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禧紧张万分,轻推了她一把,声音极低,“姐姐没事,你快去,莫要失了礼数!”
宋时祺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姐姐,可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她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加快脚步朝皇后走去。
第22章 闲话
◎这样的人你还要吗?◎
宋时祺跟着皇后一路爬上山, 几次回头都没有看到姐姐。
待大部分女眷都到了山顶的凉亭里小憩,依旧没有姐姐的身影,她坐在皇后身边也不敢贸然出去找人, 只好趁皇后与人交谈的间隙, 找了个婢女帮她去瞧一瞧姐姐上来没有。
婢女好一会儿才回来,带了姐姐的话说是不用担心她,只是行至半路稍感不适, 下山休息去了。
这种借口只有姐姐觉得她会信,肯定是遇上什么事了。
皇后身边的秋月姑姑注意到了她与婢女的私语,特地过来安慰她, “宋二小姐不必担心, 就让这丫头下去陪宋大小姐吧。”
“多谢姑姑。”宋时祺感受到对方的善意, 诚心道谢。
这时有人向皇后提议想看看那两盆菊中珍品,皇后爽快允了, 命人去花房搬, 回头看向宋时祺, “本宫还真要跟祺姐儿取取经, 这两盆珍品娇贵, 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说话间“残雪惊鸿”和“凤凰振翅”被搬到皇后面前,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凤凰振翅”花如其名, 富丽雍容, 如凤凰展翅,遨游九天;“残雪惊鸿”自有塞北之香, 只一眼就无法移开目光,美得不可方物。
宋时祺定了定神, 将凡朴教她的育花经验娓娓道来。
“娘娘赎罪, 如筠来迟了。”
一个声音响起, 轻柔悦耳,如黄莺出谷,宋时祺循声望去,就见一身着蜜色如意云纹百褶裙的女子盈盈而来。
周围许多女眷都认得她,纷纷见礼,“王家小姐来了。”
这位王如筠到了皇后面前,恭敬行礼后被皇后叫着坐到了下首宋时祺的旁边,她仔细打量宋时祺,疑惑道,“这位妹妹还是头一次见,不知是哪家小姐?”
“这位是工部宋员外郎家的二小姐。”秋月姑姑代皇后介绍道。
宋时祺朝她腼腆一笑,“唤我时祺便可。”
“妹妹这乌灵的眸子亮得我都不敢直视了呢!”王如筠轻拍宋时祺的手背由衷赞叹,倒让宋时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有了王如筠的加入,各家贵女们开始各自闲聊起来,宋时祺大部分时间都静坐一边听着,贵女们变着法地讨好桓皇后,所聊内容自然是一片祥和美好。
让她最为留意的是那位王如筠,她的相貌并不出众,妆容也偏清雅,她在言辞间都极有分寸,并不像多数人一般刻意讨好,嘴角总是噙着一抹柔和弧度,让人如沐春风。
这样的女子总让人联想到美好的事物,她周身都似是环绕着柔和的光晕,让人无法忽视。宋时祺脑海里冒出“风光霁月”四个字,不知为何,王如筠给她的感觉,跟桓翊很像。
皇后坐了片刻,笑说自己在此惹得众人不好放开玩乐,留了众人在此玩耍,自己下山去转转。
皇后一走,周遭气氛确实轻松许多,就有与王如筠熟识的凑过来打趣她,“几月不见王家姐姐了,是不是瞒着我们会情郎去了?”
“哪里的话,要有了情郎你们这些丫头还能瞧见我?”
“我可听说前段时间你们家跟桓家议亲呢,可是要定下来了?”
王如筠好似别人说什么都不会恼,并不会多想话里的深意,大方回道:“是说我和桓家表哥的亲事吧,别信,都是外头乱传的!”
“真的?我怎么听说桓夫人都上你们王家去过好几趟了?”
“桓夫人姓王,那可是我亲舅母,回几趟娘家怎么了?”王如筠笑嗔了那人一眼,“就跟你们说了吧,我跟翊哥哥自小一块儿长大,他虽是我表哥,但跟我亲哥哥也没差什么,太过熟悉了,当夫妻可不合适!”
“真的?”
“真的!”王如筠笑着敲了敲对方的额头,笑着将此事揭过去了。
宋时祺静静听着,心思飞转。
她跟桓翊是表亲?
梦里,她的夫君跟原配也是表亲,下人们口中的那位原配温良贤淑,待人宽厚,知礼大度,是世家贵女的典范,据说风仪极佳,走出去人人都要赞一句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王家吗?她隐约记得好似也是京城大家,只可惜越是这等有用的信息,她醒来就越是混沌一片,略一多想就会心绞痛。
思虑到此处她又不免心惊,自己为何总是将桓翊往那人身上靠呢?
