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
梁肖寒没着急入桌,而是亲自把温静语迎到了休息区的沙发上。
“矿泉水就行,喝了茶晚上睡不着。”
“好的,温公主。”
他这声打趣引来了边上几位美女的侧目,她们都是这个房间的男人带来的女伴,温静语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打算加入她们的交谈。
梁肖寒递完水后也返回了牌桌,从休息区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得很清楚。
那一摞摞夸张堆高的筹码像是即将倾颓的大厦,随着局势被不断推翻后又潦草地垒起,温静语意兴阑珊地观察着,还真捕捉到了一丝别样氛围。
他们好像对那位周先生尤其上心。
不像其他人都是女伴围绕,男人的身后只站了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看身形和气质也不像是保镖,不过那面无表情的坚毅脸庞倒是挺有威慑力的。
中途西装男接了个电话,神情终于有一丝松动迹象,他俯身对男人耳语了几句。
“伤得严不严重?”
男人垂眸时眼睫落下浅淡阴影,脱口而出的是一句粤语。
“说是让您最好回去一趟。”西装男同样用粤语回应。
“好。”
桌上的押注已进入白热化,公共牌亮出了四张,而男人面前那两张底牌他只粗略瞄了一眼。
“不好意思,临时出了点状况,今晚只能先到这里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修长手指翻下衬衫袖口,将镶着银边的云母纽扣扣好。
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也跟着站起身来。
“Michael,你留下结算。”他叮嘱完西装男后若有所思道,“至于这副牌。”
男人极淡的目光在室内掠过半圈,最后将焦点定格在了温静语身上。
“让这位小姐替我。”
突然被点到名的温静语有些茫然和震惊,她指尖对向自己,不确定地问:“我?”
“周先生怕是选错了对象,她看不懂这些。”梁肖寒晃了晃手里的冰酒,出声解围。
“无妨,赢了归她,输了算我的。”
侍应生取来男人的外套,他接过后朝众人颔首致意,先行离开了房间。
下一秒,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温静语身上,这让她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请。”叫Michael的西装男伸手示意了一下空出来的座位。
“还是算了吧。”温静语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适,“我真的一窍不通。”
先不说她的德州技术如何,这屋子里的人平时玩得有多疯狂她是清楚的,再说她与那位周先生非亲非故,这样冒险的托付实在是担待不起。
Michael依然坚持:“没关系,这一局结束便好。”
温静语下意识和梁肖寒对视了一眼,那人挑了挑眉,然后轻轻点头。
算了,人家正主都不在意输赢,她又有什么好紧张的。
回合已经轮到了温静语这方下注,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她连底牌都没看,直接把眼前那一堆筹码全部推了出去,气势十足,干脆利落。
已经有人在倒吸凉气。
“温公主,你玩all in啊?”
说话的是本地集团东城建筑的少东家冯越,他爱凑热闹惯了,喜欢跟着梁肖寒这样喊她。
“早结束早回家。”温静语平淡应道。
“牛,不愧是你。”冯越摸了摸鼻尖,反正他没有跟注的勇气。
只要有一个人all in,那接下来的人就必须all in,在座其他人也纷纷选择放弃,除了梁肖寒。
他盯着温静语,露出一种意料之中但又觉得好笑的表情,接着把自己的筹码也全部推上。
“梁总,舍命陪美人啊。”冯越摇了摇头。
最后一张公共牌翻出,梁肖寒首先亮牌,是个对子,属于不好也不差。
所有人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根本没期待能发生什么惊天大逆转,事已至此,温静语一咬牙将底牌甩了出去。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好一手抢眼的同花顺。
……
纵使有再多的心理准备,到了真正结算的时候,温静语依然被那串数字吓得不轻。
Michael走之前希望她能提供一个账户,被她婉言拒绝。
老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掉下这么大一块馅饼,她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在占人便宜。
闹剧结束,房间里的人也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冯越却留到了最后,他体内的八卦因子即将喷涌而出。
“你说这个周容晔到底是什么来历?”他问完梁肖寒之后又转身看向角落的方励,“方助理,查清楚了吗?”
