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伺候夫人的?”颜嬷嬷可以放柔了的声音响起,从她的粗嗓门里出来说不出的怪异。
不过此刻的桓夫人并不在意这些,颜嬷嬷适时端上自己泡的茶,桓夫人接过抿了一口,不错,温度适中,茶味清香,是她惯常喜欢的,她一口饮进杯中茶水,脸色缓和不少。
颜嬷嬷将茶杯倒满,走到桓夫人身后给她捏肩,“夫人操心太过……”
“我能不操心吗,这么些年,老爷不在,府里大小事务都是我一人担着,如今添了两个儿媳妇,可一个都不能替我分担,这府里被我打理得井然有序,我也不求她们做什么,好好给我生养几个孩子,让我享享天伦之乐就好……”
颜嬷嬷人站在桓夫人身后,脸上现出一抹与人前截然不同的鄙夷神态。
这桓夫人可真是,府里有几个院子都数不清,从不在府务上沾染过一根手指头,此刻这自我陶醉忍辱负重的假模样还真是多年不变。
“夫人这是人之常情,咱们这个年纪,谁人不想着子孙绕膝呢……”
“也就你懂我。”桓夫人拍了拍肩上颜嬷嬷的手背,轻叹一声。
“奴婢是看着两位少爷长大的,别的不说,身体那可都一等一的健硕,怎会有虚症呢?这一点奴婢可怎么也想不通。这么许久未有好信儿,恐怕还是女子身上出了问题……”
桓夫人面露犹疑,并未如往常一般呵斥颜嬷嬷。
颜嬷嬷觑着桓夫人的侧脸,继续道:“咱们大少爷尤其洁身自爱,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曾有过,这都快而立之年了也只少夫人这么一个女人……夫人知道,大少爷疼少夫人疼得紧,便是有什么问题也会揽到自己身上……”
“我生的孩子必定是好的……”桓夫人对在这一点上坚定无比。
“夫人说得极是……”
“那如今可如何是好?”一个不生,另一个也生不得,这是桓夫人此刻最愁闷之处。
“奴婢见识短浅,也就抬个姨娘这一笨法子,大少爷身体到底如何,这不一试便知了?”
“这……”大儿子夫妇两人恩爱非常,她是看在眼里的,新婚燕尔之际抬姨娘着实不妥,桓夫人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算了,“这不合时宜。”
“奴婢也不是立刻要抬的意思,可是夫人诶,有备无患,这人选上头可就有的夫人挑一阵子的啦,万一大少夫人过几个月还未有喜信,您也能及时补上不是。”
“倒也不无道理……”
桓夫人凝眉沉思之际,颜嬷嬷招手命丫鬟端上茶点。
“还是表姑娘用心,这茯苓糕最是健脾开胃、宁心安神,夫人这些时日都清减不少,奴婢看着心疼啊。”
桓夫人看着一小碟精致诱人的茯苓糕,掂起一块尝了一口,点头道:“确实不错。”
“唉,表小姐这样贴心可人的当媳妇最好不过,只可惜是个庶女,出去嫁得再好也只能当个填房,若是能留在夫人身边,夫人必定舒心不少,倒不如做咱们府里的姨娘,横竖不会亏待了她。”
“你是说?”
颜嬷嬷歉笑着扇了自己两嘴巴,“奴婢又失言瞎说了,夫人恕罪,莫要放在心上。”
“你这主意也未尝不可,阿筠、阿筝自小跟翊哥儿一块长大,多少有些感情的,得空我探探翊哥儿的话。”
王如筝在桓府逐渐布下的人脉开始起了作用,自是第一时间知晓了颜嬷嬷与桓夫人的对话,气得恨不能咬碎一嘴银牙。若不是因了桓翊,她连继室夫人都瞧不上,这颜嬷嬷说是帮她,却动了这个心思,真是黑心烂肺的老虔婆!
