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一下,决定把话跟盛景说透:“现在拨乱反正了,你周伯伯不会拘泥于一个小厂子,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你现在进厂办锻炼一段时间,只要经过了他的考验,等他调走的时候,就能把你一起带走,带到更高一层的单位去。”
“你不是说要搞民生经济吗?你周伯伯以后走的可能就是这么一条路。他级别高,年纪也不大,往后能有更好的前程。只要你能跟上他的步伐,他就会全力培养你。有他在前面带路,你的路也能走得更快更顺。”
盛景想了想问道:“他要调我去厂办,是不是就得给我一个正式工的身份?”
“对。临时工不好往厂办调的,不合适。”盛河川看她一眼,“你不必顾忌这些,你周伯伯既然能说这话,就说明他觉得给你个正式工的身份并不为难。就算以后恢复高考,你考上大学不要这份工作了,那也没关系,你不用想那么多。”
“那行。”盛景爽快答应,“不过在这之前,我想求您一件事。”
“你说。”盛河川好奇起来。
别人家的小姑娘,不是掂记着商品里的花布,就是馋一口吃食,要不然就掂记着嫁人。盛景却活得跟他这个老头子似的,无欲无求,似乎什么都不感兴趣。
就算他听厂里的小姑娘说上海有紧俏时髦列宁装,花钱托人买了回来放到盛景面前,盛景虽然看上去十分高兴,嘴里跟抹了蜜一般说着好话,但看她把衣服随意地放在衣柜里,想穿就穿一下,重大节日或重要场合也不见她特意把那件衣服拿出来穿,就知道她对这些并不看重。
现在,盛景到底要求他什么?
“方毅哥整天在家里呆着,自己无聊不说,邻居们也爱说闲话。虽说四人集团粉碎了,但局势不是说一明朗就明朗的,这时候的权利斗争比之前更加激烈,现在去杂志社报社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也更容易让人看轻。”
毕竟当时方老爷子是去医院开了证明的,证明方毅胃病比较严重,需要在家里休养,才辞的职。在那个关头辞职,现在四人集团一倒台又回去新闻口上班,那不明摆着他在紧要关头是做了缩头乌龟吗?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方毅一直在家里呆着,等明年高考后直接去上大学。
但盛景始终掂记着一件事,那就是今年冬天,方毅会掉进冰窟窿而死。
那本小说里并没有提及方老爷子。在方毅死后,方勇刚不可能放任老爷子一个人在这大杂院里住着,而不把他接回军区大院住的。
就算老爷子脾气倔不回去,他也不可能毫无存在感。方勇刚也会常往这边送东西,常来看望他,逢年过节还应该来陪老爷子过。
方勇刚这样做,以柳茹的心机性子,就算她不跟方勇刚闹脾气,也会默默流泪,让方旭泽看到,好让儿子更可怜她这个妈,从而加重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地位。
但小说里,每年过年方勇刚都是跟柳茹母子一起过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没有任何矛盾。方老爷子像是完全不存在一般。
所以极有可能的情况就是,老爷子在孙子死后,悲痛之下也很快去世了。
不说现在盛家跟方家处得跟一家人一样,方老爷子和方毅出了事她会很伤心,盛河川没准就要大病一场。就算方家祖孙是像大杂院里陈招娣母女一样是不讨喜的存在,作为两条人命,盛景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丧命,什么都不做。
但她每天都要上班,早出晚归。方毅又是个手脚健全的大小伙子,她不可能管束着他,让他只呆在家里不出门。
更何况因为闲着,方老爷子又热衷于钓鱼,方毅现在时常跟着方老爷子一起出去钓鱼。遇着周末,就会加上盛河川一起三人行。
天气不冷的时候,流动的河水是看得见的危险,两位老爷子性子稳重,就算去钓鱼也不会去冒险。
可现在天气慢慢冷起来了,河水上冻,没有方毅参与,方老爷子一个人不会去,就算盛河川一起,两个老头儿也不会去去冰面上砸冰窟窿钓鱼。他们老胳膊老腿儿地摔一跤不得了。
可有了方毅就有可能不一样了。
作为一本小说,三观正是很重要的。方旭泽作为被读者喜爱的男主,他不可能为了方勇刚手中的资源而出手谋杀方毅。
排除了这个选项,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方毅在这个冬天帮老爷子砸冰窟窿钓鱼,结果掉进冰窟窿而死。方老爷子自责之下一病不起丧了命。
盛景继续道:“因为前段时间参加各种集会活动,我们食品厂的生产任务还差一大截没完成。年关将近,现在四人集团又粉碎了,人们有了希望,过年会比平时更舍得花钱。到时候糕点短缺,没准我们厂就要被批评。所以估计厂里近期很需要临时工。”
盛河川点点头。他虽然猜到了盛景的意思,但没有插嘴,听盛景继续说下去。
“方毅哥的‘病’也调养有一个多月了,也应该去工作了。您问问周伯伯,能不能让方毅哥去食品厂做临时工。”
为了让盛河川和方老爷子重视自己的提议,盛景不惜透露了一点自己的秘密。
她做出纠结的样子,对盛河川道:“爷爷,您别笑话我。我前段时间做了一个特别真实的梦,吓得我这一段时间都魂不守舍的。”
第58章
◎两人一个在一车间,一个在五车间◎
“什么梦?”盛河川问道, “难道是跟方毅有关?”