方励面有愧色,摇了摇头:“是我能力不够,明面上的情况你们也都了解了,铂宇资本的总部在新加坡,三年前那宗轰动一时的跨国酒店收购案就是他们操作的,那位周先生是香港人,至于其他私人信息,抱歉暂时查不到更多。”
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温静语听得很清楚,心里有些意外他居然是香港人,她突然想起自己那个古灵精怪的学生,一样是香港同胞,周皓茵那口浓郁的港普简直太有辨识度。
冯越“啧”了一声,皱眉道:“看着岁数跟我们差不多啊,年纪轻轻地就能把事业做到这个地步,你说他背后没有资本我都不敢信。”
“无所谓,只要他给出的价格足够好看就行。”
没有外人在场,梁肖寒略显疲惫的神色也慢慢浮了上来。
风林集团有意向出售一座甲级写字楼用于套现,铂宇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目标买家,最近他为了这件事情没日没夜地奔波周旋,好不容易才和他们的集团领导人周容晔搭上了线。
烂摊子太大,收拾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回程路上是司机开的车,温静语和梁肖寒坐在后排,一个看着窗外,一个阖眼假寐。
“那小子没再来找过你吧?”
梁肖寒指的是那个骚扰跟踪的乐团同事。
“没有。”
男人轻蔑地哼笑了一声:“还算识相。”
“都被你教训成那样了,怎么敢再犯。”
梁肖寒睁眼,侧头发现温静语依然专注盯着窗外的街景,她的脖颈白皙修长,背影总带着一种心无旁骛的沉默。
她后脑勺上扎高的马尾有些松了,梁肖寒突然鬼使神差般地伸手将那根黑色皮筋扯了下来,如瀑长发瞬间散开。
温静语有些恼怒地回头,瞧见他正一脸得意地将皮筋缠在手指上。
多少年过去了,无论梁肖寒现在的身价和地位如何,他只要做出这种炫耀表情,温静语就会意识到,这人还是当年那个坐在她后排,喜欢捉弄她的男同学。
“还我。”她摊开掌心,语气轻讽,“都几岁的人了。”
梁肖寒不为所动,慢声唤道:“温温。”
“干嘛?”
“你还是披着头发好看。”
“发什么神经。”
温静语低声骂了他一句,迅速抽走皮筋,然后不着痕迹地套在手腕上。
送她到家后梁肖寒果然拿出了肖芸做的甜点,承袭了肖女士万事都要做到滴水不漏的性格,连包装袋都精致得像奢侈品。
爸妈已经睡下,客厅只留了一盏夜灯,温静语将纸袋搁在餐桌上,转身回房洗了个热水澡。
等她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是周皓茵打来的。
温静语不知道她这个点找自己是有什么急事,连头发都没顾得上吹干,立刻回了电话过去。
忙音响了好几阵,没有人接听。
就在她打算挂掉重拨的时候,那头突然有了动静。
“茵茵,怎么了?”
因为担心,她的语速有些快。
“是温老师吗?”
温静语瞬间愣住。
居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第3章
担心是自己眼花打错了电话,温静语立刻将手机从耳边撤开,她瞄了一眼通话显示,确实是周皓茵的号码。
“请问你是?”
“打扰了,我是周皓茵的家长。”
对方可能在室外,清冷嗓音混合着微弱的风噪声,听上去不太真切。
“刚才的电话是茵茵打的,她不小心受伤了,说明天有您的早课,想请假延后。”
温静语抓住了重点:“受伤了?很严重吗?”
“没事,现在在急诊室处理。”
男人的语气听上去十分镇定,想必没有什么大碍,温静语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请假没问题,让她先好好休息,我重新排个课表就行。”
“麻烦您了。”
“没关系。”
通话结束后温静语有些懊悔自己没再仔细问问,作为周皓茵的提琴老师,她私心希望她伤到的不是手。
也就过了三天的时间,当她这位学生额头贴着纱布出现的时候,温静语还是不免惊讶了一下。
“怎么搞成这样的?”
因为被排到了下午最早的课,周皓茵还没来得及午休就赶了过来,夏日午后容易犯困,她的神情也有些恹恹的。
“Miss温,我好倒霉,洗澡的时候在浴室滑倒了。”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缝了三针。”
温静语叹了一口气:“你应该多休息几天的,不急这一时。”
“那不行。”周皓茵打开了琴盒,“一天不练琴只有我自己知道,三天不练的话连路过的小鸟都能听出退步了。”
温静语笑了,她确实赞同这个说法。
“那今天我们直接上协奏曲?”
周皓茵握着琴弓,颇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点头道:“来吧!”
