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小姐是大富大贵大善之人,您看,这风水宝地顺应天意到了您手里,您必须要有所行动啊!”
“你什么意思?”安元青急了,大叫一声就要找徐之焕理论,身后的跟班们忙上来拉架。
宋时祺见得了众人皆知的效果,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凡朴。
“阿弥陀佛~”凡朴声音空灵悠远,四下围观之人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就集中到了他身上,只见这位僧人气度超群、濯濯而立,目光清澈深远,一看就是得道高僧,崇敬之心油然而生。
“徐施主痴迷风水,贫僧不予置评,但贫僧这位小友毕竟是姑娘家,可莫要如此纠缠行事,伤了姑娘清誉。”
徐之焕急急辩解,“在下非是要毁人清誉,你们信我的,在下所说非是狂言,都是经过认真推演卜测而来的!”
“风水玄学贫僧不懂,但徐公子所说宋二小姐是大富大贵大善之人,贫僧深以为然,好啦,徐公子还是回去好好温书吧,贫僧这就亲自护送宋小姐回府了。”
凡朴大师朝徐之焕略点了点头,伸手朝宋时祺比了一个请的姿势,步态雍容地一同离去。
……
翌日,宋时祺以数月来惯用的去崇福寺祈福的借口再次出了家门。
今日天气阴沉,好似随时要下雨的样子,故而在辰时一刻她家马车到达绵山腹地之时,除了定时在附近巡逻的衙役和兵卒,路上行人寥寥。
梦里那场地动应该就在这两日,她记得也是这么个阴雨天。
“福庆叔,赶慢一些,这处沼地多,车轮陷进去就麻烦了。”
宋时祺在车里轻声叮嘱,今日她特意喊了从安平县就一直跟着父亲的管事福庆叔驾车带她,若真是今日地动,她需要一个值得信赖之人回城报信。
“诶,小姐放心。”福庆拉了拉缰绳,压下了车速。
马车行进到绵山地界,宋时祺心跳越来越快,她不住掀帘观察外头的动静,辰正时分却连一声鸡鸣也无,天空乌云压顶,暗得好似随时都会塌下来。
“小姐,早上风凉,还是莫要吹风了。”
松音适时提醒,宋时祺点点头,拉上车帘,就在这时忽然感觉马车一阵轻晃,她抬头问丫鬟,“松音,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没有啊……”松音话音刚落就觉一阵晕眩。
宋时祺瞳孔微缩,忙朝外大喊:“停车。”
福庆下意识勒住马,可原本乖顺无比的老马有些抗拒,前蹄略抬了抬却不肯停下,继续往前跑,他这才觉察出异样,“小姐,不太对啊!”
宋时祺心下一慌,计划里她没算到马这个重要因素!
福庆还在试图让马停下来,可随着明显的一波起伏晃动,这绝对不是乱跑的马车能制造出的效果。
“福庆叔,是地动!”宋时祺双手攀住车门稳住身子,朝外头大声喊道。
福庆也意识到了,然而他此刻无暇回应,马儿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开始漫无目的地飞奔起来,他手颤抖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匕首,准备必要时割断拴马的绳套。
透过车帘的缝隙,宋时祺能清楚地看到周边的平地入波纹一般起伏着,心里越来越没底,梦里那场地动时她在京城家中,震感并不强烈,只在事后知晓震中在绵山附近,且伤亡损失很小,所以在这里是如此强烈的吗?
恐惧开始从心底蔓延,不受控制的马车,四周的地动山摇,一个身手还算利索的老仆,一个此时已吓白了脸的丫鬟……她的计划太草率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瞥见了熟悉的景物,是她那片废墟处的一块巨大残垣,那正是她今日的目的地。此时震感稍缓,马车速度不似方才那般快,宋时祺当机立断,“福庆,砍断绳子!”
全神贯注的福庆此刻也瞅准了时机,主子一声令下立刻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劈砍绳套,“小心!”
福庆叔话音刚落,宋时祺就觉一阵头晕目眩,随着车厢“咔咔”几声直往前倾,她身子一晃就从车门处栽了出去。
天旋地转间,她下意识里觉得自己活不成了,没想到重活一世,为了那十箱金子就把小命搭进去了,真不值啊。
她这么想着,忽觉眼前一暗,整张脸撞到个什么东西上,这触感莫名有些熟悉,随着整个面门的钝痛,她终于想起缘由:她很可能又一次撞到人身上了。
桓翊这几日一直宿在旁边的绵山别庄,听到护卫禀报立刻赶了过来,半路恰逢强烈地动,他的马惊了,只好弃马朝这里飞奔而来。远远的就看见宋家那车夫试图砍断套马的绳索,此举是非常之举,能最快摆脱受惊乱跑的马匹,但车上之人也将面临危险。
好在那车夫控车技术还不错,在绳索断裂时跳车以保持车身的平衡,车辕触地划着地面而过,只是方才车速实在太快,车身还在朝前,车厢里的人就飞了出去。
桓翊风一般地飞身上前稳稳接住从车厢里飞出来的宋时祺,但由于巨大的冲击力他搂着她朝一旁滚去,真个过程都将她牢牢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直面来自地面的摩擦。
他的心剧烈跳动着,后怕一阵阵冲击着他的脑门,但凡再晚一瞬,他又要失去她了。
宋时祺被男子的气息包裹着,她趴在他起伏的胸膛之上,感受着快速而有力的心跳,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支撑着抬头,看着眼前连下颌线都异常完美的男子,难以置信地喊了出来,“桓……桓夫子?”
