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舞台一阵混乱,慌忙中,有人踩到插座线,周围的灯通通熄灭,眼睛不适地眨了眨。
突如其来地雨势愈发汹涌,人群在乱窜,去取伞的助理迟迟未归,她拖着裙子,不慎被撞倒。
“嘶。”手臂撞在铁栏杆,疼进骨头,握着关节揉了揉。
“妈妈!”徐愉心的喊叫从不远处传来,“你在哪儿?啊......我看到你了!”
谢宛宛坐在地上,不自觉抬头循声望去。
透明伞下的钱以柳戴着一副墨镜朝女儿快步走去。
雨丝刺向眼皮,她再三眨眼,用力抹去阻挡视线的水渍。
钱以柳的侧脸逐渐清晰可见,像被最粗的马克笔加重轮廓,深深烙印在大脑。
尖利的刹车声像鬼魂般在耳畔回荡。
脑海深处像是得到感应,浮现出一张相似的侧脸,他们自动重合,瞬间唤醒记忆。
呼吸秒得停滞。
仿佛落下道雷,眼前大亮。
电力恢复,聚光灯逐次亮起,工作人员出来维持红毯秩序。
全身冰冷,连带着手掌跟着疼痛,她低头想要站起来,可倏地脱力——
有人及时扶住了她,手臂被紧紧抓着。
苦艾香随着雨水散开,谢宛宛顺着笔直的裤线抬眸,怔愣地盯着鸭舌帽底下熟悉的眼睛,喃喃道:“唐...舒。”
唐舒皱着眉头,刮了刮她鼻子:“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谢宛宛哑然。
猝不及防地,他倾身将她拦腰抱起,带她走出纷乱之境。
她仍思绪混乱,搂住他的肩膀,脸埋进他的胸膛,充满依恋地呼吸着能让自己平复的味道。
找到那个女人了。
第七十五章
晚夏的雨来势汹汹,走得猝不及防。
海岸线上的人像塌了房的蚂蚁,乱腾腾忙成一锅。
红毯被临时取消,刚好留了空挡给大家休整,庄园慈善晚宴仍按原计划进行。
地上醉舞狂歌,地下停车场放眼望去的豪华轿车显得冷冷清清。
黑色宾利的红色尾灯闪了闪。
谢宛宛坐在唐舒车的后座,看着他拆开消毒棉签,端起她蹭破皮的手肘,淡淡抬眸:“忍着点。”
她抓住披在身上的外套,吸气。
不给她准备的机会,便感到一记刺痛,手臂下意识缩回。
唐舒抓她的手加重劲力,棉签按压的触感却变得轻柔:“乖,别躲。”
一手是不容她躲避的强势,一手又是怕疼着她的小心翼翼。
后座灯的光撒在他脸上,眉眼柔和。
谢宛宛觉得身体正在回温。
药水的凉意夹杂着疼痛渗进肌肤,她当真咬紧牙关,听话地随他上药。
碘伏的气息,说不上好闻,但此情此景,令她想起了养母田霞,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曾经,在她摔倒时,也是这样给她擦药。注意力偏离了,或许是有意无意地享受着情景再现,她竟然不觉得疼了。
唐舒熟练地帮她清理伤口,绕几圈纱布,完成简易的包扎。
“好了,今晚回去别碰水.....”
抬眸望过去,看到她敛着眼皮,目光潋滟。
“很痛?”
难道他擦药的力道没掌握好?
谢宛宛撇开视线瞠了瞠眼,把浮于眼球上的水收回去,摇头否认:“瞧你说的我多娇气似的,只是有点困,打了个哈欠。”
说完,她佯装犯困,拢着有他气息的外套,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有点任性地说:“旷工吧旷工吧,反正今天出过风头了。”
有时候他太紧张她了,提前了解过他的行程,今晚这个点,他本该在别的城市处理事务,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红毯场地。
虽然很高兴,但她不想让他分心,也不愿耽误他的正事。
唐舒顺势搂住她,帮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枕着。
宽大的手穿过外套握住胯骨,搁往腰间,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鬓侧,轻声说:“不想去就不去,好好睡一觉。”
谢宛宛闭上眼睛,吸了吸鼻子。
经历了今晚的风波,她确实需要休息会儿大脑,想好接下来的动作。
韩沛凝替谢宛宛做好晚宴的捐款工作,与主办方们一一打了照面,能拉点时尚资源也是极好的。
傍晚的红毯谢宛宛的一番话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在微博掀起波澜,可依然存在质疑的声音。
她往宾利车走,低头翻阅词条下实时更新的评论。
【srds,她没有回应诈捐的事情。】
【她在卖惨转移重点,不要被骗了。】
【哇,我发现她们三个的皮肤光滑细腻,站在一起看不出差辈分欸。】
【笑死,绝口不提诈捐的事情,使劲儿抛大道理忽悠。】
令她最不甘心的是,本该属于谢宛宛的高亮词条,被人截胡了去。
#影后钱以柳自己淋过雨替后辈撑伞#
词条里的热门大V娱乐营销号潸然泪下地讲述了钱以柳年轻时被造谣当红玉女未婚生子的往事,当时她遭受了无穷无尽的谩骂与伤害,不幸得了抑郁症,自杀未遂。
配上钱以柳和女儿一边一个搂着谢宛宛,为她打抱不平的发言,母女两人的好感度瞬间飙升。
可——
韩沛凝找到车牌号,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转身对后座的人忿忿吐槽:“宛宛,你看热搜了吗,我怎么有种热搜被别人蹭走的......错觉?”
