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京城居大不易。我们夫人一向心善，最是怜贫惜弱。如今虽然被气得都起不来床了，可那颗菩萨心肠不变，依然最会体谅人家的难处。
这不，担心薛夫人刚从北边上京不久，府中银钱怕是不凑手，特意拿了二百两私房银子出来，一再叮嘱老奴，要我务必要带过来交给薛夫人，请一位教养嬷嬷来，好好教一教二姑娘的规矩礼仪。
我们夫人还说，我们做父母的，就是再穷再苦，那也不能亏了孩子。那些该学的，可得好好学起来，否则呀，耽误的可是孩子的将来。”
萧锦悦冷笑，“曹嬷嬷说，你们夫人心善？”
曹嬷嬷点头，“那可不是，我们夫人心善着呢。”
“是吗？不知李若茜从翠烟山庄回去后，可有跟她娘提起过，山上的那两个人形焦炭可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呢。”
曹嬷嬷脸上神色惊疑不定，这位二姑娘特意提起那两个被雷劈死的地痞流氓，难道是知道了背后雇凶的人正是她们夫人？
“曹嬷嬷，你们夫人有一颗菩萨心肠？不知这话，你们可有问过菩萨，他老人家是否同意？”
曹嬷嬷脸色变了又变，这话让她怎么答？
她前一句刚说她们夫人心善，有一颗菩萨心肠，人家紧跟着就提醒她别忘了买凶杀人的正是她们夫人。
这跟一耳光狠狠地打在脸上有什么不同？
曹嬷嬷假笑着道，“二姑娘说什么呢，老奴怎么听不懂。唉，人老了，脑子就是不好使了，还望二姑娘莫怪。”
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紧跟着话风一转，对薛氏道，“到底是我们夫人的一片心意，还望薛夫人收下这笔银钱。”
被一个下人跑到府上一而再地嘲讽，临了还被当做乞丐一样施舍。要不是被女儿一再阻拦，薛氏早吩咐让人用扫把将曹嬷嬷轰出去了。
第67章 银子（一更）
曹嬷嬷眼看薛氏气得手都在发抖，心中不免得意起来。
瞥到薛氏身上半新不旧的衣裳，还有头上素净的步摇，眼中的鄙夷毫不遮掩地露出来。
好歹是一位官家夫人，穿的还没有她一个下人的衣服新，双手也是光秃秃的，没有半件饰品。
她一个伺候人的嬷嬷都有一双金镯子呢。
看来夫人说的没错，这个薛府说得好听是一个官家府邸，可实际上穷得连老鼠都懒得光顾了。
看到曹嬷嬷眼中的鄙夷，萧锦悦眼中的冷光一闪而逝。
“曹嬷嬷，你们夫人真的让你带了二百两私房银子过来，让我娘给我请教养嬷嬷？”
听到萧锦悦开口，曹嬷嬷本能的头皮一麻，这位萧二姑娘牙尖嘴利的，她实在是怕了她。
硬着头皮转头一看，却发现萧锦悦双眼亮晶晶地等着她回答，眼中明晃晃的讨好让她一怔。
瞬间回过神后又不免得意起来，同时心中又升起一股鄙夷，不过区区二百两银子，这位二姑娘对她的态度前后大变，那讨好的样子就像乡下精穷、没见过几两银子的穷酸。
也是，边关那种地方，常年征战不断，外族三头两天跑过来烧杀抢掠，那里的人许是比乡下的人还要穷，一年到头都不知道能不能赚到十两银子。
乍一听到有二百两，可不得欢喜坏了。
薛氏见曹嬷嬷脸上的神色得意又鄙夷，哪里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她手中的茶盏差点忍不住要朝她砸过去。
萧锦悦眼疾手快地按住，朝她娘安抚地笑了笑。
薛氏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再阻拦自己，可想起先前女儿将这位曹嬷嬷怼得哑口无言，到底将心中的怒气压了下去。
见曹嬷嬷还在出神，萧锦悦讨好地朝她一笑，“嬷嬷…”
曹嬷嬷被唤回神，高昂着头得意地道，“这是自然，我们夫人亲手将二百两交给我，我瞧得可是真真的，全部是十两一个的银锭子，且还是簇新簇新的。”
萧锦悦那一丝讨好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高高在上的施舍感，不知不觉地自称起我来。
萧锦悦却像不曾察觉到一样，连声追问，“真的吗，不知曹嬷嬷可否让我看一看，这京都用的银子跟我们在北边用的有什么不同？”
她的讨好取悦了曹嬷嬷，“这本来就是送给你们的，自然是随你看个够。”
曹嬷嬷转头对跟在她后面的一个小丫头摆手，“还不快点把银子拿过来给二姑娘。”
薛氏眉头紧蹙，不知女儿是何意，但她了解自己生的孩子，并不会为了区区二百两银子就会讨好这样一个嬷嬷。
萧锦悦自从跟着她那位师父学会医术之后，时常给病人免费看诊，有时还将她师父采到的珍贵药材制成药，免费给病人服用。
把她师父气得吹胡子瞪眼，可她的悦儿却毫不在意，因为在她的眼中，人命比银子重要。
想起往事，薛氏心中很快冷静下来，决定静观其变。
梳着双丫髻，着青绿色衣裙的小丫鬟，双手捧着一个黑漆描金刻花鸟的锦匣走了过来。
曹嬷嬷伸手接过匣子，萧锦悦却突然道，“等一等。”
不知为何，萧锦悦这一声叫，曹嬷嬷突然心中打了一个突，忽然不安起来。
可回想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那股不安被她按了下去。
不悦地朝萧锦悦问，“二姑娘要等什么？”
