套擦得七八分干了,将弄湿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适时地开了口,“我们的确没有早恋。”
宋清然低头看了眼时间,进去将山药倒进锅里。
“我和我太太处对象的时候,她也才十六岁。”这是李沛离婚后,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前妻。“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大多都是相亲介绍认识的,但我跟她不是。”
“我下乡到他们村子里教书,她胆子很大,经常趴在窗边看我上课。”已经好多年了,可他依旧记得那时的她灵动可爱,满心满眼都是他。
“后来我被外派,一去就是三年。那时的我还是大学生,没办法和她结婚,也没办法带她走,我问她愿不愿意等我,她说愿意。”
宋清然突然就想到了陈爷爷,陈奶奶等了他十年。在那个年代不知遭遇了多少冷眼,多少闲言碎语,可她们就是这么等过来了。
那个年代的爱情,几乎都是这么等过来的。她听了两对老人的故事,是真的明白了从前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那她呢,她等了四年,还是选择了放弃。她突然转头看了眼何以随,挺巧的是,他也看向她。她笑了笑,收回视线。她不能责怪什么,是她自己有心无口。是她自己从最初的时候,就为了私欲而隐瞒。
他们之前不论是凑整儿了算还是揉碎了算,错的一方都不会是他。
“整整三年,她拒绝了所有她妈给她安排的对象,好不容易算是苦尽甘来,最后还是落了个离婚。”
是他错了,早知道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等的。
宋清然听着,心里泛起阵阵酸涩,“那她再婚了吗?”
李沛摇头,“她要是再婚了,就好了。”
她要是能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或许他就不会终日自责到寝食难安。
一片默然。
宋清然:“那你有想过去找她吗?”
“想过,当然想过。”这些年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一趟北城,在她家楼下对面的那家烧烤摊,看着里面的灯熄了又亮。烟灰堆成一堆,随风散去,这才跟着离开。
记得刚搬来城里的时候,邻居笑话她是农村来的土包子,配不上他这个专家教授,也顾不上等着喝奶的婴儿,她拿了扫帚就冲了出去。
“你们懂什么,我把心都掏给他了。”
是啊,她把心都掏给他了。
“可是总是回不去的。”他看了眼对面的两个年轻人,第一次以过来人的身份,苦口婆心,“丫头,婚姻最重要的应该是坦诚,与信任。”
婚姻最重要的是坦诚。宋清然垂下眼眸,她一开始就与这两个字背道而驰,他们的婚姻,又怎么可能迎来圆满的结局。
此刻,她甚至不敢拿眼看何以随的眼睛,听说眼睛最会说话,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双清澈的眼眸,早已满是雾霾。
室内回归沉默,宋清然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心里估摸了下,应该差不多了。她走进厨房,香味涌入鼻尖,她关了火,顺带关了煤气。拿起一旁的饭盒,将汤盛了进去。
她关了厨房的门,将饭盒放在茶几上,特别认真地跟李沛说:“李教授,您答应我今晚千万不要再进厨房。”
李沛正喜滋滋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闻言蹙了下眉,“你在说什么?”
宋清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反正就是您答应我今晚千万不要再进厨房。”
李沛一脸疑惑地望向她,又看了眼旁边的何以随,“她怎么了?”
何以随:“您就答应她吧,您看她都快哭了。”
视线再度落在宋清然脸上,果真是一副急得要哭的模样,“行,答应你。”他盖上盖子,仍犯着嘀咕,“神神叨叨的。”
宋清然依旧看着他,总感觉还是不放心,李沛见状直接将厨房的钥匙拔了下来,“喏,你明早再拿来还我。”宋清然接了过来,“这下放心了吧?”
她吸了下鼻子,狠狠地点了下头。
李沛上了出租车,宋清然仍在旁边跟着,他摇下车窗,喊话,“你今天,怎么这么墨迹啊?都这么晚了,不看书赶紧滚回家学习去。”
直至车尾消失在拐角,宋清然这才收回视线,将紧紧攥在手里的钥匙揣回兜里。何以随站在摩托车旁,一声黑衣黑裤,虚靠着,像是在假寐。感受到她的靠近后,又立马睁眼看向她。
夜晚将至,暗沉沉地往下压。
“去哪?”他将头盔递给她,宋清然接过头盔却没戴,顿了几秒又将手里的头盔递了回去,“我自己走走吧。”
何以随没接,垂眸看着她的眼睛,“那就回去。”
他说的回去,是网吧。
见她没搭腔,他就拿了头盔给她戴上,上了车后宋清然依旧没反应,站在原地不动,“要我抱你上来吗?”
