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明柔起先装的人畜无害,多番忍让,但再好的脾气也总有破功的一天,也会伸着爪子暗暗的给与反击。
......
宫宴帖子不可推拒,否则与抗旨同论,便是不情愿,霁明柔也得乖乖去赴宴。
镇远侯府一共收到了两张帖子,一个给镇远侯及其家眷,还有一个就是单独给柔安郡主霁明柔的。
上代镇远侯名谢济安,也就是谢霖屿和霁明柔的亲生父亲。
谢济安与其妻崔氏成亲多年,膝下却始终无子,崔氏无法,拖娘家从老家渝州那边寻了一位良家女子,想要借腹生子。
正巧那年,渝州世代行商的霁家遭难,霁父病死牢中,霁母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为了护住霁家的基业,霁兰与辅国公府做了这桩借腹生子的交易。
谢夫人崔氏将霁兰安排在身边做了通房婢女,一年后霁兰诞下了一对龙凤胎,男孩记在谢夫人名下做嫡长子抚养,而女孩则由霁兰带回了霁家。
谢夫人无子,霁兰不怕侯府会亏待她的儿子,但若是将女儿留在这里,她怕谢夫人不会对她的女儿用心,所以霁兰以终身不会与儿子相认为条件带走了女儿。
许多年后,即便霁兰身为贵妃,也一直遵守着与谢夫人的承诺,从未与谢霖屿相认过,甚至一辈子都没见过长子几面。
......
进宫赴宴这日还是霁明柔回府以来第二次和谢夫人崔氏见面。
侯府准备了了两辆马车,大房女眷一辆,三房女眷一辆。
霁明柔与谢夫人崔氏和大少夫人崔挽迎同坐一辆马车。
崔氏对霁明柔说不上讨厌,但也不喜欢,不过儿子执意接这个妹妹回府,看在霖屿的面子上,也能勉强相处。
谢霖屿并非她亲生,但从生下来就养在她身边,二人与亲生母子并无分别。
霁明柔与谢夫人崔氏并不熟悉,好在马车里还有大少夫人崔挽迎在,有了崔挽迎在中间调节气氛,这一路上还算平和的过去了。
崔挽迎是谢夫人崔氏的嫡亲侄女,两人同出辅国公府崔氏,现在又是婆媳关系,自然是亲厚的。
命妇进宫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太皇太后的宫殿见礼,大寿的寿宴要等到入夜之后才会开始。
今上后宫尚未进人,无皇后无宫嫔,所以命妇们这趟拜见的流程就简单了许多,只需要去寿安宫拜见一下太皇太后以及几位太妃就好了。
马车行至宫门口,所有来参加宴会的命妇贵女们都得步行进入。
宫门外的马车停了左一层右一层,勋贵朝臣家的命妇们个个雍容华丽,待嫁的贵女们年轻娇俏,衣裳首饰搭配的极为讲究。
崔挽迎与霁明柔跟在谢夫人身后,在丫鬟婢女们的簇拥下缓缓走着。
看看面前这一片姹紫嫣红的姑娘们,崔挽迎再转头看了一眼素裙淡妆的霁明柔,目光从上到下扫视一遍。
“郡主今日穿的很是素雅啊!”
霁明柔毫无仪态的打了个哈气,闻言立马挺直了背,正了正姿态,不在意的笑道:“年纪大了可得有些自知之明,自然是不能和这些鲜嫩的花儿相比了。”
她今年已经二十三了,大燕的贵女里,像她这般年纪的人都已经是孩子娘了,确实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郡主说笑了,大好年华,何必自谦。”
崔挽迎与霁明柔闲聊几句,便将话题引到了婚嫁的方面去,顺便提了一嘴她崔家的堂兄。
早在霁明柔回京之前三堂兄就和崔挽迎问过柔安郡主回京的事。
崔远舟一个大男人亲自开口问这些事还能是为了什么,左右都是一家人,崔挽迎自然愿意做这个人情,亲上加亲自然是更好。
崔氏三郎名远舟,其父氏辅国公的堂兄,算是崔家的旁支了,家世算不得拔尖,但好在家里人口简单清净,家风纯良。
崔三郎是个武将,这五年跟着陛下在外征战,一直未归,今年陛下得胜归朝才算是回京安定了下来,圣旨下来例行封赏,得了个四品副将的名头,现在在皇城禁军中任副统领,可谓是前仕途坦荡了。
崔远舟在京中也算是不错的青年才俊,就是今年已经二十五了还未成亲,因在军中任职,年龄又不小了,所以婚事一直没有谈拢,让家里人跟着发愁。
“郡主可能不知,我这位三堂哥是见过郡主的,承德二十一年,郡主在皇家围猎时受困陷阱,正是我那三堂哥相救,不知郡主可还记得?”崔挽迎笑意盈盈看着霁明柔说道。
崔挽迎这么一说,霁明柔还真的记了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崔远舟那时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在当时的太子殿下身边做随身护卫,官职不过八品,没想到短短几年已经是四品的副将了。
霁明柔点头应是,应和下来。
回想了一下当年那少年人的模样,眸光坚毅,外形俊朗,虽不似文人的君子风流,但却不失将士的铮铮傲骨。
唉!说多了其实都是虚的,她不求以后的夫君位极人臣,有何爵位,其实在她看来身家人品清白端正就好。
其他的都不重要,关键是、脸得好看!
