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指了指右边:“他就住在隔壁。我昨晚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买菜,他说今天单位有点事,就没去。这会儿估计在单位里。”
说着又道:“我爷爷跟他爷爷去钓鱼去了。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有空,他们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钓到一两条鱼,改善改善生活。”
杜家兄妹对视一眼,杜少薇又满脸好奇地问道:“方毅也要跟你刚才一样,早早的就起床去排队买菜?”
盛景看出来了。这两人来访,虽然有杜少薇想跟她交往的缘故,但更多是的对方毅的生活环境的好奇。
她就有意地多说:“可不是?咱小老百姓,物资匮乏,供应有限,一个星期累死累活地上班,好不容易有个星期日,就得五点起来去排队抢东西。要是去晚了,好东西就没有了。”
为了让这兄妹对小老百姓的生活有个直观的认识,盛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刚才抢菜的情景,重点放在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上,说家里只有一个爷爷,爷爷生病了,他只能出来抢菜,结果因为太过瘦小差点被踩踏。
她又指着留在原地的大白菜和土豆:“从周三开始,我们就得一直吃这些东西,一直吃到周末。起得早,周一周二就有些新鲜菜吃;晚了就没有。等过阵子天冷了,新鲜菜就没了,只能吃这两种。”
刚才盛景从麻袋里掏出来的所有菜,两兄妹都是看在眼里的。除了大白菜和土豆,也就有一小把豇豆,一个南瓜,一斤左右的豆芽,四个茄子,两个大萝卜,四根黄瓜,几个青椒。再没别的了。
杜少薇难地置信地问道:“你们都没有荤菜吃的吗?”
“一个月就那么几两肉票,够谁吃呢?买点儿肥肉熬点猪油就没了。我们用油都是拿纱布在锅里抹上一丁点儿,或是煮菜的时候滴两滴,不敢多放。否则坚持不到月底。”
盛家和方家的日子自然没过到那份上。盛河川可是参加过解放战争的,以前在部委里级别也不低,他就算转到厂里了,工资票据也没变。
方老爷子有退休工资,方毅也上班,方勇刚每月还派人送东西送钱票给他们,他俩也不缺鱼肉。
但不说得惨一点,都显不出方毅的可怜。
盛景刚才描述的抢菜的场面太有画面感;她今天要抢物资扛麻袋,舍不得新衣,就穿了原来的补丁衣服。
于是杜少华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把盛景描绘的那个十岁小少年换成了方毅,再加上盛景穿着破衣扛着麻袋的情景,他脑子里浮现出方毅小时候抢菜的场景。
小小少年身形单薄,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挤在人群里跟那些大妈大婶们抢菜,差点被人踩踏,好不容易抢到菜,最后艰难地用幼嫩地肩膀扛着麻袋从人群里挤出来,然后拖着麻袋一点点地挪回来。
看看这陈旧逼仄的屋子,看看外面鱼龙混杂的大杂院,想想像夏老太太这样的邻居,脑子里又全是十岁少年抢菜的画面,杜家兄妹俩都沉默下来。
尤其是杜少华,一脸恍惚地怀疑人生。
要知道方勇刚住着二层带花园的小楼,出入是吉普车,家里有勤务兵帮着做家务,物资上供应更是丰厚。那些物资都是后勤部直接分发下来,让勤务兵去领回来的,根本不用排队去抢。
毕竟国家再困难,也不能亏了这些曾经出生入死的将领们。
跟方勇刚没有血缘关系的方旭泽,只因为他妈妈嫁给了方勇刚,就享受着跟他们一样高干子弟的待遇:从来不用为物资发愁,丰盛的饭菜按时按顿地出现在餐桌上,水果肉食样样不缺,手上永远有钱,必要时还能借光坐一坐吉普车,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
而与方勇刚有血缘关系的唯二的亲人:一个是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老父亲,一个是幼年就失去亲生母亲的儿子。他们却住在这样的地方,十几年来都过着跟贩夫走卒一样,需要为穿衣吃饭发愁的生活。
这世界,到底是哪里不对?为什么方旭泽不是将门之外,却理所当然地鸠占鹊巢,姿态摆得比他杜少华等人还高?他坐在二层小楼里,吃着由勤务兵做出来的大鱼大肉,穿着新衣,乘坐在吉普车里,就这么心安理得吗?
盛景虽然不能明着挑拨离间,但她深谙说话的艺术。
她着急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唉声叹气:“怎么方毅哥偏偏周末要加班呢。他再不回来抢菜,这周就真只能吃萝卜白菜土豆了。他们领导真是,一点儿也不体恤下属。”
她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又颓然地坐下:“我没他们家副食粮油本儿,不能替他买。”
杜少薇果然被她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吸引,问道:“方毅在哪个单位上班?”