最后两个字用了极小声的气音,喉头一噎。
后座光线薄弱。
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男人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谢宛宛盖着他的外套,闭着眼睡得香甜,一头卷发在他宽厚的肩膀铺开,与灰色的衬衫交叠,像栗色的画笔,削弱了他严肃时不经意展现出的疏远感。
一位和余总一样不好惹的男人,不,可能谢宛宛的男友会更麻烦些。毕竟前上司是明着冷,把“生人勿进”四个字刻在脑门上,后头这位看上去客客气气,但绝对属于难以琢磨的类型,她用职场十五年的经验包票。
韩沛凝不擅长对付这类人,老实停嘴与他礼貌地笑了笑。
唐舒颔首回应,吩咐沈建开车先送谢宛宛的经纪人回家,低头继续工作。
腿上搁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搂着谢宛宛,一手操控键盘,屏幕的光拂掠清俊的眸,越来越暗。
韩沛凝挪开视线暗自感叹。
画面倒是温馨,可惜......
韩沛凝带过许多艺人,谢宛宛是她磨合得最快的一位,业务能打,善解人意,安分守己,没有不良嗜好,就是有时候可能过于礼貌了些,她大概是外热里冷的类型,其实性格偏孤僻。
她对她许多私事一概不知,比如说感情状态。
这阵子所有的黑通稿里,或许是因为多数网友仇富,诈捐的谣言传得最激烈。好不容易压住,不久后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本来这件事很好办,拜托那家被爆料的儿童基金会澄清,谣言不攻自破。可对方基金会负责人像是在避讳什么,迟迟不给他们回消息,行为怪异。
直到她在谢宛宛家里撞上个男人:浮萍儿童基金会幕后主理事张倩萍的儿子唐舒。
唐氏集团是中川响当当的大私企,联想一系列最近听说的那圈子里的八卦,恍然大悟:唐家拗不过儿子,所以在给谢宛宛施压。
既然如此这件事她就无法插手,只能靠他们自己去和家里人详谈。
谁让慕辰最大股东是唐家,事关自己的饭碗。
回到舟渡公馆,唐舒横抱着谢宛宛上楼,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等洗完澡出来时,看到录音房的门缝里透出亮光。
他擦着头发,推门进去。
精密的音乐设备,沁人心脾的花系香氛。
悦耳的吉他,卷发蓬松的女人。
他看到谢宛宛盘腿坐在深色的懒人沙发上弹琴,脱了裙子,肩上耷拉着他的白衬衫,随着悠扬的节奏微晃身体,像一朵开在海边峭壁上的百花,光晕环绕在周围,懒懒散散地被风推动着摇曳,很是惬意。
一曲终,她抬眸对他眨眨眼,显摆了一番:“没想到我当年随便写写的歌,扛起了我整条星路。我是天才吧!”
脸上的妆未来得及卸,浅粉的腮红在双颊上漾开。
看到她精神百倍,唐舒胸口软了软,倚在门框,稍稍品味那句【随便写的】,淡问她:“你以前说这曲子只给喜欢的人听,公开在专辑里是准备宣告放弃我,热爱全世界吗?”
明明答案已经放在专辑名上了,同名曲挂在音乐排行榜前排风吹日晒好几周,鬼才相信他不知道原因。
谢宛宛撇嘴,眼珠子往上看,大言不惭:“可能......确实有这个意思。”
他扬了扬眉,直起身子,慢慢走进来,唐舒笑里藏刀:“哦,原来我是你炒的一碗菜,能吃就吃,不能吃就倒掉?”
满不在意的面具忍不住裂开,她的手被人牵住,向上带,瞬间破功笑出声。
他弯腰将她从沙发上拉起,卷在怀里,调侃:“可昨晚求我别走别停别离开的,好像是你吧?嘶——被炒得是谁来着?”
他话里意味赤果果,引得耳根子发热。
“......”那是一回事?