好在桓翊并不会同意,她选择继续隐忍,静待时机。
四月,二房办了场喜事,祝氏开开心心将儿媳隋氏娶进门。
而令祝氏喜上加喜的是不到两个月儿媳隋氏就诊出喜脉,她直觉得嫁进桓府这么多年的郁气都在老太医宣布儿媳有孕之时烟消云散了。
祝氏自是不会放过这扬眉吐气好机会,往大房正院跑动的次数勤快许多,妯娌闲聊之间都是掩不住的喜色,直夸儿媳妇隋氏有福气,一向无用的儿子桓宸更是出息了,一击即中。
这可把桓夫人急坏了,越看大儿媳宋时祺越不顺眼,成亲前都说她是福缘深厚之人,怎么嫁进他们家连小门小户出生的隋氏都不如了呢。
晚膳过后,迎曦院。
桓翊喝下每日不曾间断的大补药,送走母亲身边的下人,照例回内室净房催吐。
光听那声音宋时祺就觉头皮发麻,风光霁月的桓大公子竟每日因为她没形象地吐成这样。
这每日一吐确实十分折磨人,桓翊洗漱过后回到内室,难掩疲态。
“这是牛乳燕窝粥,你喝点吧,养胃的。”宋时祺内心歉疚,表现出来面上便带了讨好的样子。
桓翊见她神态似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可爱,存了逗弄的心思,朝她张嘴,很自然地要她喂,宋时祺轻咬下唇,还是顺了他的意。
一碗燕窝粥喝完,桓翊直喊着“还饿”,在宋时祺惊异的目光中已将人揽入怀里尝起了她樱唇的味道。
这些日子的苦也不是没有回报的,夫妻之间的亲昵举动多了不少,在妻子担忧歉疚的眼神里,他既心疼又怜惜,感觉自己简直是衣冠禽兽,可他舍不得放开,前世食髓知味,即便没有补药的加持,他亦是难以自持的。
双唇相贴,辗转厮磨,一点点描摹出可以浅尝的领地,唇珠圆润小巧,他忍不住轻咬一下,在一声婉转的娇弱低吟声之后,朱唇半启,他顺势深入攫取更隐秘的甜美。
一番亲密过后,宋时祺额侧抵在他胸口轻喘,眸如春水,面若桃花含露。
“你……好些没有……”
桓翊将她搂紧,语带含糊地“嗯”了一声。男女之事上她依旧天真羞怯地如同白纸,这些日子她任他采撷,更多是因为她的纯真善良,他痛苦,她觉得有愧。
他再次忍下身体各处的躁动,苦笑着想,这无异于炸开的星点火苗,不会熄灭,只会燎原,怎么会好呢。
他只是不忍她委屈自己,他要她心甘情愿。
“你每日都如此……难以……自持……该不会不止是补药,还……还加了催/情之类的药吧?”
宋时祺有些不确定地问他,毕竟这些日子关于二房隋氏有孕和她肚子毫无动静之事在桓夫人那处炸开了锅,她觉得婆母极有可能剑走偏锋给她亲儿子加点猛药。
“母亲应该不至于……”
桓翊回答完呆了一瞬,他想起前世一些事来,这补药效果如何他心知肚明,自然不能同催/情药相提并论,因为前世他是经历过的!
第53章 反其道行之
◎是否要有孕都掌握在我们手里不是吗?◎
桓翊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来。
宋时祺死后, 他过了一段不人不鬼的日子,直到二叔祖带他去见了老术士,定下了献祭的日子, 他才觉活了过来。
知晓自己的死期临近, 他前所未有地激动舒畅。
他记得那日是母亲桓夫人的五十大寿,照理是要提前一年办的,因为家中频频出事, 才推迟了近一年。
那晚,他愉悦无比,他当回了温文尔雅的桓家大公子, 笑看着这个丑陋家族的一切, 他在寿宴上举杯庆贺母亲, 一顿豪饮后便不省人事。
后来他是被强烈的情/欲唤醒的,浑身热血激荡, 几乎每一根汗毛都在剑拔弩张。
眼前兀的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他以为是他的漾漾来找他了, 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絮絮聒聒说着对她的思恋, 那时他想要她,疯狂地想要她。
身体几乎不受控制, 他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欲望, 捧起她的脸,他想看着她, 亲口对她说他爱她,自始至终都只有她, 入心入骨。
眼神逐渐聚焦, 他看清了眼前之人, 他见鬼一般突兀地松开手,他双眼猩红,疯一般咆哮,“滚!给我滚!”
