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眉头微微拧起, 他冰冷的手贴在李云曦的后心处,一道轻柔而又微弱的气息自掌心间导入,一点一点地推了进去, 随着内息的导入, 李云曦不畅的气息略微平稳了下来,憋红的面颊慢慢地褪去几乎要烧起来的火红。
好一会儿,李云曦似乎是舒坦了不少,她颤抖的身子开始平复下来,不再那般无助地抖动,紧紧皱起的眉头也一点点地舒展开来,她小小吐出一口气息,始终依靠在沈恪的怀中。
“嗯咳咳。”沈恪看着李云曦平静了不少, 他慢慢地松开了贴在李云曦后心的手掌, 一口腥甜自内腑间翻涌上来, 他勉力咽了下去, 而后却是一阵难以抑制的闷咳。
须臾之后,他一脸惨白地看了一眼李云曦,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在月色下可以看到他的额上满是冷汗,本来稍有缓和的气色如今却是更加糟糕了。
沈恪抬眸看了一眼漆黑的山路,眸色深深,想了想,勉强背着李云曦继续前行。
夜色浓郁,惨淡的月光下,有人踉跄而行。
李云曦一直觉得自己被困在漫长的梦境之中,她知道那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可是却怎么都挣扎不起来,若不是身旁一直有一道莫名的气息护着她,她靠着这一道熟悉而又安宁的气息,才不曾完全陷入恐惧之中。
好不容易等到她挣扎地清醒过来时,满头冷汗地睁开眸子,眼中满是惊魂未定,醒过来的这一刻,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噩梦,可是那一种胆颤心惊的感觉却是狠狠地刻在她的心头。
她喘着气,抬头看着陌生而简陋的屋顶。迷糊的意识慢慢地清醒过来,昏睡之前的记忆开始恢复过来,她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吃了鱼汤,而后便就和沈恪一同休息了,然后......
等等,沈恪?他们不是应该在山谷之中吗?那她看到的这陌生的屋顶又是什么?
李云曦惊慌之下,她甚至都来不及多想,便就急忙起身。但是在起身的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手脚虚软,坐起来的时候,手中无力,险些就跌滚下了床。
“小心!”一道老妪的声音从屋门口传了进来。
随后,便是一道人影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老妪急匆匆地放下手中的药碗,随后便就小心地扶了李云曦一把,她细心地拢了下枕头,让李云曦靠坐在床榻上,又将被衾拉上来一些,掩了掩被角,似乎是怕李云曦再度着了风寒。
李云曦抬眸看向老妪,却见这一名老妪虽然面容苍老,但是面上却是一派和蔼,弯弯的眉眼,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身上梳理得很干净,虽然是粗布衣裳,却十分得体整洁。
“请问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还有和我一起的人在......咳咳......”李云曦急切地拉了拉老妪的衣袖,紧张地询问,喉咙间略微干涩,令她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老妪伸手轻轻地给李云曦拍了拍后背,随后解释道:“别急别急,小姑娘身子虚,先别急,歇一歇,老妇人和你慢慢说。”
见李云曦慢慢地平复下来,她将药碗端起来,而后感受了一下药碗,温度并不会太烫了,她将药递送到李云曦面前,温声道:“小姑娘,药刚好熬好了,这药得趁热喝。你先喝药,老妇人同你细说。”
李云曦愣了一下,她抬眸看向老妪,心中对于不见踪影的沈恪很是担心,但是却还是在老妪的安抚之下,勉强压下焦躁的情绪,她虽然天真,但是对于人的直觉却是很敏锐,目前这一位老妪散出的善意,她还是感觉得到的,更何况,如今这种情况,对方若是有什么企图,她也反抗不了。
李云曦接过药碗,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这药倒是奇怪,闻着很苦,但是喝下去,倒是并未有闻着的感觉那么苦涩,甚至还带有一丝清淡的甜味。
看着李云曦将药喝完,老妪将空碗接了过去,放置到了一边,注意到李云曦额上沁出的汗水,老妪伸手动作轻柔地替人拭去。