再想想也不可能是他们,梦里她十五便出嫁了,成亲时继子五岁,夫君原配是在孩子两岁时故去的,如此算来她去年应当已不在人世了。
宋时祺喟叹一声,觉得自己胡思乱想可笑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若原配真是王如筠,她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倒并不冤了,这样的女子,任谁都会喜欢吧。
之后的皇后赐宴,宋时祺也没被安排与姐姐一桌,只遥遥看了一眼,见姐姐神情还好,便也放下心来。
宴会末了,皇后赏赐了了十位闺秀,宋时祺的珍品菊花自然得了赏赐,待宋时祺领了赏赐回到宴席场地,却不见姐姐的身影,一问之下才知姐姐被四皇子请去了他的清辉宫,她只好劳烦宫人带路,去找姐姐一同出宫。
到清辉宫门口时,姐姐正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道别,想来这位大概就是四皇子了。
宋时祺上前两步给四皇子见礼,抬头时怔了一瞬,四皇子的眉眼……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可就是想不起他是谁。
不过此刻宋时祺无暇细想了,她注意到姐姐的状态相当不对劲。
“方才爬山就有些身子不适,给四皇子添麻烦了……”宋时禧十分歉疚,朝四皇子连连欠身。
“是郯儿的不是,姐姐身子不适还劳烦您画绣样,姐姐好好回去歇息吧,这事不急。”
“好,民女过几日好些了就来。四皇子莫要再送了。”
宋时禧面色惨白,细看下还带着压抑着的一抹愠色,宋时祺压着满心的疑问,扶着连脚步都有些虚浮的姐姐出了宫。
上了自家马车,她到底忍不住了,问道:“姐姐,出了什么事,你被人欺负了?”
“没……没有……”
宋时禧整个人倚靠在车壁上,好似一朵蔫了的娇花,颓败无力。
宋时祺深知姐姐的性子,只好循循善诱。
“四皇子请姐姐去做什么?”姐姐时常进宫,但并未听说她与四皇子这般熟识。
宋时禧缓过来一些,轻声解释,“四皇子的生母丽嫔娘娘生辰快到了,他是个极孝顺的孩子,知晓她一人在安庆府行宫独居多年思子心切,故而想请我绣一幅他宫中园景的屏风,好让生母能够日日看到与他日常所见相同的景色。”
宋时祺对这位四皇子生母之事有些印象,据说当年因什么事触怒了皇上,生下四皇子就被圈禁在行宫了,后来又依稀出了什么大事,也是跟这位丽嫔有关,梦里她听桓府的下人们说过,具体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暂时放下思虑,继续追问:“是四皇子为难你了?可方才看着还好啊?”
见姐姐摇头宋时祺只好再换别的问。
“姐姐怎的上山时不舒服了,莫不是那些贵女又为难你了?”
姐姐垂眸,睫毛微颤。
宋时祺知晓自己猜对了,姐姐可不是那些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定然不会爬几步山路就身子不适的,可她也好奇,到底那贵女们说了什么话,竟惹得姐姐连山都爬不下去了?
“又说我们家是暴发户了?这么多金子她们眼红是不是?随他们说去,姐姐不必为此事着恼!”
“不……不是……”宋时禧摇头,脸上现出丝羞恼,好似在犹豫要不要说。
宋时祺并未放过姐姐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声音渐冷,“姐姐,她们是不是说赵家的闲话了?”
宋时禧满眼震惊地看向妹妹,“你……你怎知晓的?”
“我怎知晓的定会详细与姐姐说,但姐姐要先把今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告诉我!”
宋时禧犹豫片刻,还是在妹妹坚定沉肃的眼神下开始了回忆。
原来适才上山之时,宋时禧因想着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特意落在上山队伍的末尾。
在她前头的几个如宁如宣之流的贵女自然看在眼里,几个人凑到一起聊开了,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她们声线尖细并不难分辨。
“你们听说了吗,那位赵公子,你们知道吧,听说是那位宋大小姐的未婚夫婿。”
“略有耳闻,怎么说?”
“嗨,你们也知道我表哥是个风流性子,时常爱去青楼听听曲儿、会会美人什么的……”
“哎哟知道,你说正题!”
“哎哟,这不是因着那烟花巷跟葫芦巷就隔了一条河吗,说是时常看到那赵公子往葫芦巷跑,葫芦巷你们知道吧!当时我表哥就奇怪了,这堂堂官家公子,爱风流就青楼教坊玩一玩,怎的喜欢往私窠子里钻啊。”
“唉,我好像也听过呢,京城好些人都知道吧。”
“哎哟,不知道要嫁过去的那位……嗯……会如何想啊,若是染上什么病怎得了啊。”
即便宋时禧离得远远的,那些满怀恶意的闲话依旧直往耳朵里钻。
她脸色惨白,手里的帕子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痕,身子也因努力压抑的情绪微微颤抖,再也迈不动一步了。
宋时祺听姐姐说完并不意外,但还是气得想揍人,那对奸夫□□真是不要脸,竟已搞得众人皆知的地步了。
她看着眼前似是耗尽了所有心气的姐姐,心疼的同时反倒轻松了一些,这些日子她时常纠结如何跟姐姐说这件事,如今姐姐以这等方式知晓,虽残忍,但比她绞尽脑汁用姐姐能接受的方式说出来要有用得多。
她一把握住姐姐的手,郑重问道:“姐姐,这样的人,你还要吗?”