她此次回京一是为了兄弟姊妹们的事,还有就是婚事了,年纪大了,确实想嫁人了。
若是能找个举案齐眉的貌美郎君,也算是了结外祖母的遗愿了,往后相夫教子,养花种草,这日子也还行。
崔挽迎见霁明柔有意,当即喜笑颜开,奋力的多夸了堂兄几句,并且承诺把相看的时间地点都安排好。
霁明柔和崔挽迎这几句话的声音不算小,前头的谢夫人自然是听了个真切。
三人在寿安宫前停下,谢夫人转头看了自家侄女一眼,眼中暗含警告。
崔挽迎娇俏一笑,丝毫不惧。
谢夫人摇摇头,对着霁明柔说:“郡主可要随我们一同进去?”
“不了,夫人与长嫂去吧,明柔就在湖边的亭子里走走,您出来去赴宴的时候让女使去寻我就好。”霁明柔连忙摇头。
她才不去,太皇太后看她不顺眼,太妃命妇们应该都不会想看见她的,看笑话的除外。
她就不进去自讨没趣了,低调做人才是正道。
谢夫人点点头,暗自松了口气。
她心中自是顾忌着皇家对镇远侯府的态度,霁明柔身份特殊,不招太皇太后的喜欢,她带着霁明柔进去怕是会惹得太皇太后不悦,再让一行人下不来台,还是不进去的好。
霁明柔寻了个河边的亭子坐下,安静的观赏着御花园中的景色,皇宫应是刚翻新过不久,许多景色她都未见过。
远处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中间的两名女子边走边说说笑笑的交谈着。
“那是谁?”
沈洛瑜指着亭子里的霁明柔问道。
宁遇欢抬头看去,亭中那女子的容颜虽已有五年未见,但那惊人的美貌只需见过一面,便不会忘怀。
宁遇欢冷笑一声,说:“原来是她!沈姐姐一直在岭南,想来是没见过她的,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柔安公主啊!
不过现在已经是柔安郡主了,陛下最是厌烦此女,五年前被褫夺了公主的名头,还被赶去了渝州清修,真是没想到她还有回京的一天。”
沈洛瑜神情略微惊讶,多看了两眼,这女子从外表瞧上去倒是不大像传言里粗俗无礼之人。
她愣神的片刻,身边的宁遇欢已经踱步走了过去。
“原来是柔安郡主在此,五年不见郡主依旧是这么风华动人,真是令我等凡人望尘莫及!”
霁明柔看着来意不善的宁遇欢,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站起来道:“亭佳郡主客气了。”
宁遇欢是先帝庶妹华升公主的长女,受封亭佳郡主,二人曾同在太和院读书。
总而言之,关系及其不好。
“我本以为清修是个多么累人的惩戒,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也没有清瘦下来啊!你看着倒是越发的容光照人了。”
宁遇欢为霁明柔转了两圈,越看越气。
五年过去了,霁明柔那张脸仿佛还停留在从前,依旧有艳压群芳的资本,而且还因为周身气度的沉淀,整个人看上去比五年前更加令人惊艳。
宁遇欢撇了撇嘴,不甘心的说:“霁明柔你真是去清修的,我瞧着你怎么也不像是去清修的样子?”
“亭佳郡主说笑了,陛下的旨意怎么会有人敢违抗呢!那可是杀头的重罪呢!”
沈洛瑜走上前来,接着说道:“柔安郡主在皇宫生活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如此浅显的道理,若是明知而故犯,岂不是罪加一等。”
她看起来无害的很,柔柔的对着霁明柔一笑,“郡主您说对吧。”
长相清雅秀丽,神情温柔纯良,就是吐出的话每一句都带着刀子。
霁明柔不认识面前的女子,也不知道这隐隐约约的敌意从何而来,这姑娘的话术可比宁遇欢这个说话不经大脑的人狠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宁遇欢没比自己小几岁,如今也快二十了吧,怎么还像以前一样不长脑子。
左右都是些不相干的人,躲远点就是了。
霁明柔不欲与她们纠缠,直接无视沈洛瑜的问题,淡淡道:“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二位了,两位自便吧。”
她抬脚要走,却被宁遇欢抢先一步拦着了去路。
“本郡主没想到你从渝州清修了这么多年回来还是如此不懂礼数,沈姐姐在与你讲话你怎可无视。
沈姐姐父亲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兄长为天子近臣,是功臣之后,你怎么敢这么无礼!”
霁明柔的眸色渐冷,冷声道:“让开。”
宁遇欢得意一笑,“好啊!只要你与沈姐姐道歉,本郡主今日就放过你!”