“可有伤着哪里?”他的声音清润温和。
“没……没有……”宋时祺慌乱地从他身上爬下来,“你……您没事吧?”
桓翊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无事……”
“小姐……小姐……”几声呼喊在远处响起。
宋时祺这才想起同她一起跳车的还有两个人,自己有人救了,那两个呢?鼻梁又疼又酸她循声四下张望,声音里带着哭腔,“福庆叔,松音,我在这里!”
远处路边有人朝她招了招手,是福庆叔,宋时祺快步冲了过去,就见福庆在路边的杂草从里坐了起来,朝她笑了笑,“无事,就是滚下车时崴了脚,老奴缓一缓便好。”
宋时祺再三确认福庆叔没有其他的伤才稍微放了点心,环顾四周,“松音呢?”
“小姐,奴婢没事!”松音正朝她走来,笑中带泪,半边身子都是泥水,“松音命大,滚到泥塘里了。”
正情绪翻涌的宋时祺猛地一把抱住松音,再也控住不住,泪如雨下,“可吓死我了!”
听到哭声的桓翊十分缓慢地坐了起来,他背部擦伤一片,不好动作太大。
远处的曲六瞧见自己家主子受伤了,正要靠近为主子上药就被桓翊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只好怏怏而退。
那边的宋时祺抱着丫鬟一哭就止不住,起初是因为惊吓,此时是无尽的自责,之前巧取这块地实在太过顺利,她自信过了头,对今日巧妙运走黄金之事也觉得尽在自己掌控之中,没成想黄金还没见着,自己就狼狈至此,凭空冒出个外人不说,最倚重的福庆叔也崴了脚无法回去报信了。
思及此,她越过松音的肩膀朝那片废墟处瞧去,这一眼,哭得更凶了,她边用手背抹泪,边做贼心虚地回头去看桓翊,只见他腰背挺直地坐在路边,感受到她的注视,回头看她。
宋时祺慌乱别过目光,心中忐忑不安,这可如何是好?!
“松音,你别动,也别说话,”她趴在松音肩上,身体继续剧烈颤动着,从她身后看去好像还在大哭抽噎,她凑近松音耳边,声音极低,却十分平和沉稳,
“松音,一会儿我去挡住桓夫子的视线,你立刻去马车上扯一块车帘下来,要快,趁我挡住他的时候,把你身后那块残垣盖住,看到什么不要惊讶,先盖住再说!可记住了?”
待松音将她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她才放下心来松开了她,转身朝桓翊走去。
松音虽不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但每一步都严格按照小姐的吩咐执行,偷偷看一眼桓公子正专注看着小姐,她迅速靠近倾覆在路中央的马车,用力扯下车帘,再看一眼,确认小姐将桓公子的视线牢牢挡住,这才急急往小姐说的那块残垣处跑。
眼前一阵明晃晃的黄色光晕,她兀的止步,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才没惊叫出声,她看到了什么?!
另一边,宋时祺正朝桓翊表达山海一般的感激之情,了然一切的桓翊在心里轻叹一声,腰背挺直,静静注视着她。这样狡黠可爱的她,他还是头一次见。
“夫子您可是伤着了,怎的一动不动?”说了好一会儿宋时祺才意识到他不太对劲。
第20章 功成
◎宋家二小姐求见公子◎
见他依旧端坐不动,她走近两步弯腰朝他背后看去,月白衣袍擦烂了,两道又长又宽的血痕尤为醒目。
“呀!”宋时祺惊呼一声,一时手足无措。
“无事。”终于感受到她的关切,桓翊灿然一笑,咬牙慢慢站起身来。
“诶诶~”宋时祺这才反应过来,直起腰伸手试图阻挡,可惜为时已晚,只见桓翊已朝松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宋时祺紧张万分地观察他的神色,想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松音那傻丫头拿着一挂车帘扑腾半天也没将那处露了头的黄金箱子盖住,这么大动静,她自己都瞧见了,别说比她高了足足两个头的桓夫子。
“那块地可是宋姑娘家的?”桓翊回身,问得云淡风轻。
宋时祺老实点头。
“那处曾是前朝贵族府邸,地下埋些值钱东西倒不稀奇,不过……”桓翊看到了她眼里的愕然与警惕,语气更加柔缓,“不过财不外露,此处偏僻,被外人瞧见了恐有危险。”
外人?难道你不是外人?宋时祺心想着,却不敢表露半分,正要说话,就见他朝远处指了指。
“不远处有我的护卫,若宋小姐信得过为师,不如让他们过来帮宋小姐看护一二,再派一人回城通知令尊,可好?”