盛景点点头:“我梦到他为了让方爷爷高兴,陪着他去冰上钓鱼, 在砸冰窟窿的时候脚上打滑, 掉到冰窟窿里死了。方爷爷又自责又悲痛,隔不久也去世了。”
她忐忑地望向盛河川:“我知道梦不能当真。但我就是忍不住要担心。现在方毅哥呆在家里,方爷爷就闲不住, 隔三差五地就往河边跑。现在河水还没上冻,没那么危险。可过一阵就难说了。”
盛河川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人是越老越迷信。盛河川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太多的事, “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他体会得淋漓尽致。上一刻钟还活蹦乱跳,下一刻钟就阴阳两隔,这样的事盛河川经历过好几次。
而有人做梦预测到祸事来临, 从而避免了悲剧的事, 盛河川也不是没有耳闻。
不管盛景的梦到的事成不成真,事实摆在眼前,如果放任方老爷子和方毅这样下去,没准还真会发生盛景梦里的悲剧。
他坐不住了,站起来道:“我去跟你方爷爷唠唠。”
他又对盛景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跟你方爷爷商量完,再问过方毅,如果他们同意, 我就去问问你周伯伯,把方毅弄到食品厂里做临时工。再不济也让你方爷爷之后别去钓鱼了。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必要非得去钓鱼?又不缺那口吃的。”
盛景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好。”
她又叮嘱:“不管怎么样, 还是让方毅哥去哪里做个临时工的好, 别到处瞎晃。这样很容易出事。就算他不惹事, 也架不住别人看他不顺眼,闹出事儿来。”
她就担心事情不是她推测的这样。
如果方毅闲得无聊去后海游玩,看到别人掉到冰窟窿里,没准他就是救人而死的呢?总之不让他闲着到处瞎逛就对了。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盛河川说完深深地看了孙女一眼,又问,“你是不是想拿自己的正式工名额,换方毅的临时工名额?”
盛景道:“我知道周伯伯想让我去厂办,一个是看您的面上,另一个也是爱惜人才。或许也有想让我去帮帮他的意思。但如果方毅哥的事让他为难,去厂办成为正式工和给一个临时工名额,这之中只能二选一,自然是方毅哥的性命更重要。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就算没有周伯伯的提携,我也能干出一番事业的。”
“可如果二者不冲突,那我当然很乐意去厂办。不说为了自己,为了周伯伯这份赏识与好意,我也应该去。但在此之前您一定要跟周伯伯说清楚,只要能考大学,我一定要去读大学的,到时候我会辞职。”
盛河川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好,我明白了。”
望着盛河川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盛景满头黑线。
难道盛河川以为她喜欢上了方毅,恋爱脑,所以才为了方毅不要周涛给的机遇不成?
盛河川是如何劝说方家祖孙俩,又是怎么跟周涛说的,盛景都没问。
第二天她继续去三车间上班,一切跟平常一样。
大型庆祝活动之后,工人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上班了。
其实很多人不上班并不是真的去参加集会了。小老百姓,尤其是成了家的女人们并不那么关心政治,更没那胆子去参加游行。
她们只是看到有许多人不来上班厂领导也没拎出来批评,便也趁机呆在家里。现在看到大家回来上班,她们也赶紧回来,不敢再浑水摸鱼了。
盛景下班后回到大杂院,直到做好晚饭才看到盛河川回来。
他放好自行车先去了一趟隔壁,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洗了手后到饭桌前坐下,接过盛景递过来的筷子道:“成了,方毅明天就去食品厂上班。”
他咬了一口馒头,道:“本来我想让方毅去机械厂的。但机械厂车间里的活太重,临时工又不好安排去坐办公室,再加上你周伯伯说生产任务重,需要许多临时工,我就让他去食品厂了。”
他抬头看了盛景一眼:“夏家一直在帮夏中杰找工作。你说,我要不要跟他们说一声,让夏中杰也一起去食品厂做事?”
盛景喝粥的动作一顿,她放下粥碗问道:“这临时工是做到年末就没得做了,还是一直有得做?”