那女人依旧试图接近他,他忍无可忍将她拖起扔出门外,他将自己反锁在屋内,寻找一切可以伤害自己的物件,碎瓷,剪刀……用一个个血口对抗体内奔腾的野兽。
第二日,身体的欲望退去,他神智恢复,知晓自己必定是被下了药,他直觉此事肯定与害死漾漾的凶手有关。
他回忆昨夜,他喝得酩酊大醉,是母亲命丫鬟将他送回自己院子,脑海里依稀有昨晚接近自己那个女人的轮廓,不似丫鬟,他觉得是王如筝。是她背后的凶手推她出来的?还是她自己便是那个凶手?
当日他命人彻查在他酒里下药之事,可遍寻无果,酒中并未查出有任何异常,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可他确信自己一定是中了某种催/情药。
直到下人收拾房中残局,有个丫鬟不慎将酒水洒到了掉落在地的披风上,那披风正是他昨夜在外头穿的那件。
月白色的蜀锦缎面上,酒水所溅之处出现了点点红色印记,他觉出有异,找了人来验看,这一验才知晓他确实被下了药,只是不是在酒里,而是在披风上。
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状春/药,十分罕见,饮酒之人闻到便会催发。这药几乎堪称最完美的作案工具,但唯一不足的便是遇到酒水会变色,但随着酒精的蒸发,颜色又会随之消失。
好似是老天有眼,桓翊巧之又巧地亲眼目睹了这药遇酒变色的一幕。
重生后的这些年他一直苦于没有找到凶手害人的证据,如今宋时祺将自己置于险境意图引出凶手,他不能让她的牺牲和努力白费。
既然王如筝的嫌疑最大,不妨从她的角度考虑。趁自己酒后下药接近,目标是自己,那么她害宋时祺的动机很可能是因为他,她想接近他,亦或是她背后之人需要她接近他。
“桓翊。”
“嗯?”思绪被怀里人娇柔的声音拉回,他忍不住轻轻吻一吻她的额头。
“我总觉得府里这几日之事都是在针对我的未孕,很诡异,很像前世他们连番害我的感觉……”
桓翊垂头看她,四目相对,两人皆能从对方眼里看到心有灵犀的默契。
“那个幕后凶手必定动了。”桓翊替她说出此刻的想法。
“我们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宋时祺坐起来直视着他。
桓翊轻笑点头,脑海里过着方才自己对凶手的分析,“凶手可以在府里挑事给我们制造麻烦,我们也可以如法炮制回敬给他。他既然意图借你的不孕制造母亲与你的隔阂,我们就反其道行之,说你有孕了,如此打破他的布局,逼他乱中出错。”
“有孕?万一被识破该如何?”
“是否要有孕都掌握在我们手里不是吗?”桓翊笑容里满含深意。
宋时祺听懂了,一把推开他往自己床上去了。
……
宋时祺有孕的消息在三天后传了开来,桓家老宅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墨雨,快,把我私库的钥匙拿来!”
桓夫人堵着老太医,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这个喜讯,待老太医确定以及肯定地说到第三遍才长舒一口气,抚了抚胸口,作势要带老太医一同去私库,“老太医您别客气,库里什么对胎儿好的您尽管拿!”
老太医褶皱的脸上堆着笑,示意桓夫人先请,跟在后头偷偷抹了把汗,心中暗叹:桓大公子啊,老夫这一世英名可都在您手上了!
