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这其实是梁肖寒的狗。
高二那年他因为看了《忠犬八公》这部电影一时兴起买下这只金毛,但万万没想到肖芸对狗毛严重过敏,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养,无奈之下梁肖寒只能把狗托付给温静语。
原本说好只是寄养一个暑假,结果一拖再拖,在温家一养就是十多年,温静语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圈圈另外一位主人。
圈圈这个名字还是他们一起取的,因为它小时候老爱咬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上个月表姐八岁的儿子来家里玩,一见到圈圈就喜欢得不行,于是表姐将狗借回去养了几个星期,直到今天才送回来。
看着和狗闹成一团的温静语,崔瑾忍不住出声提醒:“见到长辈先打招呼,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像话。”
作为航天航空大学的二级教授,崔瑾说话自带威严,就算温静语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但只要崔老师一开口,她立刻梦回学生时代。
“姑姑好,表姐好。”她讪讪地起身问好。
“诶呀静语,怎么感觉又瘦了?”温裕芬上前拉住她的手,脸上笑成一朵花,“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交到男朋友啊。”
温静语在心里暗叹,她姑这见面台词还真是百年不变。
果不其然,到了茶桌上温裕芬也没停下这个话题。
“我跟你说啊,这回的小伙子是真不错,是我邻居老戴的亲戚,在电力局上班的,有房有车有编制,人长得也周正。”
崔瑾笑着点点头,劝她先喝了面前那杯茶。
温裕芬痛快地将茶水一饮而尽,转头看向温静语:“你看看你表姐,一毕业就结婚了,转眼孩子都那么大了,自己还这么年轻。”
“表姐运气好。”温静语中肯地评价。
“运气成分肯定也是有的。”温裕芬笑完又苦口婆心地劝她,“有时候眼光也不要太高了,过日子嘛,细水长流安安稳稳最重要,我知道你身边都是有钱朋友,但你看看那帮人,哪个是定得下心的……”
这番说教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温静语秉持着左耳进右耳出,绝不生气红脸的原则,愣是安安静静地从头听到了尾,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临走前表姐把她拉到一旁,愧疚道:“不好意思啊小妹,你别听我妈瞎扯。”
“没事,姑姑也是为我好。”
温静语划着微信界面,列表里多了一个人,就是刚刚温裕芬介绍给她的小伙子。
“去见见也挺好,如果成不了,那就当多个朋友多条路。”
温静语弯了弯嘴角:“行。”
送完客后她突然有种打完一仗的解放感,整个人陷在松软的沙发里,随手刷新着微信聊天群里的动态。
那是个三人组成的群,里面有她和张允菲,以及梁肖寒。
温静语的交际圈很小,朋友也不多,张允菲是她的初中同学,梁肖寒是她的高中同学,这两人算是她生活中最亲近的人了,在她的带动之下,三个人也经常聚到一块儿。
张允菲在群里放了一张餐厅介绍图,是最新上榜的黑珍珠三钻,她询问他们下周六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
梁肖寒说应该没问题。
温静语捧着手机思考了良久,回了一句没有时间,张允菲立刻问她有什么行程。
她不紧不慢地打下四个字:要去相亲。
另一边,崔瑾准备回房间看书,她瞧了眼坐在沙发上出神的温静语,宽慰道:“要是觉得为难就别去了,反正也是卖你姑姑一个面子,她介绍的人说实话我还不怎么放心。”
“没事,就当解闷了。”
温静语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崔瑾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点点头转身上了楼。
这时扔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一震,温静语解锁打开,是一则微信新消息。
梁肖寒:【跟谁去相亲?】
第4章
温静语盯着那则信息看了大概有十分钟,梁肖寒见她不回,又发了一个问号。
这时家里阿姨切了一盘水果送过来,温静语道完谢后低头在手机上敲字:你很好奇?
那头秒回。
梁肖寒:【关心一下,毕竟这年头奇葩多。】
温静语:【家里长辈介绍的。】
梁肖寒:【那就行,保护好自己。】
温静语盯着末尾那则消息,突然无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兴味索然的笑容。
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试探有什么意义。
对方可是梁肖寒,能指望他有什么反应呢?