“在一个小小的杂志社里打杂,什么活儿都得做,福利待遇还少。唉,我真替方毅哥可惜。他读书可厉害了,今年他才十八岁,却已经高中毕业两年了,中间一路跳级上来的。这样聪明的人本应该去读大学的,但方爷爷替他到处求人,最后还是没得到名额。”
她咬了咬牙,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他户口在他爸那里,因为有个继兄,他不算独生子女,当年差点要去下乡插队了。方爷爷只跟这么个孙子相依为命,方毅哥这一去,他老人家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孙子。所以他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才帮方毅哥求到这个工作。”
说到这里,她图穷匕现,望着杜少华道:“我似乎听说,方旭泽今年上了工农兵大学?”
杜少华都不敢看她这双眼睛,避开她的目光,抿着嘴,嚅嚅道:“旭泽哥说,是他妈妈找人找关系帮他弄的。”
盛景嗤笑一声:“是吗?”
这声嗤笑讽刺意味极浓,让杜家兄妹更为尴尬。
方旭泽的亲爸是谁,盛景从原著里知道,那是一个资本家,现在在港市。杜家兄妹虽然不是很清楚,却也隐约知道方旭泽的妈妈与前夫离婚并划清界限,是因为对方政治的身份问题。
方旭泽因为亲爸的问题,他是没有资格去读工农兵大学的。他能进去,靠的就是方勇刚这个后爸的身份地位。
屋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杜少薇实在不习惯这种尴尬气氛。她从袋子里掏出两瓶麦乳精、两斤大白奶糖和一盒饼干,一网兜桔子,对盛景道:“那天你救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你别推辞。”
有了这场对话,盛景相信他们以后不会再来了。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她救了杜少薇是事实。桌上的这点东西对杜家来说没什么,能用这点东西还了她的人情,想来杜家也能松一口气。
她便没有推辞,道:“举手之劳,真没什么的,你们就是太客气。”
她站了起来:“我现在在食品厂上班,厂里发了两盒月饼,你们拿回去给家人尝尝。”
杜少薇赶紧拒绝。
她们不缺月饼吃。盛景刚才说的那么惨,她怎么好要盛景的月饼。
但盛景一定要他们拿着,又说是自己亲自做的,厂里有内部价,不贵,杜少薇没办法,这才拿了。
送了回礼,这就跟古代的端茶送客一般,客人识趣的话就该告辞了。
兄妹俩不好再呆,告辞离开了。
这一回杜少薇没说什么,盛景也没说“你们再来玩啊”之类的客气话。
等下午盛河川回来,盛景把这事跟他说了。
盛河川没说什么,只道:“这件事牵扯到你方爷爷和方毅,你还是少跟军区大院的人来往比较好。当然,爷爷只这么一说,你有交朋友的权利。真要喜欢,也没必要顾虑太多。”
“我知道了,爷爷。”
过了两天,盛河川下班回来,带回来一网兜的糖果饼干点心。
盛景诧异问道:“爷爷您要买这些,怎么不跟我说?我在厂里买又便宜又好。”
食品有给职工的福利,那每月可以用低于市价的价格购买一定份额的糖果点心,还可以购买在制作过程中出了点问题但又可以吃的点心,以及点心切出来的边角碎屑。
自从盛景去食品厂上班,家里就没缺过糖果点心。
她送给杜家兄妹做回礼的那两盒月饼,就是她从厂里按批发价买的,买了好多盒回来,要给盛河川走礼。
盛河川朋友多,不管是他自己的事还是替盛景、盛琳找工作,都帮了不少忙。中秋节自然要送礼感谢一番。
“中秋节你不是要去李家庄走礼吗?这是我给你准备的送人的礼物。”盛河川道。
“谢谢爷爷。”盛景很感动。
盛河川的意思她知道:她准备的是她的,老爷子准备的是老爷子的。这代表他记得这茬儿。
而记得这茬儿,不是感激李先进和朱春花,只是把她这个孙女放在了心窝窝里疼爱。
“我也不打算多带,就带点水果硬糖和一盒四个月饼,拿两斤厂里那种点心边角碎屑、割半斤肉就行。您买的这些,要不留着自己吃,要不就送人。”
老爷子买的可是高档货,跟江锦食品厂的不是一个档次。
送得太好,盛景担心养大了朱春花夫妇的胃口。本来她走礼就是不让人说闲话,并不是真的对朱春花夫妇俩有感情,随便送送就行了。
但在十三中见到了盛琳,盛景有预感,她回李家庄时一定会看到李玉芬。而以李先进的德行,没准又想做一株墙头草。盛景不得不用丰盛的物质砸晕他,让他看清楚现实。
以李玉芬的抠门劲儿,那是绝对不会带什么好东西回娘家的。
所以哪怕她跟盛河川很缺肉票,她也不得不割半斤猪肉回去。
农村人走礼最看重的就是肉。毕竟农村人没肉票,除了过年杀猪分到点肉,那是一年到头见不到点儿荤腥。要让李家庄的人和李先进夫妇俩说她有良心,这肉是少不了的。
而她送给李家的月饼,又跟买给盛河川走礼的不同。那盒月饼算是残次品,有印模的时候印歪了的,有烤制的时候烤过火了的。作为拿去副食品商品或百货商店出售肯定不行,但自己吃却是没问题的。