第23章 拆婚
◎为人妻者,要宽仁大度◎
前几日长秋宫的禁卫统领意外受伤, 皇上命霍轩临时顶替几日,这次长秋宫宴就是他领着在周边护防。
一遍巡视过后,霍轩在离宫宴最近的点位守卫, 面色阴沉, 他心情很糟。
昨日回府时他竟在自己院门口被父亲新纳的几个小妾堵住了,也没管她们叽叽喳喳说些什么,震怒之下的他直接将那几个发卖了, 得到消息的父亲给了他一顿家法,此刻他稍稍一动后背就龇牙咧嘴地疼。
他遥遥看着远处一众花哨浮艳的贵女们,本就沉郁的心情更添几分烦躁。
众人随着皇后爬山去了, 他松了松紧绷了半天的身子, 挪着僵硬的步子开始在山脚下来回巡视。
这时, 一抹杏色衣衫的浅淡身影冷不防入了他的视线。
是她?
虽未有关注她的心思,但他耳力极佳, 贵女们兴奋议论的内容还是完整地入了他的耳, 他不由向她迈近几步, 观察她的反应。
本就白皙的脸已毫无血色, 纤细的身影微微颤抖, 好似随时就会从那小坡上掉下来。
他轻嗤一声,不屑中有带了丝莫名的邪火, 还真是与他娘一般的无用。
在半山腰停顿许久, 她终是没了上山的勇气,折下山找了处石凳坐下休息, 一个婢女下来寻她,不知说了些什么又上了山, 没多久又下来, 在她身边陪着。
霍轩不再看他, 转身继续巡视。
直到宫宴开始,坐在最边上一桌的她被四皇子的人请了出去,鬼使神差的,他也跟了上去。
来请她的是四皇子的教引嬷嬷浣娘,他恰巧很熟,很自然地走近,说有事要找四皇子,便一同去了清辉宫。
宋时禧听四皇子托她为丽嫔绣一副屏风,欣然答应,坐到提前备好的几案前提笔描画绣样。
霍轩找了个借口让四皇子出去一趟,默默走到了她的身边。
与往常他见到的做事细致专注的她不同,今日她无法专心描摹,园中秋景在她的勾勒下失了原本的韵致。
再次鬼使神差的,他开口问她:“方才为何躲避忍让?姑娘家家的把青楼、妓馆、私窠子放在嘴边,你大可以此驳斥她们。”
“啪”的一声,笔从宋时禧手中滑落,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霍轩与之对视,她那双杏眼里的莹莹泪光灼得他无法再直视,慌忙错开目光,心里烦乱一片。
宋时禧脑中亦是纷乱如麻,这种事情竟被霍小将军都瞧见了,她羞赧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此时此地,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闭了闭双眼,许久后才睁开,弯腰将勾线狼毫拾起,再次提笔触纸,仿佛用尽了全力。
见她紧抿薄唇不发一言,完全无视于他,又提笔开始描画园景,霍轩更加憋闷,胸中那股邪火直往上窜。
“你可知赵家长辈知晓了不孝子的荒唐事是如何应对的?”话一出口霍轩也有一瞬的诧异,可见她依旧看也不看他一眼,冷笑一声索性继续往下说。
“赵旬前些日子因接待外国使团一直未在家,半月前回京才知晓了此事,他将赵允诚痛打一顿,赵允诚当下保证再也不去找那梅香,赵旬回头吩咐妻子南氏将梅香发卖了,越远越好。原本此事已了,可惜啊,谁能想到南氏面上应了,偏偏心疼儿子为情所困,于是给赵允诚谋了个好计策,宋大小姐可想听听南氏的神机妙策?”
宋时禧终于停下了笔,她紧咬下唇,依旧不看他,握笔的那只纤手剧烈颤抖着。
霍轩觉得自己是失心疯了,他目光不错盯着她的脸,嘴里依旧在吐字,
“南氏与你族叔宋彦文的妻子周氏十分交好,她把梅香送到了周氏那里,说是你明年出嫁,族里定要送几个丫鬟给你陪嫁的,周氏送的丫鬟你定然不会推拒,等梅香顺利跟着你嫁进赵家,那就一切好办,想要抬个姨娘轻而易举,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霍轩还欲再说,宋时禧忽地站起,“够了!”
他比她高了一头,他低下头去看她的脸,一时顿住了,此刻她眼眶通红,却再不似平日那般不敢与人对视,她杏眼圆瞪,满脸愠怒。
“霍小将军说得没错,女孩子家家的,不该满嘴青楼妓馆私窠子,可如您这般的堂堂男儿怎对赵家后宅阴私之事如此清楚?”
“我……”霍轩瞬间清醒,满脸羞愤,正欲辩解却被无情打断。
“时禧心中,霍小将军一直是清风朗月之人,心怀宽广,志向远大,与我这样一个内宅女子说这等闲话,实在不成体统,还请霍小将军自重。”
霍轩脸已涨得通红,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还有,为人妻者,要宽仁大度,若未来夫君喜欢,自当要好好关照那姑娘。此等家事,就不劳霍小将军费心了!”
言罢,宋时禧绕过呆若木鸡的霍轩,径直朝外走去。
……
宋家马车里。
“姐姐,这样的人你还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