答应好的见面不能爽约,转眼到了周六,相亲对象把地点定在了一家粤式茶楼,并声称自己九点半之前一定会到。
温静语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她起了个大早,简单化个淡妆,换了身黑色的无袖针织连衣裙就出门了。
因为是休息日,市内的交通状况暂时还不错,只是炎热天气依然不给人好脸色。
温静语从地铁站出来的那一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灼灼烈日晒穿,等她走到茶楼的时候,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
服务生将她引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上,直到沁凉的空调冷风捎走身上那股燥热,她才慢慢缓了过来。
时间将近九点半,温静语并没有见到相亲对象的人影,手机上也没收到任何消息。
她点了一壶茉莉花茶兀自喝着,茶水下肚一半,那人依旧没有音讯。
温静语对这场见面本来就没抱什么期待,眼下对方迟到了这么久,她连那点应付的心思都荡然无存了。
算了,来不来都无所谓。
这家茶楼在路海市的口碑一直不错,她想着自己也不能白跑一趟,干脆唤了服务生下单点菜。
正报着点心的名字,隔了一扇竹帘屏风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低沉醇厚。
“麻烦您,这里添个水。”
温静语觉得这声音莫名熟悉,下意识回头,但竹帘不透光,她看不到那个位置上的人。
店内员工训练有素,一边帮温静语下单一边回应着那桌:“您稍等,马上就来。”
然后偏头又问:“小姐,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温静语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就先这样吧,谢谢。”
“好叻。”
服务生收起菜单,转身取了一壶热水,往竹帘后头走去。
快见底的茶壶被重新斟满热水,里头的普洱叶子顺着热流打了个漂亮的旋。
“谢谢。”蒋培南说完又朝着对面那人打了个响指,“跟你说话呢,走什么神。”
周容晔端起骨瓷杯抿了一口,眼尾轻挑:“你继续。”
“我说你今天怎么有闲饮早茶?平时喊你都没动静。”
蒋培南是广州人,与周容晔在英国留学时相识,两人一见如故,毕业后周容晔去了新加坡,而他则跟随着家父的脚步来到了路海。
当年周容晔动了在内地开拓市场的心思,在蒋培南的游说之下,最终选择在路海这个国际化大都市扎根,铂宇能在本土成功落地,蒋培南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好歹是周末,透口气的机会总是有的。”
蒋培南笑:“你消遣时间的方式还是太单一,不如我给你介绍几个有意思的去处。”
“你能有什么好去处?”周容晔睨他,轻嘲的笑意悬在唇边,“已婚人士就别说大话了。”
蒋培南被他一句话噎住,周容晔是了解打蛇七寸的,他总能轻而易举击中别人的要害。
座位旁边就是一面通透的全景落地窗,可以看见马路上来往不息的车流,如同那脉络里窜动的血液,急切而匆忙。
路海是个节奏极快的城市,但依然快不过更南端的香港。
“阿晔。”蒋培南突然正色道,“有返港的计划吗?”
周容晔抬眸,微笑着淡声问:“你也变成我大哥的说客了?”
“启文哥确实找我聊过。”蒋培南无意隐瞒,“铂宇现在上了正轨,路海这边也不需要你时刻盯着了,你尽可以回港大展拳脚……”
他话说到一半,不远处突然传来类似瓷器落地的迸裂声,动静不小,几乎将全店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就近的服务生立刻上前查看,原来是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碰碎了过道上的花瓶。
“先生,您没有受伤吧?”
格子男面露不快,但四周探寻的目光太过集中,他不好当场发作。
“你们店的摆设有问题,以后注意点,也就是我不跟你们计较。”
这一幕从头到尾都落在了温静语的眼中,事实很清楚,花瓶是搁在案几上的,格子男自己不看路才将其撞翻。
她微微蹙眉,不声不响地看着那个格子男朝自己走来。
“温静语小姐是吗?”格子男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不好意思啊,迟到了一会儿。”
“没事。”温静语扯出一丝略敷衍的笑容。
“我叫徐礼峰,微信上都自我介绍过了,详细的我就不说了。”
他突然把车钥匙往桌面上一扣,还特意露出车标。
“路上太堵,出发前还去加了个油,这才来晚。”
“可以理解。”
温静语说完给他斟了一杯茶,顺手推过去。
“你到多久了?”徐礼峰问。
“没多久。”温静语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也就三十六分钟而已。”
徐礼峰尴尬一笑:“你还挺幽默的。”
“还行吧。”温静语也配合地扬了扬嘴角。
两人其实加了微信之后除了第一天打招呼就没怎么聊过天,更算不上熟悉。
徐礼峰的相亲经验充足,很自然地开始找话题:“温小姐平时都有什么兴趣爱好?”
“没什么特别的,就练练琴。”
“哦我看到了,你朋友圈有照片,会拉小提琴。”
外行分不清中提琴和小提琴的区别很正常,类似的误会司空见惯了,温静语也不打算解释。
徐礼峰又问:“你家里应该就你一个女儿吧?”