那种月饼,比给盛河川买的那些要便宜一半。
除了送给李先进家的这盒,她还买了两盒一样的留着自家吃。
两人都是聪明人,话不用多说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盛河川道:“你看着办吧。反正礼物爷爷买回来了,心意就到了。至于带什么去走礼,由你决定。”
盛景就笑:“好。”
中秋节前的那个周末,盛景骑着盛河川的自行车,带着礼物去了李家庄。
一进村她就遇见了刚刚收工回来的村民。
“哎哟,这不是小余吗?这是回来看舅舅和舅妈?”刘大婶隔老远叫道。
这一嗓门把附近的村民给叫了回来。
“果然是城里的水养人。看,胖了,小脸儿都红润了。”
“穿着新衣服,骑着自行车,走在路上我都不敢认了。”
“哎哟,这肉得有半斤吧?还全是肥肉!这下你舅妈可得高兴坏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盛景就笑。
养了快一个月,天天喝宋津东给她开的补身体的药,吃的又好,她脸上有肉了,也白了一些。她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了很多,起码不像原来那么畏寒,手脚也没那么冰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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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留我还是留她◎
她叫了一圈人, 又从袋子里往外一把把地掏糖果,塞给众人:“带回去给弟弟妹妹们甜甜嘴。”
原主在李家庄能长这么大, 没少得这些村民的照应。
朱春花懒, 下工最积极。她原已快走到家门口了,听说盛景回来了,她赶紧往回跑。这不, 隔老远就看到盛景一捧捧地把东西给人,还有一些人陆续往这边来。
她心疼得嘴唇都打哆嗦,赶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盛景身边:“小、小余……”
“舅妈, 我回来了。”盛景冲朱春花甜甜一笑, 转头对大伙儿道,“大家赶紧回去做饭歇息一会儿吧,我回去了。”
她刚才分东西的时候也是有数的。对原主好的多给些, 一般的少给些。以前对原主不好的, 她就直接避开伸过来的手,一颗糖都不给。
朱春花到得也及时,避免了更多人来讨糖。
她拍拍自行车后座:“来,舅妈,我载您回去。”
朱春花高兴得眉开眼笑:“好好,舅妈也开一回洋荤。”助跑了几步,跳上了盛景的车后座。
“啧, 小气,连颗糖都不舍得。”没得到糖的人眼馋地看着刘大婶这些人,嘴里自然没好话。
刘大婶毫不客气地怼过去:“不给就对了。你以前还欺负过人家小余呢,你忘了?你忘了小余可没忘!”
这话说得那人讪讪的, 赶紧走了。
“马上中秋了, 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要回来。”朱春花坐在车后座上, 对盛景说道。全然忘了昨晚她还跟李先进叨叨,说盛景没良心,过继后这么久都没来看他们。
盛景解释道:“我爷爷给我找了个临时工,我上班挺忙。周末要收拾家里,没得空。这不,我一学会自行车就赶紧回来看您了。”
“什么临时工?”
“食品厂。中秋做月饼,过年也要做糕点,厂里怕完不成生产任务,就招几个临时工。过了年后生产任务没那么重了,我这个班可能就没得上了。”
“哎哟,食品厂啊?那可是好单位。你们岂不是天天有糖果糕点吃?”
盛景就笑:“您想得美。那是公家的,谁敢在做事时塞一口进嘴里,就等着被开除吧。”
刘光明自己贪,要是再让工人偷吃,那食品厂损耗就太大了,后果他承担不起。
所以他管纪律管得特别严,也在车间里安插了许多眼线,谁偷吃就严惩谁。所以食品厂在这方面的纪律还挺严明。周涛接管生产后就更不用说了。
两人回到家,盛景把带回来的礼物一样样拿给朱春花,让朱春花乐得合不拢嘴。
看到糖果,她又心疼分出去的糖:“你给那么多糖给那些人做什么?他们平时也没见给过你一颗糖。”
“我吃过刘大婶家几个窝窝头,张大妈两个红薯,李四叔帮我扛过柴,青山哥在我被蛇咬的时候还救过我一命。这些我都不敢忘。”
“什么救命?那蛇没毒,不过是虚惊一场。”朱春花嘟哝着,却也不说什么了。
盛景有良心总比没良心好。有良心,以后才能掂记着他们。
“那这包呢?”她又指着盛景没交出来的一包糖果。
“还有些以前帮过我,刚才没在的。我一会儿去走一趟,也算是没让他们白白对我好。”
朱春花心口疼,却不敢说什么。
她干脆来得眼不见心为净,把盛景给的点心糖果锁进柜子里,脚下就往厨房走:“我去给你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