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相凡没办法开口。
因为她没有立场。
如果她要是再聪明一点,或者对初若的感情再刨根问底一些,她就会知道程异今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
她的姐姐,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下午给你打了很多通电话,想问问你在哪。没成想手机关机了,我这个念头也打消了。”
“我在天台坐了很久,联系到了发件人。那人告诉我去庄园就可以找到你,也可以找到他。我起初还担心你,怕你着了他的道。我冒着大雨赶了过去,看见了他和周爱桥聊的很开心。”
“你认识程异今吧?”初若看向她,眼神中无悲无喜。
明相凡慌忙解释:“我知道他的存在,可是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是你的……”明相凡手足无措,冷风骤然吸进喉咙,连同之前的腥味一起作祟,站在原地咳得撕心裂肺。
初若摇摇头,突然间笑得很温柔:“我没有怪你,小月亮。我只是觉得我这一辈子好像有点不太值当,奔前程,奔爱情,最后好像奔了个荒唐。你以后的择偶标准可不要像我,眼神不好,耽误的是自己的日子。”
明相凡又往前走了一步。
初若低头,摸了摸自己耳后的腺体。
“小月亮,姐姐好像有点自私……”初若喃喃道,视线死角的右手在身侧摸索片刻,抓到了一件东西。
“什么?”
还差三四步,明相凡就能抓到初若。
“奶奶……”初若又喊了一声李听玉。
李听玉:“欸……若若……”
“对不起。”
天空中骤然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撼天动地的雷声,响得众人心肝直直发颤。
就在这一瞬,初若握紧了手里的刀片,顺着耳后的腺体,狠狠地割了下去。
血液像是泼在画板上的颜料一般刺目。
顺着雨水滑落的轨迹,在初若的身上,在地面蜿蜒成扭曲的线。
明相凡目眦欲裂,快步上前想要抓住初若。可初若却将身侧的李听玉猛地推到了明相凡的怀抱中。
初若就像一朵轻盈的白花,在暴雨滂沱的一天,在风中凋落。
“姐——”明相凡嘶吼了一声,和李听玉同时伸手去抓人。
可是手心里空空。
居民楼下,原本就躁动的人群骤然炸开了锅。
李听玉受不住打击,大喘气了很多次,最后栽倒在明相凡肩头。
身后的警察从她手中接过李听玉,明相凡三步并作两步狂奔下楼。
明相凡在楼上和初若的对话也为消防争取了更多时间。
巷子很窄,消防扛着充气垫从人群里挤进来。
也幸好充气垫在最后一刻撑了起来,抵抗了一部分坠落的重力。
人群被警戒线逼退,120的急救人员冲上前。
“患者仍有生命体征!去除身上硬物及其他用具!”
“刀片,她的手上握有刀片!”明相凡赶来,看见被医生围绕,失去意识的初若,双腿骤然瘫软,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明相凡爬了过去,却被护士阻止:“你不能再靠近了!我们要做紧急救援。”随后护士向外大声呼喊:“担架!!!移动担架在哪!”
明相凡双手沾染了很多泥巴,她突然想起十八岁的初若。
那时候的她还是那样生机勃勃,像一朵刚刚开放的向日葵。她会在下雨天跳进水坑,溅起来的水花将两人的裤脚都会弄湿。
她们在雨中打闹,在雨中奔跑……
医护人员很快将担架推了进来。
身后还有晕倒的李听玉。
明相凡的大脑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嘴唇被咬破,唤醒了绝大部分的理智。
“你是患者亲属是吗?”有人来问她。
她匆匆点头。
“跟着一起。”
120的司机问道:“去哪个医院?”
“越近越好!越近越好,求您开快些!”明相凡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人,眼泪夺眶而出。
初若带上了呼吸罩,胸口间的起伏几近消失。
医护人员为她的脖间缠绕了很多层医用纱布,但是血液还是很快沁透。
-
明相凡恍若游魂般蹲在急诊的门外,靠着冰冷的墙,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着上苍垂怜。
李听玉病情稳定,只是因为一时间受了强烈刺激,血压破了正常值。
而初若久久未能脱离濒危。
安静的角落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明相凡怔愣抬头。
面前的人竟然是上次在周爱桥门前遇见的,来送文件的男人。
“你……”明相凡想要问些什么,但还是作罢。
男人开口,语气焦急:“初若在这儿?出什么事情了?”
