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焕抿唇,“嗯,药已经煮好了,我盛出来。”
她拿小碗滤了药渣端给时妍,看她愁眉苦脸的,又从小柜子里拿出一小袋果脯,递给她。
时妍其实很畏缩,打点滴她都不怕,就怕喝中药,可周焕一大早起来给她熬药,她不能不领情。
正端了药打算一饮而尽时,视线内出现一小盘果脯。
她心脏霎时漏跳了半拍。
“这是哪来的?”
周焕:“我当零食买的。”
她边说,边攥紧了手,有点不敢抬头看时妍。
时妍点头,塞了果脯垫在舌根下面,缓解苦涩。
人却略微失神,在和傅卓弋在一起的几年里,他经常给她带这些零嘴。
周焕看她没有怀疑,好险地呼出一口气。
果脯不是她买的,是一大早傅总送过来的,同样送来的,还有双份早餐。
她想起那样卓逸出尘的男人,站在门口,风尘仆仆,清倦的眉眼裹挟疲惫,像是一夜未睡的模样,怕妍姐没吃饭,很贴心地送来早餐。
甚至,连她的这份都想到了。
还有,她这段时间和妍姐住在一起,除了时妍元旦回焰城,其余时间,几乎是每天都要发条消息给傅总,让他清楚时妍的近况。
当然,昨晚例外。
她因为和孙毅表白的事太过紧张,忘了问时妍昨晚去哪了。
周焕收回思绪,发现时妍已经解开了早餐袋子。
送来没有多久,里面还热着。
时妍很惊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周焕紧张:“我喜欢这个,看妍姐没醒,就买了一样的。”
“那我们的口味还挺一致。”
周焕“嗯”了声,感觉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
时妍感觉今早就很幸福。
她肚子饱饱坐上公交车,捏了捏掌心,觉得接下来面对一场难打的硬仗,也没什么可怕了。
没去湄氛店里,她去了淮海路一个很偏僻的小区。
这里环境很差,臭气熏天,也许是下水管道坏了,一阵阵恶臭上涌,地面上还有成堆烂掉的菜叶。
时妍皱着细眉,按住口罩,一路往最里面单元走去。
到了微信消息页面显示的地址,她敲响一楼住户的门。
过了会儿,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出来。
时妍看清她的脸,后背骤然一阵发凉。
她的左眼是瞎的,因不会转动只能直愣愣地看向她的方向,另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投射出的目光,却极为瘆人。
时妍一看过去,就忍不住害怕。
但她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忍了忍,把那股沉甸甸的情绪压下去。
她跟老太太走进去,从包里掏出一沓钱,放在桌面上。
时妍没坐,老太太也没请她坐下,那叠钱也被她视若无物。
可时妍清楚,她并不是视金钱如粪土,不然也不会绕这么大圈子找上她。
“认识这个人吗?”
时妍把一张照片丢在桌面上,上面的人是三年前的景希——时妍现在讨厌她都来不及,自然不可能去拍她的照片。
“不认识。”
她眼神躲闪,捏住拐杖的手有点抖。
她以为自己装得够好,殊不知时妍早已经发现。
“那我再问你一件事。”
她深吸口气,又道:“当年你儿子从时氏集团的高楼上跳下去,即使我们清楚他根本不是时氏的员工,他死后,时氏还是给了你两百万作为抚恤金。按理说,你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吧?可现在……”
时妍说着,呵笑一声,“给你钱,你却不敢花,里面没有猫腻,我不可能会信。”
老太太这下坐不稳了,她到底是在市井长大,目光虽然短浅,胆子却不大,没什么害人的心思。
时妍暗自观察她一眼,兀自说起来。
“我能来给你送钱,那就是没有恶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无意伤害任何人,只是想了解一个真相,不然人总揣着谜团活着,很不快乐的。”
她声音飘若云烟,神情也十分平静,葛珊这才正式地仔仔细细看向她。
看她一眼,心里不禁感叹。
果然不一样了。
那个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年轻首席,也不知经历了什么,现在沉寂得像封存窖中的老酒。
不再活泼,不再明媚,只有无尽的沉闷。
她看向桌上那一万块钱。
“我儿……是无辜的。”
她一张长满皱纹的脸上平静无痕,除了这句话,再没有透露一句。
时妍轻笑一声。
她把一沓钱收起,淡淡道:“看来你还没想清楚,下次我再来,希望你能改变主意。”
转身,她通过镜面看向垂着脑袋沉默的老太,又提点一句。
“你以为,你儿子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葛珊立马抬头,“你什么意思?”