宋清然一愣,摇头说不用,“你不是未成年吗?怎么就会骑车?”何以随拉过她的手揽在腰间,“你才想起来这茬啊?”
她刚刚太着急了,什么都顾不上。手背被大掌覆住,炽热滚烫。因着他刚刚的动作,宋清然的脸颊顺势贴在他宽厚挺拔的背上,明明穿的比她还要少,身上却特别温暖。
“为什么这样?”
车速并不算慢,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腰间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没问明白,但她听明白了。
“你相信吗?我昨晚上做了一个噩梦。”
没等他问,她继续开口,“我梦到了一场大火,其实,”她顿了一阵,声音闷闷的,“我很害怕。我很害怕离别,很多人如果早知道不能谈以后,那我宁愿不要有曾经。”
“嗯。”语气染了层意味不明的隐晦,像是用鼻音随意哼出来的,又像是在心里反复琢磨后才给出的回应。
两人到网吧的时候,唐六一已经被她爸勒令回家准备明早的补课了,键盘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宋清然回原位置坐下,看到电脑前面空无一物,这才想起刚刚被她弄湿的键盘。有些尴尬地起身,这个时候的键盘应该不防水吧。
旁边的何以随一眼看透她心里的想法,伸手拉了她一把,“晾一会儿就没事了,你来玩我这台。”
“不用了,我再重新找个位置。”她环顾看了一圈,这才注意到前台那里贴了一个警示牌,室内禁止吸烟。
难怪没有烟味,应该是有人跟彪哥反映了吧。上次她自己来的时候,还看到有个穿着成熟的女人直接伸手过去将一旁‘不良少年’嘴里的烟掐了。
本来还在想这姐姐够飒呀,顺着视线往下看,才发现她怀孕了。
何以随直接起身,将她的肩膀按了下来,“坐。”
宋清然坐了下来,熟稔地登上了自己的账号,男生将汽水拧开立到她旁边,她抬手摸了下,常温,嘴角小幅度地往下扯了扯。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满,他抬脚拉了个凳子坐到她旁边,“少喝点冰的。”
“哦。”对哦,差点忘了,她差不多就是这两三天了。
他倒是没看她,但她总有点紧张,打了半天也没通关。今晚本就有点情绪不佳,她感觉不想玩了,泄气地将汽水瓶掷在旁边。
熟悉的气味逼近,修长的十指覆上键盘,她下意识地想起身把位置让给他,却又被一把按了回去,何以随喉结滑动,淡声,“好好学。”
他这操作实在太漂亮了,刚紧绷的心突然就松了弦,宋清然很快就投身进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带她连过了五关。
他打得太轻松,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至于宋清然觉得自己也能。倒也看出来她手痒了,何以随适时地松了手,让她自己玩。
后半夜,女孩脸上的阴霾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连连通关后的喜悦。他看着,也忍不住勾了下唇。
第27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屋外的风突然变得汹涌起来, 街边的垃圾袋满天飞,光秃的树枝相互拍打,偏执得非要争个高低。宋清然没戴耳机, 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动静。
皱着眉问,“这风, 怎么这么大?”
刚刚宋煜给她打电话问她怎么还不回家, 她撒谎说今晚要在唐六一家睡, 她俩关系好是双方家长都清楚的事情。互相留宿也是常有的事儿, 她爸自然不会怀疑。
不过前提是,在何以随的示意下,彪哥暂时拔了电源, 引来不少咒骂。她看着何以随斯条慢理地挂了电话,然后起身, “抱歉, 家里不让出来打游戏,打扰了。”
原来, 爸妈之前也管得那么严啊。她怎么记得妈说他一直都很省心,所以对于他的事情,他们从未插过手。
就连他们后来结婚也都只是通知了他们一声,并未和他们商量。
爸妈?宋清然精准地抓到了浮现在脑海里的关键字, 低下头狠狠地闭了下眼睛,猛地摇了下头, 他们已经离婚了?不对,确切地说,他们还没结婚。不对不对, 或者说他们应该不会结婚了吧?