“嬷嬷，这里面，真的有二百两银子吗？”
“这还能有假？整整二百两白银，可是我亲手放进去的，错不了！”
萧锦悦定定地看着曹嬷嬷，直看得她心中打鼓，刚才被她忽视过去的那股不安又涌了起来。
花厅内静默了一瞬，萧锦悦突然朝她意味不明地一笑，“那请嬷嬷打开匣子我看一看。”
曹嬷嬷手中的匣子本能地往回缩了一下，她忽然不想把锦匣给萧锦悦，自觉告诉她，匣子有问题。
见她握着锦匣发呆，落在后面那位不明所以的青衣丫鬟眼里，还以为她是舍不得这二百两银子。
也是，毕竟是二百两银子呢，尽管曹嬷嬷在府里作威作福，但月银也不过只有二两。
这二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在她们这些当下人的看来，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就这么送给了那位萧二姑娘，就是她心中也嫉妒非常。
也难怪曹嬷嬷舍不得，可薛氏和那位萧二姑娘正看着呢，这笔银子，是不给也得给。
丫鬟悄悄伸手扯了一下曹嬷嬷的衣角，轻声提醒她，“曹嬷嬷…”
曹嬷嬷回过神，一抬头又看到了萧锦悦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心中的不安越发大了起来。
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不安什么，见花厅里众人都在好奇地看着她，只能不情不愿地把手中的锦匣朝萧锦悦递过去。
萧锦悦却并没有接，笑吟吟地朝她道，“还请曹嬷嬷帮忙把匣子打开。”
曹嬷嬷手一顿，皮笑肉不笑地道，“银子既是给你的，你收下后，拿回房里，再慢慢看吧。毕竟，财不可外露不是？”
萧锦悦赞同地点头，“曹嬷嬷说的是，财自然是不能随意外露。”
见她赞同，曹嬷嬷不禁笑了起来，刚想把手中的匣子再次递给萧锦悦。
却见她不紧不慢地道，“拿回去之前，还是先打开清点一下的好，毕竟是二百两银子呢。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那就说不清楚了，曹嬷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话说得在理，曹嬷嬷无法反驳。
若是她说不用清点，这万一过后这二姑娘说匣子里面的银子数量不对。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将银子昧下了一部分，那她可就百口莫辩了。
清点就清点，银子是她亲手放进锦匣里的，整整二十个银锭子，一个不少。
想起银子是自己放进去的，没有任何不妥，曹嬷嬷心中大定，又忍不住鄙夷起来，不过是区区二百两银子，她曹嬷嬷也不是没有。
她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要昧下来一部分。
这位萧二姑娘如此紧张，非要当面清点，像是生怕里面的银子少了一星半点。
果真是边关来的穷酸，怕是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大一笔巨款吧。
曹嬷嬷心中瞬间又升起一股高高在上之感，将手中的锦匣放到身边的桌子上，往萧锦悦那边推了推。
曹嬷嬷一边伸手打开锦匣，一边不屑地道，“二姑娘，还请看准了，不多不少，整整二百两白银。”
不料，随着开盒子的轻响，花厅里突然诡异地安静起来…
第68章 石头（二更）
不大的花厅里，此时安静得可怕。
不说那些伺候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就是薛氏都一脸疑惑。
曹嬷嬷目瞪口呆地盯着锦匣，脸上一副见鬼的神情。
身后的青衣丫鬟不敢置信地往前走了几步，惊讶不已地看着锦匣里的东西。
看了半晌之后，似乎是不敢置信眼前看到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直走到放锦匣的桌边，飞快地伸出手，将匣子里的东西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
可饶是她把匣子里的东西看了又看，脸上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不可能。
也许是眼花了？
对，一定是这样。
小丫鬟飞快地用手揉了一揉眼睛之后，然后再次把手伸向匣子。
手里的东西拿起，放下，换一个再拿起，放下……
小丫鬟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这才不得不确信，匣子里的东西真的不是那二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可她明明亲眼看到夫人将二百两银子交给曹嬷嬷的。
她还记得当时曹嬷嬷觉得用托盘装银子容易掉，特意找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拿了一个锦匣，亲手将那二十个银锭子放进了匣子里。