“你不敢明目张胆花时氏给的抚恤金,是怕景家的人找上来,灭你们的口吧?”
葛珊迅速变得凶巴巴。
“你胡说八道什么?”
时妍:“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她推门而出,任由房间里的葛珊心惊肉跳地自我消化。
-
“今晚可是我那干叔叔的上任宴,你可要抓牢机会,不然别怪我没伸手帮你。”
第75章 品个意境而已
“这是自然,还要多谢你。”
武修晔隔着电话线叮嘱时妍,后者听着他那端还有女人的调笑和劝酒声,忍不住笑,“喝酒呢?”
武修晔笑:“正常夜生活。”
“那小武总忙。”
“等等,”武修晔轻咳一声,“有事打我电话。”
“知道了,这可是借你搭上的线,可不得有事找你。”
时妍认为不会有什么大事,语气轻快多了,细听之下还有点敷衍。
武修晔听出来,时妍那端已经飞快挂断电话。
他坐在卡座边,约他的女伴突然偎过来。
“小武总,跟谁打电话呢?”
女人红唇妖艳,一张脸全是胶原蛋白,身上还穿着超短裙,凑上来要亲他,武修晔盯着她肖似时妍的一张脸,突然觉得无趣。
大掌掐住女人下巴,像欣赏一个玩物。
“鼻子垫过吧?”武修晔嘲她,“还有这脸,小了一圈。”
女人听出他语气里的轻贱和嫌弃,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是武修晔之前的前女友,当时他们分手的时候,她求他别分,武修晔就说。
“要是你有时妍那么漂亮,我怎么舍得和你分手?”
几年后再重逢,她家庭遭遇变故,在夜场工作,为了搭上更多有钱人,她选择了整容。
也许是为了报复武修晔,她把时妍的照片交给了整容医生。
桑依依不敢抬头看武修晔,后者甩开她,把人赶出去。
“凭你,也敢揣测我的心思?”
桑依依顶着包厢里男人们看热闹的目光出去。
武修晔自斟自酌,身边人又叫了几个妹子上来,他左拥右抱也觉无趣。
朱临也在,观察他好一会儿,琢磨着开口。
“喜欢时妍,你就去追呗,反正她现在没权没势,我不信她能抗拒你。”
武修晔翘起二郎腿,狭长眼睛一抹幽光闪过。
“那你觉得,没了时沧野,时妍身上那股傲气还在吗?”
朱临这下抿紧唇,没敢轻易回答。
“是吧,你也要承认,就算不是那个时家大小姐,她也不可能看得上我。”
武修晔虽然自大,但也不妨碍他在追求时妍这件事上,有相当清醒的自知之明。
“可她现在,除了小武总,谁还敢要呢?”朱临喃喃。
武修晔握住高脚杯的食指和中指摩挲,想到什么,突然拧紧眉头。
“你说,姓傅的真不要她了?”
朱临不屑。
“要是要,她能找上我吗?”
朱临怀揣的这个疑问,同一时间,也在时妍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武修晔口中的干叔叔武华德,在市wei任要职,但这是离城,和焰城还隔着山海。
所以她心里也在打鼓,这关系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
再者,听武修晔讲,这是他干叔叔的上任宴,是升职吗?那他的同僚中,有什么人,能拉她一把吗?
时妍站在3888包厢外,隔了一道门,她莫名的紧张。
犹豫的几分钟不仅是为了打腹稿,还在想自己的着装是否合适。
深吸口气,她推开门。
“孙副ting春风得意,让我们这些人也沾沾福气啊。”
“看你们这些人,明明是我的升职宴,光顾着夸孙副,把我忘了个一干二净,生气生气。”
“诶,你说这话我可不答应,小弋,你来评评理,我们分明是先恭维过他的,结果这老头子鸡蛋里挑骨头,噎得我酒都喝不下了。”
……
时妍的脚步一下顿住。
她在这喧哗声里仔细分辨。
这里面最厉害的,应该就是那个孙副,至于武修晔的干叔叔,可能就是这场宴会的主人——武华德。
而最后那人,她猜不出身份,但他口中的小弋,会是……傅卓弋吗?
