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胡同姑娘——萧笛【完结】
时间:2023-06-15 14:38:16

  就因为这一告,不光厂霸吴广胜和吴颂香父女俩要完蛋,还引发了正厂长和副厂长的正面斗争,没准在江锦食品厂横行霸道了几年的刘光明就此下台。此时,所有人看向盛景的目光就十分微妙。
  盛景像是没看到这些人防备、疏离、敬畏的目光似的,她走进来朝大家腼腆地笑笑,去旁边的水笼头处洗了手,走到案台前来继续做她没有做完的活儿。
  因为这一闹,案台上的原料还有不少,今天上午肯定做不完原先布置的任务。
  车间里众人的目光都往盛景身上扫。可盛景置身于这样尴尬的环境里,被这么多人打量,她低着头麻利地干着活儿,身上没有半点局促不安,越发让大家觉得这小姑娘不简单。
  案台边的女人们互相打了一番眉眼官司,终于有人出声打破了寂静,问盛景道:“小、小盛,刚才办公室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盛景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这人是阿芳,她还是那副柔弱温婉的模样。但盛景知道,这人没准跟吴颂香是一伙儿的。
  她可没忘记,正是阿芳不停地向自己发问,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吴颂香才换到自己的身边来,想要暗算她的。
  她笑了笑,道:“就是周厂长让我跟赵主任,还有陈照新都说了一遍在车间里发生的事。”
  说着她好奇地问阿芳:“陈照新说他表妹被吴颂香污蔑偷东西丢了工作退了婚,他姑妈被活活气死了,他表妹跳了河,是不是真的?”
  阿芳没想到她啥都没问着,倒让盛景把话问到她身上来了。
  她眼神慌乱了一下,讪讪地笑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他表妹就来上了几天班,后来被辞退了我们都没见过了。”
  “哦。”盛景平淡地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干活。
  车间里又沉默了下来。
  车间里女人多,平时叽叽喳喳闲聊就没停过,大家都很不适应这安静到诡异的气氛。
  过了没一会儿,又有人出声没话找话:“小盛,你爷爷是机械厂的科长啊?机械厂可是大厂,工资高,福利好,你家应该不困难吧?你怎么不买件好点的衣服穿?”
  “哦,我是才过继给我爷爷的。我爷爷原来是我的大爷爷。”盛景依然平静如水,这话说的就像说别人的事似的。
  这话明显有瓜,女人们顿时兴奋了。
  他们都是工厂的正式工,不管谁来当厂长,他们依然是这个厂的工人。他们虽然也关心周涛和刘光明的斗法,但那话题敏感,也不是他们能掺和的,还不如吃眼前这个能吃到的瓜。
  有人连忙问道:“为什么过继?你现在这个爷爷没儿孙啊?”
  “嗯,没有。”盛景道,“我父母不喜欢我,从我出生起就把我扔在乡下。我大爷爷跟我家相认后,就过继了我。”
  顿了顿,她又补充:“我大爷爷跟我亲爷爷躲鬼子那会儿失散了。”
  战乱亲人失散是常有的事,大家只对前面那问题感兴趣:“怎么回事?你父母为什么不喜欢你?”
  “我也不明白呢。反正我从懂事起就没见过我爸我姐我弟我爷爷,我们家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啊?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啊?”
  这群女人迅速抛开了周厂长和刘副厂长的争斗,开始八卦起盛景家里的事来。
  这年代的人为什么最怕舆论?主要还是因为工作单位跟个人捆绑得特别紧密——居住的是单位宿舍,上班下班见的都是单位的人。这年头调动工作还特别困难。而除了这个工作,你想靠别的手段谋生又异常困难。
  在这种环境下,一旦你名声坏了,就沦陷在舆论的旋涡里,除非死,无处可逃。
  盛景是个喜欢未雨绸缪的人。为防李玉芬和盛国强拿着亲生父母的身份来食品厂作妖,对她进行道德绑架,她得抢占先机。
  但人向来是屁股支配脑袋的。车间里的人,除了极少数还没结婚生孩子的,绝大多数都是父母,他们天然地站在李玉芬和盛国强那一边。儿女旦凡对父母有埋怨,就被他们认定为“不孝”,“道德败坏”。
  所以不管大家怎么问,盛景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以前生活在农村的舅舅家,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要干很重的活儿。现在过继给爷爷了,能吃饱饭,还做了工人,我觉得特别满足。”
  说到这里她眉眼里多了一丝狠厉:“所以如果谁要毁了我的工作,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咬下她一块肉来。”
  她这样子,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惊吓过后,大家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眼里的防备、疏离与敬畏也少了一些。
  一个过尽了苦日子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如抓到浮木的溺水者一样过上了吃饱穿暖的好日子,有了好工作。一朝被毁,换了谁都得跟人拼命。
  陈照新的表妹被吴颂香污蔑丢了工作坏了名声,结果气死了母亲跳了河。现在这个小姑娘,如果也丢了工作坏了名声,她那个过继的爷爷肯定不要她,她唯有死一条路可走。
  也难怪这样一个乖巧腼腆的小姑娘,遇到事后会是那样的反应。
  吴颂香她活该!