原本扬眉吐气的祝氏,听到这信儿心里便开始泛酸,听到桓夫人大开私库,恨不能把一切珍贵药材都搬到迎曦院时,那酸里头又加了苦:凭什么好处都给大房占了,她儿媳妇隋氏的补品但凡贵重些的还要从自己私房钱里抠呢!
没几日,淹没在酸水中,一时半刻缓不过来的祝氏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王如筝。
“嘿哟,表姑娘怎么屈尊到我们二房来了。”
这话一出口就酸得让人皱眉,但凡与大房相关的人祝氏都看不顺眼,王如筝尤甚。
明明是庶女,非要摆出嫡女的派头,每次瞧他们二房的眼神都是高傲不屑的,此时来他们二房可不就是屈尊吗?他们二房可装不下这座大神!
王如筝按捺着连日来心中的焦躁,赔笑道:“阿筝前日里看隋家姐姐气色不太好,特意带了几盏金丝血燕来,婶娘您别客气。”
祝氏一听差点笑岔气,“婶娘?你跟谁喊呢?翊哥儿媳妇喊我婶娘不错,谁是你婶娘?还有,大家都逃不脱一个‘庶’字,谁也不比谁金贵多少,这么好的东西,表姑娘不如添在自己嫁妆里头,说不准往后落魄了能救急!”
祝氏正愁这几日的郁气、酸气没处发泄,这现成的撞上来,她一通怼完倒是浑身舒畅了。
王如筝也不恼,她今日前来,自是有依恃的。
“婶娘莫急,往后阿筝能不能喊您一声婶娘,谁也说不准不是?”王如筝巧笑倩兮,姿态闲适地找了把圈椅坐下。
祝氏愣了一瞬,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摆手让下人们退下,“表姑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我瞧婶娘只是看不惯别家的庶女,自家的还是极疼爱的……”王如筝似笑非笑地看着祝氏。
祝氏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王如筝作势捋了捋自己的裙摆,“那阿筝便直说了,听闻婶娘的庶妹,也就是宋族老家的那位小祝姨娘是您亲手带大的,虽是姐妹,却情同母女……”
“你到底要说什么?”祝氏忽地站了起来。
“婶娘急什么,都是自己人,实话说了吧,小祝姨娘不愿宋家女子有子嗣,那婶娘必定不想让宋时祺有子嗣,阿筝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宋家族老谋夺宋彦铭那一支南楼巷宋家的财产,用的是“孤儿寡母难以为继,族里代为看管”的借口,照理宋彦钧宋彦铭此时已各自撑家立户,此时便能要求拿回家产。
此事无人提起,族老自不会傻到自己还回去,他们打了新的主意,那便是宋彦钧、宋彦铭兄弟俩生的都是女儿,并无男丁来继承家业,再往后推一代,若是两家的女儿皆无子嗣亦或是未生下男丁,那么这家产便永远不必归还了。
梦里,王如筝便是利用这一点与祝氏结盟,在宋时祺的绝子汤药上头,全是祝氏一手办成,她自己可以安隐幕后。
原本王如筝是笃定祝氏这一援手必定为她所用的,没成想她话音刚落就被祝氏无情地啐了一口。
“呸!谁要害翊哥儿媳妇?宋志才那老王八蛋不是人,更不把我那可怜的庶妹当人看,我若要帮我那庶妹,合该把宋志才那老不死的送上黄泉路!好在翊哥儿早就给我承诺过了,等宋志才一死,就把我那庶妹接回来,我要害翊哥儿媳妇?我失心疯了吗我?!”
祝氏一通咆哮唾沫横飞,直把对宋志才的憎恨都发泄到了王如筝头上。
王如筝被骂得呆若木鸡,可是……明明……她的梦……
哪里不对?哪里好像都不对!
骂累了的祝氏坐回圈椅上,端起一杯茶平复心绪,心情舒畅之时脑子也极灵光:
不对啊,这王如筝今日可不是来给她发泄情绪的,她是来寻找援手的,她要寻找援手做什么?害翊哥儿媳妇,害宋氏,她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