“老妇人和老伴入山采药,我姓林,我那老伴姓郑。你和你家那口子是我们俩在深谷山道上捡到的。”老妪轻声讲述起来,她和老伴深入山谷采药,不过是听闻有人说在那一带见到了难得的临南青。这一味‘临南青’可不常有,能不能采到都是运气。他们也不过是入山去碰碰运气罢了,只是想不到这‘临南青’尚未碰到,便就碰到了这么一对伤病交加的小夫妻。
想来先前见到的时候,那一名男子倒是硬气,伤重至那般地步,却还是最为紧着身后背着的姑娘,不过这一对男女定然不是一般人......老妪看了一眼李云曦,这小姑娘通身的贵人气派,再加上那名男子身上带着的气息,倒也说不上是什么恶人,只是绝不简单就对了。
若不是感觉得出来,这两人没什么恶意,他们也不会将人救下。虽说医者父母心,只是他们行医半辈子,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不是什么人都能救的。
“维桢,他、他怎样了?”李云曦听到这里,立马继续追问道。
她的心中对于沈恪的情况异常担心,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中透出难以掩饰的焦躁与担忧,正是这般急躁的情绪,令她忽略了刚刚老妪口中所提到的‘你家那口子’。
倒也不怪老妪误会,只是当时天才蒙蒙亮,而这一对男女又是以那般亲昵而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山中,如何能够不令人多想。
“他伤得不轻,内伤外伤都挺重的。重伤之下,又虚耗了不少真气,加上山中清寒......”
“怎样了?”李云曦心头一紧,她紧紧盯着老妪,迭声询问。
“我们俩捡到你们的时候,你倒是还好,他高热得已然是昏昏沉沉的了。不过却还是紧紧护着你呢。”老妪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她伸手轻轻地拍了下李云曦的手,轻声道,“小娘子,有福气。”
“人身上的伤挺严重的,处理了老长一段时间,就在小娘子旁边的屋子里躺着......”
老妪并不曾多问李云曦,他们两人的出处,以及为何伤病至此,他们见过的人多了去了,单是沈恪身上的伤,便就知道这两人的情况不简单,决定救人,也是看着这两人不似恶人,自己毕竟还是医者,也就搭救了一把。
不多问,也是少给自己添麻烦。
老妪拿着药碗起身,转身才走两步,便就突然间听得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回头一看,就见李云曦正跌跌撞撞地从床榻上下来往外走,见着老妪回过头来,李云曦心头一紧,她仿佛成了一个犯错的孩子,但是却又倔强地不肯退回去。
刚刚下榻的时候,膝盖处磕到了床板,那骤然而来的疼痛感令她不由得地涌出泪水,眼中水色弥漫,对上老妪的视线,她咬了咬牙,小声道:“我、我得去看看他。我看看他就回来。”
倒也不是说怕老妪,只是知道自己和沈恪两人是老妪他们救下来的,她并不想再给人添麻烦,因此才这般小心翼翼。
老妪笑着放下碗筷,又去一旁取了一件厚实的衣裳,走近李云曦的身边,给她披上,而后扶着她,道:“我也不是说不让你去见人,只是你身子单薄,又病了一场,这元气还未复原,衣裳得穿厚实点,别再染了风寒了。”
李云曦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裳都已然换了一套干净的细棉衣裳,虽然比不得她往日里穿得舒坦,但是也不算差劲。想来是这一位老妪给她换下的。
老妪注意到李云曦的视线,她笑吟吟地道:“小娘子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我就给你换了一套,放心,这衣裳是干净的,我之前缝制的,尚未穿过。你的衣裳,我已经洗了,等着干了以后再拿给你。”
听着老妪的解释,李云曦面上微微一郝,她顺着老妪的力道慢慢往外走,或许是病后尚未好全,四肢总是绵软无力的。
“多谢林大娘。”
老妪先前替人把脉的时候,倒是感觉得出来,这女娃娃身子娇贵得很,不是娇气,而是娇贵。应当是先天不足,想来往日里定是精心呵护着,才能长大成人。故而不过是病上一场,便就比旁人虚弱不少。接下来的日子里,还得好生补补。
便是那男娃娃,身子骨也算不得好,不过是习武之人,靠着一身浑厚的内劲硬生生地扛下来。只是这大伤小病,平日里不曾注意,纵然是内劲绵延雄厚,到了一定时候,也是熬不住的。
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出自哪里,怎的就凑到了一起?