时妍心脏忽得漏跳一拍。
她不由自主朝人群里,最高挑的那道男性身影看去。
似乎是喝了酒,那人低沉醇厚的声音慢慢响起。
在她耳边似乎惊雷炸响。
“孙副和武处同喜,晚辈今天就是来送礼的,只为陪两位叔伯尽兴。”
武华德顿时被逗乐,他长得又白又胖,一笑,就笑成了一个弥勒佛。
孙安位高权重,惯常以威严的面目示人,但这一刻也因眼中的笑显得平易近人。
“这孩子,不愧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就会哄我们开心。”
周长林,也就是时妍没猜出身份的那位,他坐在主位上,看向傅卓弋,脸上露出对小辈的赞赏之色。
“你不是说小武有位朋友,怎么还没来?”
周长林想到什么,突然岔开话题。
武华德听到也皱起眉,要打电话问武修晔时妍到哪了,几人偶然回头的间隙,倒是发现了站在门口不远处,一直没说话的时妍。
“这不是来了?”
时妍见各路大佬看见她,忙敛起心里的慌乱,露出端庄乖巧的笑。
“武叔叔、孙叔叔好。”
两人点了头,周长林则沉默着看她一眼,在她看过去的一刻道。
“好像在哪见过你,真眼熟。”
“我这干侄女之前可是古典舞首席,可能是上过电视吧,被你看见了。”
武华德笑呵呵招手,让她过去。
周华林颔首。
“也许是。”
“姑娘,你今天也是来为我们庆功的?”
这声音,出自坐在最下首靠门的一个人,他看起来职位最低,看她的目光不带一点尊重。
时妍心里厌烦,但面上还得乖巧,避开落在自己脸上那灼热的目光,道。
“自然,我来,当然是为了哄叔叔伯伯开心的。”
“那就跳个舞吧,这不是你最拿手的吗?能在舞台上舞,那技艺必定不俗。今天为了清净,我们特地没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来正好。”
武华德朝他眨眨眼,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时妍明白他称自己是干侄女,都是沾了武修晔的光。
现在又让她跳舞,也是为了给自己机会。
她要是好好把握住,时沧野的事,就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要是把握不好,扫了他们的兴,她以后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
难了。
时妍僵硬地笑着,唇紧紧地抿着。
所以无论是为了今晚的目的,还是为了不落武华德的面子,更是为了不在傅卓弋面前丢脸,她都得跳这场舞。
只是——
“这不是专业的舞场,也没舞蹈服,怕叔叔伯伯们不尽兴。”
武华德不在意地摆手,“我们这群人都是门外汉,赏不了大雅,品个意境罢了。”
第76章 前几年的未婚妻,是不是她?
时妍答应了。
在以往的光辉岁月里,傅卓弋也是时妍舞蹈的拥趸者,不管是在荧幕上,还是在现场,或者是两人同行居住在外,练舞一事,她每天都不曾懈怠。
可重逢后,不知是她性格变得和之前大不相同,还是刻意的伪装,又或是他每次和她在一块的时机不对。
总之,他没见过时妍跳一次。
他有过猜测,是不是,她已经放弃了?
足足三年没跳,不是不怀念曾经酣畅淋漓的岁月,只是在噩梦一样的环境里,一跳舞,动辄就是群殴辱骂。
她们眼里,一个杀人犯,怎么配跳舞?
即使狱里其他人也犯了罪,又都是女人,大家都该是互相同情的。
可因为她长得美,就是原罪。
在她们看来,一个美丽的囚犯配跳舞吗?
不,不会。
她该和她们一样,在里面生不如死。
所以在她试图跳舞的夜里,那些假装睡着的女人们,夜里从背后偷袭,踹断了她的脚踝骨。
伤筋动骨一百天,那无人问津的三个月,足够她一生留下心理阴影。
后来,跳舞好像成了一场梦,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想起。
走廊外,人影走动,人声喧哗。
包厢里,安静到落针可闻。
傅卓弋深沉幽邃的目光,仿佛海浪席卷,瞳孔中晃动着她轻跳旋转的身影。
她今天是特意打扮过的,为见长辈,化了很精致的淡妆。
又穿着海水蓝的旗袍,下面开叉到膝盖,虽然没有穿汉服跳得舒展,但也能把肢体的柔婉展露无疑。
傅卓弋望着时妍,眼眸越来越深,周身气压也越来越低。
自然没注意到,满桌人里,甚至有人拿起手机录了视频。
时妍的舞姿风韵,足以让所有人都代入进去。
好像她在的不是一间封闭的包厢,而是钟灵毓秀的湖亭山林。
古典舞,相较其他舞种,本就不局限三尺舞台。
这也是她当初选这个舞种的原因。
她跳的这支舞,是她成年礼那天首创,那一天,同样也是为了时家,她勾引傅卓弋上床的一日。
深夜里,半城N市人都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