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宛宛看着他眉眼下荡过一缕愁绪,静静地问:“唐舒,你小时候不跟父母去美国,是因为和他们过得不开心?”
他说的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可怜,像个豪门出生的工具人,压力巨大。
头顶的帮她顺头发的手变慢了,听到唐舒心不在焉地说:“或许,只是中川的空气更适合我生存。”
谢宛宛眨眨眼,喃喃道:“幸好没去。”不然就没她什么事了,他们会变成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永久不会相交。
唐舒低头望着她,扬唇:“说不定是为你留下的。”
他刘海下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明亮透彻。
看来男人坠入爱河后会说些天真无依据的傻话。
但她很受用就是了。
耳朵热热的,他帅气深情的脸在眼前挂着,如晨曦日光洒在他的肩头,害得她大脑里多巴胺分泌过剩。
谢宛宛眯了眯眼,故夹着嗓问:“你介意现在天还没全黑,我想和你打个啵儿吗?”
“谁规定的亲嘴只能晚上亲?”唐舒瞳眸间微诧。
谢宛宛凑近的脸颊微红,笑得轻盈,勾得明目张胆:“因为我想打完全场。”
唐舒闷笑,搂紧她纤细的腰,顺着往下一拍:“小妞儿。”
“来不来嘛。”
“......”
“不理我?是不是不行?”
唐舒默声捏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住,唇齿严丝相嵌,循循渐进。
脚尖离地,湿温的空气从下摆钻进来。
外头天半黑,卧室溢满斑斓春·色。
一次次攀升高峰,谢宛宛招架不住,松嘴求饶。
枕边,类似缺氧状态,灵魂荡漾,听到他用沙哑的气音喂叹道:“宝贝,怎么人菜瘾大啊。”
凌晨两点半,徐家隐于百人町的老宅迎来一位来访者。
沈建把车停在弄堂边,静静等候。
挡风玻璃前,灰色的道路伸向前方,男人撑着黑伞的背影,加剧了深夜。
对被失眠症困扰多年的钱以柳来说,这个点不算晚。
暂时放了管家和保姆们歇息,偌大的徐家别墅,现在只剩下她在家守候。
家里的状况,女儿徐愉心仍被蒙在鼓里,钱以柳经常在视频电话中劝她认真工作,不用特意回家。
眼下,她能指望上的人不是再三推脱,就是干脆连电话都不接。
张倩萍接了她的电话,应是应了,来的,却是她儿子唐舒。
滚烫水浇进玻璃杯,红茶叶在杯底翻腾。
钱以柳把茶放在年轻男人眼底:“正山小种,尝尝。”
唐舒有礼地道谢,岿然不动,没有端起来品一品的意思。
他淡道:“徐先生最近是不是很忙?”
钱以柳窘迫地抬了抬嘴角,犹豫着怎么把话说开。
唐舒直接戳开她的遮羞布,淡然道:“我是说,忙着躲避上面的调查。”
事关徐家颜面,钱以柳忙纠正:“你们听说的都是无中生有的事,我们老徐当然也会好好配合。”
她丈夫被人匿名举报,起初是三四月份时走漏的风声,他们及时找到应对的办法,逃过一劫,可平静日子不过一月,麻烦层层频出,那些错误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唐舒顿了顿,抬眼:“我记得我提供了好多举报的证据材料,怎么会是无中生有?”
钱以柳瞳孔猛缩,岁月的痕迹跟着她的面部动作,陷出一道道褶,她恼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原来是你在背后捣鬼!你知道我和你母亲是什么关系吗?你母亲当年能被唐家扶正,有我一半的功劳,你知道吗!”
“这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唐舒哂笑,睨着她,“我母亲是我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倒是您好好想想自己,干过什么肮脏的事情,连带着清廉的丈夫一同拖下水。”
“我知道了,你做这些,是不是因为谢宛宛。”钱以柳怒得咬牙,表情憎恨,威胁着,“为了一个女人,想搭上唐家吗?”
“很遗憾,徐先生大概没与你说过,我父母出国定居后,就不曾与徐先生有过生意上的联系,毕竟唐家是遵纪守法的私企,至于他的钱是谁收的,您最清楚。”唐舒附身把手机搁在茶几上,推过去,“我来确实想救徐家,但钱女士,请您先看看这个。”
钱以柳低头看手机屏幕,脸色骤然一变,直接捧起了手机,眼珠子快速地左右移动,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本挺得笔直肩膀愈发佝偻,像着了魔似的嘴里念念:“她...她怎么能是那个孩子。”
“没错,她就是。”唐舒淡漠的眼神溃散,浮现出藏匿于底的阴鸷。
霎那,风华依旧的女人仿佛中了恶咒,瘫软在沙发上。
她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像休眠期结束的活火山,猝不及防地爆发,烧掉一切她精心布置的遮蔽物。
而这个年轻男人的出现,意味着,她真的无法回头了。
钱以柳仰面叹息,心底涌出了悔恨。
“在我出道前,经常混迹二世祖们的圈子,我发现有她的时候已经过了能处理掉的日子。”
唐舒安静地听她说话,摸出烟盒,点了根。
有时候,他也需要借外物克制自己的脾气,特别是涉及谢宛宛的事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生理学上的父亲在一次机车事故中死了,不知你这个年纪会不会认得,他是位摇滚歌手。这么想来,我第一次听到那孩子在节目里唱歌时,确实有些熟悉感,只是日子久了,他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
“年纪轻轻,意外怀孕,我避开家里人的生活,谎称出国留学,其实呆在国内的公寓里整日作贱,碰了不该碰的药,我就更不敢去正规的医院生她......那晚我在走夜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把她随便扔在了......”