宋时祺傻愣愣点头,有种自己写的话本子被他看去了的感觉。
远处的曲六得了桓翊的许可,带了几个护卫靠近过来。
“挖一些土掩盖起来。”桓翊朝金子的方向点了点头。
几个护卫垂首应是,目不斜视走向那片废墟,见到金灿灿晃人眼的金子,依旧面不改色,依令行事,找了工具埋金子。
一旁的松音傻了,一会儿看看那几个护卫,一会儿回头看自家小姐,头转来转来转去,摇成了拨浪鼓。
宋时祺还能如何?她此刻也完全没了主意,站在桓翊身边的样子出奇地乖巧,默默看曲六给桓翊撕破衣衫上药。
曲六上完药建议桓翊换一身干净衣服时,她依旧愣头愣脑看着他,桓翊无奈一笑,接过曲六手里的衣袍披在了自己身上。
四周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守在绵山别庄的家仆侍从们都出来避险,开阔的地方总是更安全些,有两只巡逻队伍已组成了临时救灾队,负责安排避灾之人的去处。
有认得桓翊的兵马司将领过来询问情况,都被桓翊礼貌打发了,只说半路遇险,在此等家里的马车来接。
约摸一个时辰宋彦铭才赶到,在桓翊派去送信人的口中了解了大致情况,知晓女儿和家仆无事,一来就朝桓翊连连拱手作揖,“多谢桓公子搭救小女,宋某感激不尽。”
“宋大人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在下还有事,这就先告辞了。”
“不打扰桓公子了,您请便。”宋彦铭再次欠身拱手。
桓翊走到宋时祺面前,弯下腰瞧着她的脸色,“接下来之事姑娘一人可以吧?”
宋时祺下意识点头,又忽觉不对,“嗯?”
桓翊并不回答,接着说道:“不必担心,我那几个护卫会留下来看守。”
“看多久都行吗?”宋时祺摒弃心中横生的杂念,努力抓住重点。
“你命他们走,他们才会走。”桓翊语气认真。
宋时祺倏地对上他的乌眸,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像泡泡一般被戳破了,再寻已无踪迹。
“那么,郎怀告辞了。”
他转身离开,披在身上的衣袍随风飞扬。
“漾漾可还好?”父亲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宋时祺回过神来,心里有种失了助力怅然若失的感觉,可明明大部分时间都是她独自一人筹谋行事的。
她朝父亲走去,看到远处残垣边尽忠职守的几个桓家护卫,心中稍定,将父亲拉到一边说了黄金之事。
宋彦铭闻言脸色立刻变了。
“女儿瞧过了,下头是一个乌木箱子,露出一角,一看便知是个极大的箱子,幸亏遇到了桓夫子派人帮我们守着,不然我和福庆松音三人还真要出事。”
宋时祺见宋彦铭怔愣,知其是因为太过震惊一时没了主意,她要的便是这效果,于是适时提议,“爹爹,此时有桓家护卫守着还好,可我们既知晓了地下有东西,就必须正大光明弄出来,否则恐怕后患无穷。”
“漾漾说得有理。”宋彦铭在女儿的可以引导下很快想到了这一点。
“父亲,这笔大财我们消受不起,不若用到救济灾民上头可好?”
“确实,为父一路过来,许多穷苦人家的房屋都坍塌了,漾漾是想给他们一个栖身之地?”宋彦铭有赤子之心,心系百姓,谈及此处理智便回来了。
“嗯,至少临时安置的棚子我们可以搭起来,简单的米粥也可供应,”宋时祺将预先想好的计划娓娓道来,“此处空旷,是很好的赈济点,然事关重大,我们一家说了不算,女儿想着父亲最好去找京兆府尹知会一声,寻求官府的支持……”
宋彦铭点头,“此事的确紧迫,这样,为父这就去寻京兆府尹陆大人,兴许还能得到工部的支持。”
宋时祺连连点头,见桓家护卫已在一旁支起了个简易凉棚,朝父亲粲然一笑,“父亲快去,漾漾在此处等爹爹。”
“好!”宋彦铭知晓事情轻重,朝桓家护卫们再三拱手致谢,又看了一眼宝贝女儿,才匆匆离去。
事情出奇地顺利,京兆府尹陆明水接到地动伤亡受灾人员的消息,正愁没有疏散灾民的地方,宋彦铭恰好送了上来。陆大人当机立断,带了二十多名衙役跟着宋彦铭赶了过来。
他们到的时候,宋家的简易棚子前聚了一堆人,宋彦铭吓了一跳唯恐女儿出事,走近才发现具是一帮避险看热闹的。
徐之焕被众人围在中间,还在跟宋时祺比划着,“此次地动乃吉兆,宋小姐可发现了,这块地的沼泽没了!”
大伙闻言都瞧向那块遍布沼池的荒地,一人叫到:“还别说,真没了!你们瞧,那残垣旁边,我记得最清楚,上回大雨我踩进去就直往下沉,差点就没命了。”
众人纷纷点头议论起来,知晓此事的人不少。
“地换星移,风水轮转,实乃大吉兆!”徐之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振臂高呼,众人习以为常,继续议论沼地消失之事。
宋时祺见到父亲跟着一个身着官府的中年男子过来,立刻凑了过去,“父亲可是要开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