霁明柔孤身一人在亭中,而宁遇欢和沈洛瑜却带着一群婢女。
宁遇欢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野蛮惯了,就是明摆着仗势欺人,以多欺少,反正最后不过是家里几句话摆平的事。
第4章 宫宴(下)
◎我为郡主,她是臣女,无礼又如何!◎
“无礼?我怎么不知?亭佳郡主若是眼睛和耳朵都不大好的话,我建议你尽快去太医院求医的好。”霁明柔反问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为郡主,她是臣女,便是无礼,又如何呢?”
宁遇欢见霁明柔反驳,更加气愤。
“沈姐姐为功臣之后,父亲和哥哥均功勋卓著,你怎能这样无视沈姐姐,皇家血脉里的假冒山鸡,也好意思拿郡主的身份压人!霁明柔你莫不是藐视那些为国建功立业的将士们!”
沈洛瑜担忧的拉着宁遇欢的衣袖,略微委屈的说:“亭佳,算了吧,想比柔安郡主也不是有意藐视将士们的,只是一时失言而已。”
“沈姐姐你真是太善良了,霁明柔这么不知礼数,我定不会让她这么轻松的走。”
霁明柔鼓了鼓掌,一脸赞叹的看着面前的两人,对于两人的无中生有的能力佩服至极。
想找麻烦直说呗,扯什么歪理。
“沈小姐,我霁明柔平生最是佩服您这样心思灵巧的姑娘了,敢问您出身何处,也让我清楚一下不敬的是哪位先贤。”
“本王也很好奇,正巧遇上了,那便一起听听。”
一道清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声音里含着些微的冷意。
宁遇欢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拉着沈洛瑜屈身行礼,“见过晋王殿下。”
来人正是当今天子的弟弟,先帝的二皇子,如今的一品亲王,晋王燕璃。
先帝诸子中,最是清润谦和的一位皇子,也是新帝最信任的弟弟,御驾亲征时就是晋王在朝堂之上代为执政。
霁明柔也跟着行了一礼,并未说话,沉默的站了起来。
“臣女沈洛瑜,出身永安伯沈家,祖父为永安伯沈何,家兄是永安伯世子沈洛斌。”
燕璃思量一下,温润一笑,道:“原来是沈世子的妹妹,沈世子在军中建功,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年纪轻轻就到了五品的副将之位。”
宁遇欢一听见沈洛斌的名字就一阵脸热,见晋王对之评价不低更是开心,母亲为她相看的夫君人选中,最好的便是他了,这也是她为何与沈洛瑜交好的原因。
“晋王廖赞了。”
沈洛瑜闻言脸红的看着燕璃,羞怯的低下头,一片少女春心展露的明明白白。
燕璃看了一眼霁明柔那冷淡的神情,微微抿了下唇,看向沈洛瑜和宁遇欢的眼神里寒意淡淡,接着道,“听说洛世子在镇远侯旗下任副将,柔安郡主便是镇远侯的妹妹。
这就巧了,洛小姐有空可到镇远侯府拜访一番,即涨了世面,还可维护洛世子和谢侯爷上下级之间的同袍之谊,一举两得。”
沈洛瑜惊讶的看着晋王,脸色尽退,这一番明嘲暗讽的话可谓是让她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此刻站在这里只觉得分外难堪。
她艰难的应了一声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宁遇欢也是如此,她怎么忘了,霁明柔虽然得罪了陛下,不如从前,但她却始终是晋王殿下同母异父的亲姐姐,是镇远侯的同胞妹妹。
有晋王这样的弟弟,即使被夺了公主的封号,但她却依然有横行的资本。
“王兄怎么还是如此仁慈,在宫里放肆,胡言乱语,就该逐出宫去!”
魏王燕珏落后几步赶到,直接快步走到霁明柔身边,毫不客气的指挥宫人将面前的这两个冒犯阿姊的人赶出宫去。
燕珏是先帝四皇子,皇子中最年幼的,自小在太皇太后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太皇太后及其宠爱魏王,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种。
他是宫里的混世魔王,没什么事是他不敢干的,没什么人是他不敢得罪的。
宁遇欢和沈洛瑜连连认错,却也无济于事。
宫宴上被逐出宫去,这样的事传了出去以后就不用做人了。
燕璃不赞同的看着燕珏,道:“四弟不可,此举懵撞了,皇祖母宫宴之上岂容你胡闹。”
“晋王殿下此言差矣,宫廷之内胡言乱语,该罚!不过赶走了两个不相干的人而已,本王开心,皇祖母她老人家就开心!”燕珏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然后转头朝霁明柔作怪的挑了挑眉。
“阿姊,我做的好吧!”
少年眉目飞扬,一只手毫无规矩的搭在了霁明柔的肩膀上。
霁明柔眉眼含笑,手上毫不留情的拍掉了燕珏的爪子。
“都十八了,怎么还这么没大没小。”
在渝州这些年,燕珏总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从皇宫里溜出来,偷偷的去渝州看望阿姊。
故而姐弟俩的感情极好。
燕珏悠悠闲闲的拍了拍衣袖上没有的灰尘,笑道:“娶什么妻,本王爷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风月尽欢才是正道。”
姐弟俩说说笑笑,你一言我一语谁都插不进来,包括站在旁边的燕璃。
燕璃垂下眼眸,掩下其中的落寞,温润的眉目似乎染上了清冷的冰霜,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