出府后，上了马车，曹嬷嬷就把锦匣交给了她拿着。
到底是什么时候，匣子里的东西被掉包了？
小丫鬟拧着眉，狐疑的眼神在锦匣和曹嬷嬷之间来回打量。
也不知是小丫鬟的动作还是那猜疑的眼神刺激到了曹嬷嬷，手一抬，“啪”地一声响，狠狠地甩了丫鬟一个耳光。
“嬷嬷，你怎么能打我…”毫无防备的小丫鬟被这耳光打懵了，半晌回过神来，含泪的双眼控诉地瞪着曹嬷嬷。
同是丫鬟的白果同情地看了丫鬟红肿的半边脸，快言快语地道，“就是，曹嬷嬷怎么能一声不吭就打人，莫非是恼羞成怒了？”
“谁恼羞成怒了，你给我说清楚！”曹嬷嬷被一个丫鬟指责，自觉面上无光，恶狠狠地朝白果瞪去。
白果可不怕她，双手叉腰，更凶狠地瞪回去，“当然说的是曹嬷嬷你啊！
这里除了你，难道还有第二个叫曹嬷嬷的吗？”
不等曹嬷嬷接话，白果紧接着道，“曹嬷嬷一言不发就动手打人，不是恼羞成怒，那是什么？”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
“说就说，”白果一点也不怕曹嬷嬷那要吃人的目光，一脸鄙夷地道，“曹嬷嬷偷偷将银子昧下，却用这么一匣子东西来冒充，还企图蒙混过关，好让我们家夫人和小姐对你感恩戴德。
如今见事情败露了，一言不发就动手打人，这是想把偷银子的罪名摁在小丫鬟的头上吧？这不是恼羞成怒是什么？”
小丫鬟手捂着脸，一脸感激地看着白果。
白果说的正是她心里想的。
萧锦悦赞赏地看了一眼白果，这丫鬟真是越来越深得她心了。
白果心中得意，之前都是茴香贴身伺候姑娘，进进出出姑娘只带着她一个，她心中不知道有多羡慕。
她也想跟着侍候姑娘，可姑娘一向不喜身边人多，这次好不容易碰上茴香受伤，她才有机会近身伺候。
这两天她跟着姑娘，自然知道姑娘想跟李公子退婚的打算，今天这位嬷嬷打着为姑娘请教养嬷嬷的名头，跑来她们府上对夫人和姑娘，又是嘲讽又是羞辱，她早忍不住了。
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可得在姑娘面前好好表现一把，丝毫不怕曹嬷嬷那恨不得生撕了她的目光。
萧锦悦似乎看不到曹嬷嬷凶狠的目光，笑吟吟地问，“曹嬷嬷，怎么不说话了，莫非是被我的丫鬟说中了？”
“没有的事，你的丫鬟怎么能血口喷人？”曹嬷嬷气得咬牙切齿，她虽然贪财，可还不至于昧下那二百两。
“哦，是吗？”萧锦悦用下巴点了点桌子上的那个锦匣，“那请问曹嬷嬷，这匣子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还请你说个清楚明白。”
曹嬷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触及锦匣，气势一顿。
真是见鬼了。
锦匣里的东西，整整齐齐，不多不少，刚刚好是二十个。
数量没错。
可问题是，锦匣里原本白花花的二十个十两一锭的银锭子不翼而飞了。
现在躺在里面的是二十个摆放得整整齐齐，大小跟先前的银锭子差不多的石头！
没错。
就是石头！
二十个白花花，形状大小跟十两一个的银锭子差不多的石头。
可她亲手放进去的明明是白花花的银锭子啊！
这二十个石头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莫非夫人给她的就是石头，她当时眼花了，看成了银子？
这个念头刚起，立马又被她否定了。
她虽然不年轻了，可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连银子和石头都分不清。
她无比确信自己从夫人手里接过来的确实是银子没错。
至于银子怎么变成了石头，一定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人掉包了。
可她分明记得，从夫人手里接过银子后，她就找丫鬟拿了一个锦匣，亲手将银子装了进去。
装好银子之后，她直接亲自抱着匣子，直到出府上了马车，才将锦匣交给了小丫鬟拿着。
她记得那个匣子一直就在她的眼皮底下，丫鬟应该是没有机会掉包的。
再说她也没那个胆，毕竟她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夫人手中，哪里敢掉包银子。
萧锦悦不紧不慢地道，“曹嬷嬷，可想清楚了，这匣子是怎么回事？明明说好的白银，怎么会变成了石头？”
这叫她怎么说？她自己如今都是稀里糊涂的！
见曹嬷嬷哑口无言，脸色黑如锅底，萧锦悦没有半点同情，“莫非，真的是嬷嬷掉的包？”
这个罪名她可不能担下，“不是，老奴发誓没有掉包过银子！”
“不是，那嬷嬷倒是解释一下这一匣子石头是怎么回事？”萧锦悦顿了顿，接着道，“嬷嬷没有掉包，难道是这丫鬟做的不成？”
小丫鬟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是奴婢，不是奴婢…”
萧锦悦点头，“我想这小丫鬟也没这胆子敢掉包，莫非…你们夫人其实给的就是一匣石头，而非是什么白花花的二百两白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