  这么一想,大家对盛景亲生父母的事就更好奇了。她就算摆出不想说的姿态,也有人不停地问她。
  “你妈为什么这么对你呀?她们对你姐好吗?”
  “你家几个孩子?你爸妈爷爷奶奶有工作吗?”
  盛景就在被问烦时挤牙膏地吐露一点,说的时候还拼命替李玉芬和盛国强找补说好话。
  人都有逆反心的。李玉芬和盛国强这样对她,她越替这两人说好话,车间里的人就越替她抱不平。
  有那心直口快的大婶道:“得了吧。我们家的孩子更多,足有六个,上头还有两个老人。我们两口子都能把一大家子养活,怎么你爸妈只三个孩子都养不活?你那亲爷爷还是个高级工呢,工资可高。你这孩子还帮他们说话,你是不是傻?”
第39章
  ◎小盛这姑娘是真懂事◎
  车间里绝大多数女人, 许多人深受重男轻女思想的毒害。
  在听到盛景说李玉芬要把她卖给老光棍换彩礼,好给大女儿买工作时, 更是义愤填膺, 跟李家庄的村民一样提出了灵魂的质疑:“你是你妈亲生的吗?”
  “村里人也这么问。”盛景苦笑一下,开始示弱,“可我哪儿知道去?”
  她长叹一口气:“好在现在我过继给我爷爷了, 我爷爷对我特别好,到处找关系给我找工作。”
  说到这里她眼眶又一红:“谁想到一进厂我就遇到了吴颂香。如果让她得逞,我不光要丢了工作, 我爷爷没准就不要我了。到时候我除了死, 没别的路可走……”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可仍止不住泪水的掉落。那可怜却倔强的小模样, 让这些做了母亲的女人格外心酸。
  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匆匆跑去水笼头那边处理情绪了。
  望着她的背影,有那年纪大的长叹一口气,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要是吴颂香不那么造孽,小盛也不会去找周厂长。”
  “确实。”
  “是,怪不得这孩子。”
  盛景回来又干了一会儿活儿,就听到“当当当”,按在车间外面的电铃发出一阵响声。
  车间里不管在做什么的人都住了手, 走出车间脱下罩衣和帽子、口罩,准备去食堂吃饭。
  江秀英放下东西,看车间里人走得差不多了,盛景还在原地不动, 她停下脚步, 想叫盛景, 却被另一名女工给拉了一把。
  江秀英却没动,对盛景道:“小盛,去食堂吃饭,你去不去?”
  盛景抬起头来,感激地朝江秀英笑了笑:“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她又压低声音道:“我毕竟得罪了人,你们跟我走会影响你们。等这阵风声过了,我请江婶你们吃点心。”
  听到这话,那拉江秀英的女工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对盛景道:“小盛你多体谅啊。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有一大家子要养,工作实在不能出差池。”
  “我知道,我理解。”盛景真诚地道。
  女人朝盛景笑着点点头,拽着江秀英出去了。
  到了外间,看看左右已没人了,她才感慨道:“小盛这姑娘是真懂事。你要是觉得她可怜,往后对她照顾一点就是。现在可不能跟她走得太近。”
  经过刚才那一遭,车间里的人对盛景是完全消除了芥蒂。但三车间以外的人对盛景肯定还有看法,尤其原先跟刘光明一伙或是得了他好处的,对盛景不会有好感。她们这会儿跟盛景走在一起,肯定会被归为盛景一伙的。
  车间里,盛景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直到外间没了动静,她才出了车间,把取下来的口罩、罩衣等物放进储物柜里,拿出盛河川给她准备的铝制饭盒,出了车间大门。
  出大门后盛景朝四面看了看,看见有人拿着饭食从一个方向过来,又有人拿着饭盒往那边去,她抬脚就朝那个方向去了。
  果不其然,走了一小会儿,拐过弯,就看到一间大小跟车间相似的屋子,门上帖着“食堂”两个字,前面的空地上来来往往都是人。
  她过去找人打听充饭票的地方充了十元钱,这才去窗口打饭。
  一看里面的菜色她就高兴起来。
  只见窗口里面摆着几个大盆,一盆红烧肉炖土豆,一盆加了肉沫的豆芽,一盆熬白菜,一盆炖老南瓜。
  虽说都是普通菜色,但舍得放肉放油,红烧肉那个菜,肉和土豆对半分,肉沫豆芽里的肉沫也不少。再加上厨师的手艺很不错,这些菜看上去让人很有食欲。
  她道:“一个红烧肉炖土豆,一个熬白菜,外加一个馒头。”
  里面打饭的大妈接过饭盒,“哐哐”两下,往饭盒里打了两勺菜,又拿了一个馒头放到上面,递还给了盛景。
  盛景环视一周,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开始吃饭。
  红烧肉炖得十分入味,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让盛景幸福地眯了眼。
  “每次来食堂吃饭,我都要感谢周厂长。自他来了厂里,我就感觉我的人生幸福翻了倍。调了个手艺高超的大师傅来不说,油水也给得足。啧啧,这红烧肉,外面的国营饭店的大师傅水平也不过如此了。”
  “嘘,小声点。要是让刘副厂长的人听到了……”
  “哼,听到又怎么的?难道就因为我发了两句牢骚,他就把我开除?以前食堂什么样,现在食堂什么样,他心里难道没点数?自己做得出来,就别怕别人说。”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诺,这熬白菜也好吃,你快尝尝。”
  “能不好吃吗?舍得放油。家里的白菜敢这么放油,也保准好吃。”
  说话的是坐在盛景对面的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看穿着,应该是别的车间的工人。
  说到这里,发牢骚的那人忽然对盛景旁边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道:“秦会计,咱们食堂在伙食上这么舍得投入,打饭菜回家去跟老人孩子一起吃的职工肯定比原来多吧?那厂里这一块岂不是要亏本?”