这堂课持续到了下午三点半,温静语对她的表现很满意,看得出来是回家下过苦功夫的,读谱速度也有了很大进步。
被不常夸人的温老师表扬,周皓茵离开时连脚步都带风。
司机在楼下等她,上车后并没有直接往家里开,而是把她送到了隔着三个路口的铂宇集团办公大楼。
“周先生还有个会议没结束,让您先在办公室等他。”
周皓茵点点头,她当然有耐心等,垂涎了一个星期的高空西餐厅,周容晔答应今天下班后要带着她去的。
只不过这顿晚饭好像还多了一个人,周容晔的助理也来了。
Michael的中文名叫麦志杰,也是香港人,跟随周容晔多年,很了解他的习惯和脾性。
安静的宾利车厢里,Michael正坐在副驾上拿着平板汇报数据,周皓茵竖着耳朵听,大致就是那些股市收盘后的讯息,对她来说实在枯燥无聊。
“还有件事,风林集团那边透了一点口风出来,他们对华印中心的期望报价是二十八个亿。”
“港币?”
Michael清了清嗓:“人民币。”
后排的周容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扯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随口问道:“你觉得这个价格如何?”
“讲真,偏高。”Michael又在平板上点了几下,“据我所知,投标的公司不多,有几家还想退出。”
华印中心位于路海市最繁华的中央商务区,地理位置很好,但周边同等级的写字楼数不胜数,相比之下,华印中心的建造年份也不算新,因为隶属于风林集团,所以噱头大了点。
“现在急的是他们,风林和钟氏的那份对赌协议很快就要到期了,股票却一直下跌,想找买家套现没那么容易。”周容晔收起手机,眼睛瞥向窗外,“再拖一阵看看。”
晚高峰虽迟但到,马路上的车阵越来越拥挤,司机也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身旁的周皓茵已昏昏欲睡,周容晔盯着她额头上的纱布,突然喊了一声:“茵茵。”
“怎么了?”小姑娘蓦地睁开眼。
“打算几时返港?”
周皓茵揉了揉眼睛,皱眉抱怨:“不是吧小叔,家里老豆一直催,已经够烦人了,现在连你都要赶我走?”
周容晔挑眉:“这么不想回家?”
“开学就不得闲了。”周皓茵随即换上谄媚笑容,“这是我最后的自由时光。”
周容晔知道家里对她向来严格,只有在自己这边的时候她才能做些随心所欲的事情。
“没有赶你走,你可以一直留到假期结束。”
周皓茵称赞他善解人意的同时,发现去餐厅的路有点不太对劲。
她没记错的话,那家西餐厅在城东,也就是他们回家的方向,可现在车子却朝着城西前进。
“小叔,我们是不是走反了?”她满脸疑惑。
前方路口她再熟悉不过,佑禾大厦就在左手边,那是她每次练琴上课的地方。
“没走反,拐个弯可以上高架。”
周皓茵还是不理解:“那不就绕路了?”
这会儿,前排司机也把注意力放到了后排两人的对话上,其实他也不太理解,老板只要在这个点下班,都会要求他从这条路走,这样做明明就是绕了远路。
周容晔没有回答,而是将视线放到了前方那座露天的人行天桥上。
从佑禾大厦出来,离得最近的地铁站就在马路对面,这座天桥是必经之路。
信号灯变红,司机平稳地踩下刹车,天桥近在眼前。
“欸?Miss温!”周皓茵惊讶地指着天桥上一道纤细身影,“那是我的中提琴老师!”
女人穿着一袭白色的亚麻连衣长裙,左肩挎着一个棕色琴盒,脚步不快不慢。
晚风轻抚着那张沉静面容,带着几缕乌黑顺滑的发丝不断擦过她高挺的鼻梁,但她也只是偶尔抬手拂去,好像这燥热的天气根本招惹不到她半分。
除了周容晔,另外两人也因为周皓茵这声惊呼抬起了头。
Michael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温静语,她那把果断的all in他到现在都印象深刻。
他转移目光,透过后视镜悄悄打量着周容晔。
本以为跟了老板这么多年,他的任何心思和举动都能猜出个一二来,但Michael此刻却开始深深怀疑自己。
周容晔眼底酝酿的深意,他确实看不懂。
……
星期日的上午,温静语睡了个满足的懒觉。
她今天没有排课,可以在家休息一整天,于是清醒后也不着急起床,只想躺着玩会儿手机。
时间接近十点半,楼下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犬吠声,温静语一愣,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换掉身上皱巴巴的睡裙就迫不及待地奔下楼。
崔瑾早已守在门口,院子里牵着狗的人正是温静语的表姐,后头还跟着她那位爱凑热闹的亲姑姑。
“圈圈!”
温静语高兴地朝着那只大金毛张开双臂,狗狗见到了主人立刻兴奋地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