老街区的午夜,她自己拖着疲惫的身体,四肢僵硬,却在无意识地颤抖,襁褓里的孩子轻得像一具尸体,压着被注射过手臂隐隐作痛,她知道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孩子哭得很小声,低头时,看到一双晶莹澄澈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诡秘的蓝光,好像索命的妖精,盯得她毛骨悚然。
一切罪恶的源头是这个孩子。
当时她冲昏了头,如此认为。
“之后的几年我常常想起她,特别是有了愉心后,我非常地后悔,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有没有活着,也十分恐惧有一天她会出来毁了我的事业,抱着这种矛盾的心情,多年后我开始时不时去老街瞧那座公厕,直到那晚我醉驾撞死了一个路人......可能是那孩子在诅咒我,所以我退了圈,整日吃斋念佛,为她祈福。”
眸中有道黑雾,唐舒徒手掐灭了烟,沉声道:“呵,徐夫人,您的话真是快把我听吐了。”
“令人同情的苦衷都被您占了。”掌心被烫出一圈粉红,烟絮洒在红茶中,唐舒扯了扯唇,“可,我家宛宛做错了什么?我既然是她的人,肯定只会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你做的事情,冷血无情,不负责任。”
“你先让她没了给她生命的母亲,再撞死了给她关爱的母亲,您带走了世间本该是最美好的两份爱,留她一人跌跌撞撞地长大。宛宛从小饱受非议,痛苦过,迷茫过,反抗过,妥协过,成为了在外游荡的孤魂。她时常不敢去接受别人的爱,因为怕自己再次被抛弃,在她眼里,一个人生活,已经成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查到这些,是去年十月。
公司的职位稳定后,他想她的时间变多了。
在二十二岁的他眼里,所谓的家庭背景差距并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能让她过得开心。
可在谢宛宛的眼里并不是这样。
她说她不爱他,说她从没有爱过人。
每每想起她说这番话时的模样,犹如倒在几米深的雪地里,穿透心脏的冰凉,如果正值冬日的深夜,他甚至会觉得无法呼吸。
让不爱的人放下,很简单,让爱的人忘记,太艰难。
至少过去的三年他都没有做到忘记,每个细节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记得她喜欢晚上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听歌,记得她总是睡着睡着从他怀里翻出去贴着床沿睡,记得她的哪些东西他是碰不得的,例如现在依然挂在录音棚墙上一把只值八百块的旧吉他。
她对外人有非常强的边界感,几乎趋于无意识,包括对当年的他。
去年,开车路过一条金黄的银杏大道。
他又怀念起她。
遥想那时,她也是个会催男友早点回家的小姑娘。
结果他早早回去了,两人便在车上吵了一架。
他下车给彼此一段时间冷静,她坐在驾驶座里,竟哭了起来。
在外面都能看到她紧抿着嘴,憋着抽泣,脖颈呈现出不正常的粉色,不停地用袖子擦眼睛,或许用搓这个词比较形象,两只眼睛被搓得鲜红,倔强地不想让眼泪流出来。
他心狠狠地疼了,巴不得上去让她抽一巴掌解解气,这种小事让着她不好吗?
想到这儿,他当时坐在银杏树下的长椅上迷茫了。
她说她不爱,那为什么要哭?
像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由头,开始调查谢宛宛家里的私事。
“复杂的不是谢宛宛本人,是谢宛宛糟糕的生活,有件事我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呢,我忽然觉得小姑娘过得很累。”
她的自由自在其实是伪装,为了保护那颗早已满是疮痍的心脏。
阅读完那一张张托许空隐秘调查出来的资料,以及意外收到的“大彩蛋”,唐舒整夜无眠,手里攥着她的照片,在书房对着纽约的夜,隔着太平洋,想陪她一起迎接她的太阳升起。
徐宅的钟摆响起深夜三点的报时。
一声比一声沉重,仿佛尘埃落定,结局无法改变。
钱以柳抹了把眼角的泪,压着嗓问:“我可以再见见她吗?”