她和自己玩起了心理战, 一旁的向风搭着下巴看着旁边时不时摇头的人表示不太理解, “喂,你搁这儿,扮演拨浪鼓呢?”
宋清然看了他一眼,“我脑子疼,晃晃。”
此话一出,一旁靠着椅子假寐的何以随都笑了。
何以随答道:“要下雨了。”
向风手里把玩着耳机,“雷阵雨。”
话音未落,真就打了一声雷,这大晚上的,还挺渗人。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突然,整个网吧都黑了。
宋清然有些懵,下意识地往后缩,网吧内瞬间躁动起来。
“我去,什么情况?”
“操,老子他妈这儿正是赛点呢?”
……
向风将手机屏幕点亮,凌晨三点。他直接往自己下巴处照,拍了下缩在椅子里的宋清然,结果她特淡定地回头,“你有病啊?”
向风:“同桌,你不害怕吗?”
宋清然朝他翻了个白眼,往后缩了下脖子,“我只是有点困。”
“不好意思各位,电路出问题了,等半小时左右,等不了的可以到前台退钱。”彪哥说着把手上的蜡烛支在宋清然旁边,“无聊的话前台有瓜子零食,电等会儿就来。”然后就又去招呼其他人了。
室内漆黑一片,蜡烛的光亮照在女孩的脸上,干净温暖,女孩眼睛亮得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渐渐融化的蜡烛,喉结一紧,“吃吗?”
宋清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不吃。”
大概是都玩累了,又或者是人都走光了,总之室内安静得不像话,只听得到雨落的声音。这场雨,可真大,大到让人心慌。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宋清然身躯一震,缓慢地掏出手机,在看清号码后,瞳孔瞬间放大,她只觉得心脏骤停。电话因不停颤抖的手而掉落在地,向风捡起来一看,忽的就眉开眼笑,“哟,小辣椒啊。”
“估计是又想到明早要补课,还窝在被窝里哭吧。”
“让哥们儿安慰安慰她。”
他看了宋清然一眼,见她无异议,于是按了接听键后开了免提,那边果真传来的是唐六一的哭腔,“清然,李伯伯死了,他死了。”
唐六一本来都已经睡了,是被她妈妈叫醒的。都还没从梦中抽离出来,就从她爸爸嘴里得知了这个噩耗。
“他家着火了,好大的火,怎么也扑不灭。”
目前只知道这些,具体着火的原因都还在调查。
宋清然听后久久不语,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蜡烛被人吹灭,世界再度回归黑暗。她闭着眼睛,任由眼泪纵横。她阻止不了,她什么都阻止不了。
她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知道身边所有人的悲欢离合,却根本无力改变。
倏忽,室内瞬间又恢复明亮,头顶上的光真的好刺眼,她抬头挡住,却怎么也挡不住发颤的身体。下唇被牙齿咬出印记,她却仍旧不肯松口。
向风握着手机,面露难色,安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哭腔,时不时出声安慰两句。最后干脆跟何以随一样,一言不发地由着她俩哭。
女人果真是水做的,不知过了多久,向风感觉电话那头的唐六一都快哭睡过去了,宋清然仍在哭。与唐六一的哭喊不同,她哭了很久,衣领早就被泪水浸湿,可自始至终都从未发出过任何声音。
直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向风这才挂了电话,将手机握在手里,看了眼何以随,谁也没有打破沉默,就这么由着她哭。
向风坐在椅子上,也没了兴致,没再开电脑。过了一阵,困意席卷,他看着何以随时刻留意着宋清然的动静,也就放下心来,逐渐睡了过去。
“好了,再哭嗓子该哑了。”何以随抬起她的下巴,豆大的泪珠坠了下来,滴落在他虎口的位置。像蜡油般灼烧,他眉心一动,抽了张刚刚找小工帮忙买的湿纸巾,自顾自地给她擦了下。她没反抗,甚至都没动一下,就这么由着他擦。
“饿了吗?”
宋清然摇头。
“想睡觉吗?带你去后院房间睡会儿。”
她依旧是摇头。
“那陪我出去抽根烟吧?”看她没动,他抬手去拉她的手腕,“就当是报答我今天给你做牛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