唐舒微微眯眼,视线不怀好意地在她脸上审视,状似使坏的前兆。
嗯,看来她再不认真好好解释,今晚遭殃的可能她。
谢宛宛回搂住他光滑的腰,一本正经地说:“唐舒,在选择专辑发行日期时,我有私心。”
深夜最适合说体己话,他想听,她就慢慢告诉他。不再如之前,自欺欺人地下意识否认对他的感情。
他逃婚是为了来爱她,她写歌也是为了挽留他。
如同秦婳说的,面对真心,博一回,赌一把,不要在白发苍苍的时候,坐着轮椅,盯着秋天的落叶,黯然神伤。
听到她语调平稳,唐舒认真倾听。
四目相对。
“我当时不期望你会回来,毕竟我伤了你一次又一次,但是我又心存侥幸,隐隐想给平行世界的我一种可能。”她昂首吻了吻他的下巴,瞳孔里盛满月色般皎洁的真诚,“谢谢你,让我来到了这个平行世界。”
钻进她衬衫里的手,停在纤薄的腰背中央。
“谢宛宛,你错了。”唐舒抽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逃婚是必然事件,我要是有一秒出现和别人结婚的念头,我就不配爱你。”
“所以也没有什么平行世界,只有我和你的世界,一直如此,亘古不变。”
她心里破碎的空杯子,正在被他修补,放上一株不败的花。
谢宛宛默声盯着他半晌,将头的重量压在他掌心,有点儿享受。
她忽然摆正头,灿灿地笑起来,勾着他的脖子,踮起脚:“舒哥哥的嘴好甜,说得比我唱得还好听。”
唐舒轻笑着反问:“这话你确定是褒义?”
“我不管,谢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贴近他的唇,重重地亲出响,“奖励你女神的香嘴一枚。”
“谢女神的眷顾。”嘴上柔软一瞬,唐舒略粗粝的指腹,轻挲她的唇瓣,道,“谢老师的嘴皮子也不赖,今天的采访表现得很好。”
“……还行吧。”
谢宛宛叹了半口气,放开他,走到窗前,看着屋外惆怅的小雨丝:“我话说的漂亮有什么用,你看到了,有些人只是想看乐子,根本不在意是真是假,讨厌我的照样想办法黑我。”谢宛宛有些泄气,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我从来不觉得这个世界有绝对的友好。”
除了他。
知道她心事未了,唐舒上前搂住她的肩膀。
他们的并排站的影子印在玻璃上。
窗下有汽车开过,浅黄的车灯,在中央花坛里扫过,高高往下望,有点像流星。
唐舒手搂紧,温柔地出声:“谢宛宛,要不要试着期待一下明天?”
“嗯?”她疑惑地抬眼侧望上去。
男人白净俊俏的侧脸,俊宇的眉,眼底波澜不惊。
他牵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像是一种允诺——“我是说明天会更好。”
明天......恐怕不好说。
身边的男人均匀地呼吸着,确认他睡得沉,谢宛宛才从他怀里钻出去,蹑手蹑脚地起床,在他的外套里摸出包方形的纸盒,去阳台点了根烟。
阳台的花谢得差不多了,长得最好的是她喊唐舒随手种在空盆栽里的小葱。
顽强的植物,剪掉一半,继续抽芽,实用又美观。
她晚上其实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来自许久不见的熟人。
“姐,我照你的意思问出来了。”谢淮沙哑的声音钻进她的脑电波,困意刹那全无。
她开房门看了眼浴室的灯,轻声问:“怎么说?”
谢淮不屑地说:“她完全经不住威胁,马上点头了。”
谢汉林死后,谢淮与她保持联系的理由仅剩下养母田霞的事故,他们都是她养大的孩子,无法轻易放弃此事的追查。自两岸村回来,谢宛宛的事业蒸蒸日上,盯她的眼睛自然多了,不方便的事只能让谢淮去做。
在红毯认出钱以柳是当年肇事逃逸的司机后,谢宛宛把消息告诉了谢淮。
此前,他们正愁如何做到既能撬开马兆妻子的嘴,又不会打草惊蛇的办法。
多次上人家家里拜访一定是不可取的,她的生活应该并不自由,有另外的眼睛在盯着他们母子,四处埋伏着未知的风险。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只要让谢淮摸黑去一趟,仅问一个问题,让她回答是或不是。
听得出电话里的嗓音有些颤抖,谢淮很激动。
她静下心,提醒道:“你别轻举妄动,被人发现了吗?”
说话声和车子路过的声音混在一起:“暂时没有,我有分寸,没你的允许,不会私自去找那个人。”
谢宛宛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谢淮,买明天最早的机票,回临江。”
“为什么?你不打算带我一起?”
“我怕他们发现你晚上去马兆前妻家拜访,会找你麻烦,你老实回去,学校是最安全的地方。”
能做到颠倒是非,说明后台足够硬。
难怪谢汉林死前都不愿将名字说出来,他这是在害怕他们姐弟受到威胁。
谢淮与她争辩:“不行,这是谢家的事,和你没关系,我不能让身为公众人物的你去以身犯险,万一他们先伤害你怎么办,姐姐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谢淮。”她温声打断,“你既然还唤我一声姐姐,那就相信相信你姐夫吧。”
谢淮愕然:“姐夫....是唐.....?”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嗯,他这棵大树很好抱,你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