唐舒应得决然:“不可以。”
他不会让她受到第三次伤害,比任何一次都剧烈。
如果隐瞒真相是过错,那就让他下地狱吧。
“请将此事永远保密,”唐舒的语气不容置喙,“带进监狱烂在肚子里,用下半生好好忏悔。”
钱以柳思忖片刻,缓慢地说:“我答应你。”
“唐先生,虽然我没资格作为她的母亲去托付你什么...”
“希望你将最好的爱给她。”
唐舒起身,神情的冷意撒满全身:“天要亮了,我该走了,您自重。”
在外等人的沈建不敢打盹,唐舒单枪匹马进去,他谨慎地放哨。
回谢宛宛家的路上,他在后视镜中看到唐舒一直盯着外面的夜景不语。
沈建问:“舒哥,你说她会去自首吗?”
唐舒闭眼捏睛明穴,眉头微拧,淡淡道:“为了保住徐家不受重大处分和她女儿徐愉心的名声,她只能去。”
总之那样的品性,不会是为了谢宛宛。
所以,她不配拥有宛宛这样的孩子。
第七十七章
由于档期问题,《晚风阵阵》的合同提前结束,她圆满完成了最后一次录制。
推开演播室的门,看到一群熟悉的人站成圈,兴高采烈地对着她鼓掌,彩带丝从头顶飘下来,五彩缤纷。
“谢老师辛苦了,祝谢老师前程似锦~”
当电台的工作人员把捧花送进她怀里时,谢宛宛忽而内心感慨万千。
向日葵金黄的花瓣上贴着细细的水珠,新鲜粲然。
以前她对这种花没有多少喜欢,因为太亮堂,太活泼,与她风格迥异。
可今天看上去格外亲切。
回头最后看了眼演播室,四四方方的玻璃房,是她过去一年的小型避风港。
结束了人生的一段经历,带着沿途漂亮的风景一起开启下段旅程。
唐舒说得可能是对的,世上虽不存在完全的友好,但是总有会让你感到温暖的瞬间,在薄情的世界里能够自由地呼吸,不如多去想想生活中那些难得的美好,让自己活得轻松些。
坐在保姆车上,正打算给他打个电话,有人敲响了车窗。
谢宛宛认出了人,摇下窗:“姜鹏?”
姜鹏比以前胖了一圈,乐呵呵地说:“谢小姐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
听唐舒说他现在成为了张倩萍的秘书之一,谢宛宛瞧他一身工作西装,不像是路过与她打招呼的模样。
视线不经意撇到开着红色尾灯的轿车。
吸进一口凉气,嗓子有些苦涩。
未等男人开口道出目的,谢宛宛已经与一车人打了招呼:“和沛凝姐说声,我突然有点重要的私事,你们去吃烧烤吧,账记我这儿。明天没通告,大家可以美美地睡一觉,前阵子宣发期通告多,辛苦各位了,晚上给你们发红包哦。”
后座传来声调侃:“宛宛姐,什么重要的私事儿啊,见姐夫吗?”
众人心照不宣,笑着起哄。
女人不去接茬,扭头对车外的他笑笑说:“大楼前面可能有几家自媒蹲点,麻烦姜秘书从另一个出口绕绕路,给唐夫人添麻烦就不好啦。”
眼睛泛着微光,像朝日下的露水,一滴击穿他人的心境,谢宛宛照旧心思敏锐。
姜鹏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看到她淡定地戴好口罩下车,连忙抬手为她引路。
汽车停在了与四年前同样的地点。
酒店内部的装修风格改成了今年流行的新中式,前台墙上是百鸟红木雕装饰,幽幽顶灯下一口大缸里放着两株盛开的睡莲,在俗和雅之间徘徊。侍者们说话轻言轻语,穿着端庄的旗袍,领她走向包厢。
桃木门一开,便听到了女人的声响,和蔼客气。
“来了啊,坐吧。”张倩萍起身,摆了摆手,示意她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怕你忙,还以为今天约不到你喝茶了呢。”
包厢宽敞亮堂,一盏玻璃壶里住着各式各样的水果切片,放在茶几上用文火煨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甘甜。
谢宛宛照常微微鞠躬与她问好,摘了口罩塞进包里,慢慢坐下,小心投去目光。
张倩萍坐在另一张红木书案前,桌上堆了几本档案,她穿着暗紫色的端庄长裙,鼻梁上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手里捧着一台ipad。
她站着微笑地说:“真不好意思,我这儿还有一份文件等着我签名。”
谢宛宛愣了半秒,随即报以相同的笑容,回道:“没事,您忙,我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张倩萍不语,只是低头,眼镜顺势下滑到鼻尖卡着,她直接用眼睛意味深长地盯她,目光里好像混着一抹无名的笑意,像调侃。
就这样静静地与她对视了三秒,忽道:“今天怎么不和四年前一样没耐心的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