明相凡一愣,随后淡然一笑,原来自己猜错了。
她收回那抹自嘲,点点头:“还在抢救。”
“请问你是——”男人开口自我介绍,“我叫禹乘,初若的……朋友。”
明相凡哦了一声,抱膝缩紧自己:“初若是我姐姐。”
两人一同在急救门口等了八个小时。
禹乘也从明相凡的只言片语里面猜到了事实真相。
“草!恶心人的狗东西!”禹乘爆了粗口,手上的拳头恶狠狠地砸向医院的白墙。
明相凡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膝盖,眼泪偷偷洇在裤子上:“初若割掉了自己的腺体。”
对于这个世界,不公平不合理的地方很多。
而明相凡最恶心的,便是Alpha的一生可以标记很多Omega,而Omega一生却只能独属一个人。
所以她迟迟未曾标记周爱桥。
所以她此刻万分懊悔自己。
好像什么都迟了一步。
只差一步,只差一个契机。
她这个妹妹,做得很失败。
禹乘沉默,随后皱紧了眉头,欲言又止。
又过了两个小时,有护士过来让明相凡签字缴费。她去医院大厅先找到了一个充电宝,随后去了缴费窗口。
看着银行卡中飞速划掉的金额,明相凡第一次察觉到了医院是一个多么吃人的地方。
缴完初始费用,明相凡低头翻看手机消息。清理完毕后,指尖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前停滞很久。
不过很快她无暇去思考这档子事情,李听玉那处的科室又来通知缴费。
明相凡粗略判断后续的开销,很吃紧。而此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几日前庄园的那个夜晚,塞给她一张名片的人——
任季芳。
她作为“狗仔阿凡”的时候,从未见过任季芳,就算与她沟通,也只是动用邮箱或者微信。
因此,在庄园的那个时候,明相凡第一直觉是:自己遇见了一个骗子。
明相凡摸摸口袋,翻出了那张被蹂-躏成软纸的名片。
她对照着上面的电话,在自己的微信输入栏里搜索。
放大镜按下去的那一刻,联系人对话框出现在眼底。
是真的。
明相凡脑海中飞速划过一些念头。
她对照着名片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响铃很久,久到她想要放弃时。
电话通了。
对面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宝贝,想清楚了?要不要加入星辰?”
“我加入。但我有个前提。”明相凡开口道。
任季芳嗯哼了一下:“说吧。”
明相凡淡淡道:“我目前很缺钱。”
“缺钱啊,小事儿。”任季芳很爽快,“要多少。”
明相凡呆滞:“你就不怕我是个骗子?”
任季芳笑了笑:“姑娘,我不是个傻子。你的脸确实有红的潜质。这么好的资源被我抢占,我高兴还来不及。”
明相凡点头,后又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复又哦了一声。
任季芳开口说:“先加微信吧,把卡号发我。”
明相凡顿住。
半晌,任季芳以为她把电话挂了,在电话那头喂喂喂了好几声,才唤回明相凡的魂。
“那个……”明相凡犹豫。
任季芳:“什么?你说大点声!”
明相凡闭上眼,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们很早之前就加了微信!”
任季芳好歹混迹江湖很多年,闻言只在脑海中搜罗几秒,突然反应过来,咧嘴笑道:“看来我们真是有缘,滚了这么多年娱乐圈的泥,老往你这个坑里栽!”
“不过也好,起码替我消化了一个精明能干、火眼金睛的狗仔!”