老妪的眼中闪过一抹深思,但始终没有开口询问。
出了房门,李云曦才发现屋外已然是天光大亮了,暖阳高照,不若山谷中的寒冷,这时候吹过来的风是暖和而舒适的,自然也可能是她穿了厚实的衣裳。
出了门往右拐,推门而入,便就看到屋子里也是飘荡着浓浓的药味,一进屋,便就陷入了浓浓的苦药味中,比她那一头的药味要浓郁多了。
这些药味冲得李云曦不由得低低咳嗽了一下,她稍稍停了下脚步。
老妪仿佛很是习惯这些药味,她看了一眼李云曦,扶着李云曦往后退了两步,而后开口解释道:“这头,外伤不少,要用的药也多,便是内腑淤血也需要引导出来,故而用的药比较重,这药味也比较冲,将你们俩分开来安置,便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李云曦长长吐出一口气,而后便就继续走了进去,她走至屋子里,便就清晰地看到躺在床上的沈恪。他还未清醒过来,此时此刻的他紧闭着双眼,似乎是有什么不适,他的眉头紧紧拧着,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很虚弱,双唇惨淡,看不出一丝的血色,便是连那呼吸都显得微不足道。
李云曦心中一提,她疾步走上前,略微踉跄着来到床榻边,坐了下来,她伸手触了下对方的鼻息,感受到对方那微弱地吓人的鼻息,心中的骇怕才稍稍地缓解了些许。
老妪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满脸紧张的李云曦,轻声道:“好在他本是一名武者,虽然这伤病严重,倒是也比普通人恢复得快一些,用了药,再好好歇一歇,总是能够恢复些许气力。不过短时间内怕是需要卧榻静养。”
“你们怎得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进来。
李云曦回头一看,便就见着一名略微黑瘦的老者端着药碗,从门外走了进来。老者容长脸,浓眉大眼,精神头极好,他看了一眼李云曦,先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一旁,自然地走到老妪身边。
老妪笑着道:“这不是小娘子担心人嘛。”
老者闻言,面上的神情微微柔和,他看向坐在床榻边的李云曦,随后又走了上前,伸手搭向沈恪的腕脉,感觉到指尖下的脉息,轻轻点了点头,开口道:“倒是好多了。”
而后,老者又抬眸看向李云曦,接着道:“小娘子,你也伸个手,让老夫搭个脉。”
李云曦愣了下,她略微无措地伸出手来,老者搭着她的腕脉,沉吟片刻,而后脸上舒展了不少,笑着道:“好,再喝个两幅药,倒也差不多。”
“小娘子,接下来这些日子,你自个儿要多多保重,莫要再受寒了。你身子骨本就是先天不足,是精心呵护,才有的如今这般康健的状态。想来小娘子家中富贵,这精贵的东西,平日里小娘子没少用。往后,还得如过去那般,该用得用上。”
老者叮嘱的声音甚是温厚,他的目光又落到床榻上尚未醒转过来的沈恪身上,他轻声道:“至于这位郎君,药要继续用,他身上这伤不轻,内伤外伤,厉害着呢。若不是他运气好,可就是一命呜呼了。”
老者这话一落下,李云曦的眼圈登时间就红了,她本是知道沈恪身上的伤重得很,只是醒来后听那老妪说尚好,心中有了些许安慰才压下了那翻涌的酸楚,这时候老者直白的话语,更是吓得她心头扑通通地慌乱起来。
“诶,小娘子,你别怕,也别哭,老夫在这儿,你家郎君定然是平安无事的。”老者见李云曦这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急忙摆摆手,安抚着道。
老妪无奈地走上前来,她一开始便就只是同李云曦轻描淡写地说上沈恪那么些情况,还不就是怕吓着人小娘子,没想到自家这口子竟是这般直白地说了出来。