  秦会计开始听两个年轻人发牢骚就跟没听到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这会儿被问到身上来,他才推了推眼镜,慢条斯里地道:“没亏本。”
  说完这三个字,他又低下头去继续津津有味的吃起红烧肉来。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深意。
  盛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吃完饭,盛景回到车间,就看到车间里有几个人,这些人是中午不回家的。江秀英和她那个同伴也在其中。
  盛景跟她们打了个招呼:“江婶,你们也吃完了?”
  江秀英还没说话,她旁边那女人就笑道:“小盛还不知道我们叫什么吧?我姓钱月蓉,你叫我钱婶就好。”
  说着她又把车间里的几个人都介绍了一遍,这才问道:“小盛家里也离得远?中午都不回家?”
  盛景笑道:“是挺远的。再加上我第一天上班,估摸不到时间,怕上班迟到,就先不回去。以后怎么打算以后再说。”
  如果盛河川上夜班,中午他要在家里吃饭,盛景没准就会骑他的自行车来上班,中午再骑回去做个午饭。这些都得爷儿俩商量后再做决定。
  这里面还有个问题,明面上盛景还不会骑自行车。
  钱婶就遗憾道:“我还以为我们以后又多个午休的伴儿了呢。”
  盛景看他们都把上班坐的凳子搬到一边靠墙坐着,有的小声闲聊,有的在打毛衣,有的则闭上眼睛打盹儿。
  她便也搬了凳子坐到一旁,闭上了眼睛。
  下午车间里倒没发生什么事,气氛貌似还挺和谐,但私下里暗流涌动,人心惶惶。因为去革委会的周涛和刘光明等人没回来,财务部的人员和厂里的一些职工还被叫去革委会问话了。
  各车间的工人根本无心做事,那些身在旋涡里的部长、科长和车间主任更是忐忑不安。
  至于吴颂香,从周厂长办公室出来她就没有回车间,也不知去了哪里,一个中午和下午都没见她人影。
  三车间的人因为顾忌着盛景这个“周厂长那派的人”,不敢停工议论,但三三两两出去上厕所喝水的人次明显增多,离得远的人忍不住悄声议论。
  盛景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自顾自做着手中的活儿,也不跟身边的人说话。下班的铃声响后,她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回到槐花胡同后她先拐去副食品商品买了菜,这才回了大杂院。
  水笼头那里仍然淘米洗菜一片繁忙。
  王大妈看到她回来,高声问道:“小景下班回来了?怎么样?同事还好相处吧?你在那里做什么工种?”
  “挺好的,同事都好相处。现在工厂做月饼,我被派去印饼模。”盛景笑道,又跟其他人一一打招呼。
  陈招娣在洗菜,听到这话她抬起头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呦,前段时间夏家求老盛帮忙,给她家二孙子找工作,老盛说他没能力,帮不上忙。结果转眼就把孙女安排进食品厂了。可见这有心帮忙跟无心帮忙完全是两回事。”
  夏老太满脸笑容地正想说几句,听到陈招娣这话,她看向盛景的眼神就变了。
  王大妈的脸色顿时落了下来。
  盛景反应极快,脸上的笑容没变,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软钉子:“我是我爷爷的孙女,挣了工资给爷爷花,往后也要是替他养老的。他自然要为我着想,去求爷爷告奶奶拉下脸来替我求个工作。”
  “夏大妈的孙子,父母奶奶都健在。我爷爷要是拉下脸来去替他求爷爷告奶奶,那把夏大妈和夏叔夏婶置于何地呢?夏大妈您说是不是?”
  夏老太嗫嚅着嘴,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她说什么都不对,也不愿意得罪这里任何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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