不怪她想得多。如果只是方毅一个人去的话,不管是短时的还是长时的,都无所谓,方家人不会在意这个。
可夏中杰就不一样了。
夏家人现在说得好听,不管是什么工作,不管是不是只做一两个月的临时工,只要有工作他们就很高兴,也会感激帮介绍工作的人。
可等到夏中杰被辞退,夏家人可能就会得陇望蜀,求上门来,希望盛河川帮忙让夏中杰继续在食品厂做下去,甚至想要个正式工名额。一旦被拒绝,他们就要心里生怨。
“应该只做到年末。除非食品厂到年后又接到很重的生产任务,否则正式工的工作量都不饱满,不可能再花钱养着临时工。”
盛河川自然也有盛景这样的顾虑。
如果夏家人是通情理的,他刚才说的时候就不会是商量的语气。之所以跟盛景商量,是因为他自己都在犹豫。
不过跟盛景解释完,他就下定了决心:“明知道他们家在找工作,我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不告诉他们,心里总过意不去。到时候我先把实情跟他们说清楚,要是这样他们仍然心生埋怨,就是他们的事了。”
盛景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但一样的事,有不同的办法。
她道:“您别直接找上门去。上赶的不是买卖。我先在院子里透露点风声,等他们求上门来时你也要拿搪一下,说去问问看。他们如果要想空手套白狼,啥东西都不拿,您就含糊着。等他们拿了礼来您再答应。”
盛河川眉头皱了皱。
可不等他说话,盛景就道:“我知道您是出于邻里之谊,周伯伯也不会收这些礼。但您要不收就显得这事特别好办,到时候邻居们的各色亲戚就得求上门来,您帮是不帮?帮谁不帮谁?”
“等到了年后,夏中杰被厂里退回来,他们再来求您的时候,您再把夏家当初的礼拿出来还给他。到时候保证他们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院子里的人还得说他们忘恩负义。”
盛河川眉毛一挑,笑了起来,用筷子指着盛景道:“你呀。”
他又点了点头:“成,就照你说的办。”
他倒不是不清楚大杂院这些人的秉性,也不是想不到这些麻烦和不好的舆论。
只是他一大男人,以前的身份地位又比大杂院的人高,就不怎么在意院子里那些没文化的碎嘴婆子的想法。
什么事,他想做就做了;不乐意做,拒绝就拒绝了。至于你们怎么说,他反正听不见,也不在意,就随你说去。见了面,慑于他的身份和能力,大家都还得保持对他的尊敬。这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可盛景却不乐意自家爷爷做了好事反而被人说道。
盛河川也知道她这样迂回小心,是在维护自己。他心窝子暖暖的,别提多高兴了。
他道:“你转正和去厂办的事不着急。等过几天你周伯伯开个全厂大会,做做年末工作的动员,表扬一批人。到时候再把你调到厂办去,就没人说什么了。”
盛景就趁机道:“这样的话,我就有些招眼了。要是有人知道我这边成了正式工,那边还在高中里挂名,告上去,崔校长非得被拉去批||斗不可。爷爷,高中那边我干脆不去了吧。”
如果是之前,盛河川是不同意的,他会想办法看看怎么能两全其美。
原先他跟周涛都想让盛景上高中,就是为了让她拿个高中文凭,等以后不管是他这边还是周涛那边弄到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就让她去上。
即便拿不到大学名额,一个高中毕业生,在这工农兵大学名额稀缺的时代也足够用了,周涛那边有什么好的工作机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她过去。初中毕业是真不成。
可现在,四人集团都倒了,上头的风向虽然还没定,但不管是谁执政,都需要人才。这些年工农兵大学的毕业生质量如何,大家是看得见的。等上头尘埃落定,高考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唯一让他犹豫的就是一点:“我就担心到时候参加高考必须是高中毕业生。”
“那到时候再读呗。”盛景道,“我这次参加完期末考试就提出休学。等高考政策出来,确实需要高中毕业证才能参加高考,我再复学回校,然后跳级直接读高二。读上一年半年的,也就拿到毕业证了。”
“凭我的学习成绩,崔校长肯定会同意我的跳级申请的。毕竟我到时候考上大学,也是他的政绩呢。”
作为盛河川自己,他更看重实际工作能力。而且他清楚地知道盛景对高中知识的掌握已超过百分之八十,她缺的仅仅是一个高中毕业证,而不是高中知识。
现在初中高中都是两年制。盛景到现在算是读了半年了。到时候跳一级,再读半年,确实能成功拿到高中毕业证。
所以盛景这么一说,他就同意了:“行,那到时候我去替你办休学。”
吃过饭,盛景洗了碗,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就挑着两个空桶去水笼头那边接水。
这个时候水笼头这里的人最多。
一见盛景就有人问道:“小景怎么也这么晚?你们爷儿俩不是吃饭吃得早的吗?”
“唉,年底了,我们厂现在忙得不可开交,生产任务压了好多完不成,我们在厂里忙得跟陀螺一样。我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下累的,回到家得休息好一会儿才能起身做饭。”盛景唉声叹气。
陈小娟马上要初中毕业了,马桂英这阵子也在愁呢,想给她找个工作。听到这话她立刻精神一振,张嘴就想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