“好了好了,莫怕,这最难的一关已经度过了,他这高热也退下去了,身上的伤,你们先前用的药不错,伤势没有恶化......他如今还没醒来,不过是咱们落了针,让人多睡睡。多睡于他有好处的。”
听着老妪的话,李云曦低下头来,她伸手胡乱地拭去面上的泪水,轻轻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道:“多谢林大娘,多谢郑老先生。”
林大娘笑了笑,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郑老,她使了个眼色,而后轻声道:“那药,是给这郎君用的,算算时间,他也快醒了,等他醒了,你将这药给他。我同郑老还有点事出去。若是有什么事,你朝着门口大声吆喝,我们都听得到的。”
“好,多谢林大娘,多谢郑老。”李云曦站起身来,乖巧地行了一个福礼。
看着李云曦的姿态,老妪的眼中闪过一抹怪异的神情,却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是拉着郑老一同往外走。
郑老略微不解地道:“怎么了?刚刚还有些事没交代完的,他......”
“小娘子应当是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养得娇,性子也养得弱,你再叮嘱一会儿,这人得哭成泪人了。我刚刚给这小娘子的药,还特地添了不少甘草,便是怕苦着小娘子了。你若是有什么叮嘱的,还是等那郎君醒了后,再同那郎君细说吧。”
林大娘没好气地别了一眼一根筋的郑老,又接着道:“你若是吓坏了那小娘子,回头那位郎君还不得找你拼命。”
说道‘拼命’这两个字的时候,林大娘不由得轻笑出声。她先前同李云曦解释的时候,并未多说当时的情形,那一位伤重濒危的郎君,当时的意识分明已然是混乱的了,便是身上的力气应当也剩不了多少,若是换个寻常人,当时便应当是昏厥的状态。
只是那一位郎君却是硬生生地扛着,在虚弱至几乎昏厥的状态之下,紧紧搂着怀中的小娘子,郑老当时急着上前探看情况,那手才堪堪伸向人怀中的小娘子,险些就被人给折断了。
纵然是后边她撒了迷药,对方却也不曾倒下,若不是她心思一转,迅速提到自己是医者,可以给他怀中的小娘子看病,只怕这老头子的手臂可就真折了。
说到这里,郑老也不由自主地摇头苦笑,他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看在小娘子的份上,看着那位郎君这般紧张怀中的小娘子,我们呐,可也不会出手相救了。”
他们不过是看着那位受难的小娘子,同他们当初早夭的小女儿一般岁数,心软了些许才出手救人的。毕竟在当时那般情况下,对方的气势又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加上又是在深山老林中,他们总也不会想着多管闲事的。谁知道这一管,管到的到底是人是鬼?
不过如今看来,倒是也还好。
“老婆子,我看他们的身份,不单单是高门大户那么简单。”郑老眉头一皱,心中有了些许想法,略微不安地道。
林大娘点点头,不过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道:“人,救都救了,便就救到底吧。好在咱们这儿离镇子上远,旁人来得少,等他们休养得差不多了,送人离开便也是了。”
郑老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如今,便也就只能这般打算了,不过,休养得差不多,那怕是得好长一段日子了,女娃娃的情况你也知道,温补娇养也就是了,男娃娃可麻烦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