任季芳很快将五十万打到她的账户,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初若脱离生命危险,转入ICU观察的消息也传来。
明相凡送了一口气,没出息地坐在医院地上,捂着脸哭了很久。
-
从医院回来,明相凡抬头看了一眼青荷的天。灰蒙蒙的,像是预谋着一场撼天动地的雨。
很久都没能拍到如梦似幻的光影了。她想。
明相凡站在居民楼下,狭窄的巷子里穿行着电动车,骤然响起的喇叭声奏出陌生交响乐。
地上还有残留的血迹,拖拽着,成了一条红色的丝线。
数天大雨都未曾将这痕迹彻底掩埋。
顶楼上的铁皮门依旧砰砰作响,许久后,吱嘎一声,世界寂静。
明相凡先去李听玉家收拾好换洗的衣物,挨个叠好放进行李箱。
咕噜在行李箱旁边坐着,兴许知道明相凡心情不好,也没凑上前,只是见明相凡转身时,拼命晃动两下尾巴彰示存在。
明相凡重重吐出一口气,咽回即将掉落的情绪,抽了抽鼻子,抬头摸摸咕噜的脑袋。
咕噜见她终于理会自己,立刻变得活泼,湿热的舌头分分钟往明相凡脸上招呼。
明相凡埋在毛茸里,哽咽着,最后撑不住,成堆的眼泪浸没在咕噜的毛发中。咕噜也察觉到主人情绪陡然升幅,哼唧着,尾巴摇得更加卖力。
晚八点,行李收拾妥帖,明相凡盘腿坐在沙发上,咕噜窝在她的脚边。房间没开灯,笔电灯光扑面,明相凡神色认真,正着手写辞职信。
卓成然虽然在工作上不近人情,但生活上还挺通情达理,短假请得很顺畅,甚至没有多问几句。
但请假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对于现在的明相凡而言,时间比什么都宝贵。这份工作带给她的不稳定时间,让她没办法再继续下去。
她做事也向来有始有终,决定等这个月干完,再将手头上的几个项目转交后才提交辞职信,现在慢慢写,稍微润色一些。
门外传来动静,咕噜压低声音呜呜了两声,随后跑到门边,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乖乖坐下没再叫嚷。
明相凡合上电脑,猜到了来人。
咕噜顺着动静看过来,只要她一声令下,它便能跳起来开门。
明相凡只是安静看着门口,什么命令都没下。
她的心里现在一团乱麻。
桌上手机开始嗡鸣。
紧接着敲门声传来。
周爱桥。
他又敲了两下门,闷闷的声音传来:“阿凡,我知道你在。”
隆冬的风好像提前了一月,顺着门窗的所有缝隙,强横地钻进来,攀附着她的骨头,让她牙齿都跟着打颤。
她不想和周爱桥再争论了。
ICU门口提心吊胆的两天已经让她心力憔悴。她光着脚,宛若游魂般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周爱桥的模样也并不好,头发冗乱,耳后留长的头发只用了一根小皮筋扎了个小揪揪。整个人邋遢,放凌杉面前,也绝对不会相认。
他低垂着眼睫,看着挤进两人中间的咕噜,不知为何沉默,到嘴边的话失去音调,没了声。
明相凡开口,声音沙哑:“让我开了门,你接着装哑巴?”
周爱桥抬头定定瞧着她,眼神落到她身后的行李箱。
“要走?”周爱桥眼瞳抖动。
明相凡蹙眉,又是这种简单询问,好似随口一说,当即她的情绪就被点燃:“要你管?你是我什么人?我做什么都要向你汇报是吧?”
明相凡手捏在门后的把手上,骨节泛白。两人曾经有说不完的话,就连谁先开口都能产生一个话题,你逗我我惹你,现在谁也不愿意先开这个口。
这个口是被撕裂的,密密麻麻的针线也不能将她撤离的路堵上。
明相凡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周爱桥捕捉着她面上的所有情绪:“我需要你。”
明相凡笑了,小脑的皮肤蹭蹭跳,神经都要冲破□□:“不知道能在青荷翻云覆雨,能让程家为你低声下气道歉的周老师还有什么可需要的?需要再来一场标记?还是需要一场轰轰烈烈摆在你面前令你嘲笑的爱情?”
周爱桥的眼睫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在明相凡看来,无异于他默认了。
两人就这样站着。
门内门外。
天空劈下一道闪电,云层里轰隆的声响慢慢变大。
“我……”周爱桥微微吐出一口气,肩膀垮了下来,低着头,“这一切,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明相凡提了一口气:“不是我想的样子,那我想的什么样子?我等了你很久很久,等你一句解释,等你否认,可是呢,我连你的影子都没瞧见。整整三天,你是哑巴了还是聋了?不能见面短信也不会发了是吗!”
“好,退一万步讲,你是周家大公子,有权有势,家财万贯进娱乐圈体验生活。你的圈子不管多大多乱那是你的事情,你错就错在不该将我拉进你的圈子里,然后再一言不发,让我亲眼看着我的亲人被一刀刀凌迟!”
“周爱桥。”明相凡叫他的名字。
声音很轻,她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和他接着吵嚷。
明相凡自言自语:“我想,我们到此为止了。”
周爱桥一颤,眼角突然涌出了眼泪。
“你,你说什么?”他的额角鼓胀着青筋,说话几乎是咬着牙根。
“我好累。”明相凡没有哭,冷静地可怕:“你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是吗?你从来都没有把我算进你的未来里。”
“你没有能力抗衡你的家庭,更没想过我是否会陪你一起,因为你压根没有相信我,你的骨子里永远是独断的,你做事情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和你一起扛。光风霁月站在那里,金银财宝你招手就能拿。”
“我算什么?”明相凡惨笑了一声,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我算笑话。”
周爱桥哽着嗓子,张了张嘴巴,却发现喉间堵了一块巨石。
两个人的身体都在紧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