这话勾起了温静语的兴趣,她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学乐器肯定烧钱啊,你要是再多个哥哥或者弟弟的话就明白了。”
温静语皱眉,品味了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合着他的意思是,如果家里有男丁的话,那这些培养的精力就不是花在她身上了?
她突然笑了,还笑出了声。
“徐先生。”温静语端详着手里的茶盏,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溥仪都退位了。”
“啊?”徐礼峰不解。
“我是说,大清早亡了,您脑袋后面的辫子有空该剪剪了。”
这话说得直白又露骨,面对温静语这样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徐礼峰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亲戚告诉他这回相亲的姑娘家里条件很好,让他把握机会,但现在看来,这样冲的小姐脾气一般人还真消受不起。
徐礼峰心里堵着一团气,仰头灌下一大口茶,若有所指道:“听说令尊是路海附一医院的院长,母亲又是大学教授,想必家里是不差钱的,我呢恰好对这些都不怎么看重,要求也不高,勤俭持家肯定最基本的,也只有这种女人才会过日子。”
末了,他又将温静语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不然怕是金山银山都要败完。”
温静语认真地听完了这些话,对眼前这个男人也有了全面认识。
瞧着衣冠楚楚,皮囊之下谁知是人还是鬼。
“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刚好跟您相反,特别看重物质,一点苦都吃不了,最怕就是没钱花,以您的条件来看,咱们实在是不搭。”
语毕她又掏出手机扫了扫桌面上的付款二维码。
“担心您有经济压力,我已经把单买了。”她拎上挎包站起身,“还有点事儿先走了,您慢用,别噎着。”
“欸,你这人!”
徐礼峰没料到温静语会这么不给他面子,胸口那股气越堆越胀,直接一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把话说清楚,我大老远地赶过来,你就这态度?”
茶楼里座无虚席,很多人都在注意他们这桌的动静,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温静语倒不怕徐礼峰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掠了他一眼,语气冰冷:“你什么态度,我就是什么态度。”
徐礼峰嗤笑一声也站了起来,言行间有无赖之意:“想走是吧?也行,把来回的油费给我报销了。”
温静语没想到他会无耻到这种程度,默默叹了一口气,正准备一顿输出,有人却在此时打乱了她的节奏。
“需要帮忙吗?”
又是那道熟悉男声,温静语几乎是立刻就回了头。
离她三步开外,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定眸看着她,眉宇沉沉,目光锐利。
难怪会觉得熟悉,居然是那位周先生。
说到底温静语跟他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算不上相识,但比起那个徐礼峰,她宁愿跟这位周先生扮熟人。
如果想尽快脱身,找他相助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温静语没扭捏,轻抬下巴示意着正前方拦路的徐礼峰,有些无奈道:“他不让我走。”
周容晔瞥了徐礼峰一眼,但也仅是一眼,然后连余光都懒得施舍。
他抬步来到温静语身旁,与她并排保持了一拳的距离,侧头沉声道:“走吧。”
窗外明媚的阳光越过落地窗照了进来,温静语就在此时对上了周容晔的眼神。
离得这么近,她的注意力也被带偏了,她发现他的瞳色偏浅,泛着粼粼的棕褐。
似乎看穿了她的走神,周容晔忽然很轻地勾了下唇角。
像是埋在心口的一根弦被人用手指缠住,温静语跟着眉心一跳,立刻撇开视线。
“你谁啊,管什么闲事?”
徐礼峰对突然出现的周容晔感到莫名其妙,只是话虽然问出了口,却不见有人回应他。
眼看徐礼峰就要伸手拽人,周容晔顺势换了个位置,将温静语挡在外面,然后抬手虚虚护住她的肩膀,实际并没有碰到。
都说最强的轻蔑就是无视,徐礼峰就这么干看着周容晔把人带走了,对方却连句话都不屑跟他讲。
他气急,想追上去,可下一秒肩膀又被一股大力死死摁住,让他不得不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又是谁啊?!”徐礼峰恼怒。
出手的正是蒋培南。
在周容晔英雄救美的间隙,他抓了把瓜子在旁边看完了整场好戏。
难怪这小子跟他喝茶的时候这么心不在焉,原来心思早就飘远了。
“我好心劝你啊。”蒋培南拍了拍徐礼峰的肩膀,“不该惹的别惹。”
……
踏出茶楼的那一瞬,正午热辣的日光便毫不留情地往人脸上扑,离开室内冷气,身上就跟点了火似的开始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