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泽道:“你揍他,他必不敢还手。会说很多解释的话,你不必听,直接揍就行。”
“他必持续向你赔不是,想办法讨好你。等他拿出什么你的确喜欢的东西的时候,你就趁势原谅他。”
“那之后,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脸上都不许带出来。以后,和赵景文相亲相爱。”
“直到你姐姐厌倦了他,不会再为他觅死觅活。”
“啊,”裴定西问,“非得这样吗?”
“嗯。”裴泽说,“我给你选错了姐夫,你辛苦些。”
裴定西叹气:“如果是赫连就好了。我喜欢赫连。”
裴泽道:“怪我。”
第84章 队伍
“他配不上主人。”段将军说。
皇后无奈, 嗔他:“别胡说,他是皇帝。”
“皇帝又怎了。”段将军道,“他就是配不上主人。”
皇后责备道:“这话别说了。终究是他是天子你是臣, 大不敬, 小心掉脑袋。”
段将军无所谓道:“这么多年了, 我说过这么多次,他不可能不知道。”
这倒是真的。
这一次的对话,就恰被洒扫的小仁烫到。
他退出去晚了, 皇后和段将军过来了。他怕惊了贵人,便缩在柱后壁角没出声。没想到听到皇后和将军的对话对皇帝大不敬。
小内侍以为人生机遇, 跑到皇帝跟前去告密。
皇帝叫人堵了他的嘴, 杖毙了。
皇后还是皇后,将军还是将军。
皇帝跟皇后抱怨:“能不能叫阿锦管住嘴,我好歹是皇帝。”
皇后道:“嗦。”
天气真好,碧空万里, 胸臆舒畅。
叶碎金唤道:“阿锦。”
段锦提缰靠近。
叶碎金问:“高兴吗?”
是指义绝的事吗?
于一般女子,丈夫停妻另娶, 二人义绝,自不是什么好事。
可他的主人怎是一般女子。
段锦实际上觉得今天的空气都特别清新。
“我开心。”他道, “因我知主人开心。”
叶碎金莞尔:“你好久没这么贫嘴滑舌了,你现在话怎地变少了?”
段锦疑惑:“有吗?”
叶碎金很肯定:“你现在很少说笑了,常绷着脸。十郎之前还跟我抱怨来着, 说你变得越来越像三郎。七叔训他的时候, 都拿你来做例子。”
这也是叶碎金困惑的事。
的确前生的后来, 段锦独挑大梁, 沉稳可靠。可以说, 取代了三郎在她身边的位置。
但那是在三郎战亡之后的事了。
今生不知为何, 段锦在这个年龄,不似从前活泼了。
段锦道:“因为我长大了啊。”
必须长大。
不能在她眼里还是小孩子。不能被她用慈爱的目光注视。
段锦在今日之前,虽没有清晰系统地意识到这件事,但是已经下意识地开始调整自己的姿态。不常作出少年跳脱的模样了。
但是今日,他见到裴泽,醍醐灌顶一般地明白了。
得成为那样的男人。
家中自然也有许多成年男子,但要么是本家族人,要么是家奴将领,或者门客。不管什么身份,都是叶碎金的下属,听叶碎金的命令。
唯有裴泽不一样。
他与叶碎金平等论交,对坐谈话,言辞中互用敬语。
他们二人一直都是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的。
尤其裴泽实在是个美男子。他出身富贵,长于锦绣,虽后来流亡多年,但身上的贵气不曾消去。更掌兵自立,有上位者的沉稳,有战阵之人的骁悍。
他身上甚至还有些文人的优雅,可能与他的出身环境有关。
当然,段锦今年翻过年来就算长了一岁,可以算十六岁了,于他眼里,裴泽三十多岁,实是个老头子。
十几岁的少年人看年长者多是如此,譬如裴莲看赫连响云,亦是如此。
可段锦生平头一次看到叶碎金用那样带着欣赏的热烈目光长久地去注视一个男人。
她对关将军也热情,但没有那种欣赏。
段锦现在觉得可笑,从前他把赵景文放在心里,天天砸小人儿。
赵景文算个屁。
他以为“主人的夫婿”是个很重要的身份,原来并不是。
夫妻这种东西,原来根本不能束缚她。
他今日的快乐,非是来自一直讨厌的人被丢弃。而是来自,他看到了叶碎金的大自在。
“主人不该自己动手的。”他道,“叶满仓交给我就行了,何必脏了主人的刀。”
叶碎金却道:“你适当少杀点人。”
段锦挑眉。
叶碎金道:“你们都还小,是我心急了,该缓缓来。”
三郎的情况,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所以古人创造了揠苗助长的词汇,是有道理的。
好在发现得及时,她安排三郎回叶家堡待了一段时间,在母亲和妻子的身边,三郎就好多了。
她放缓了速度,尤其关注重点是段锦。
因为年轻一代中,三郎和段锦是最特殊的两个人。
一个是她最器重的也是唯一的兄长,一个是她贴身的人。
他们两个似乎都很有某种自觉,打从心底就认为自己该多承担一些。
不必。
前世,他们已经承担太多了。今生,叶碎金盼着他们快速成长,但是并没有想让他们再像前世那样,扛起太多。
今生,有她在呢。
段锦抗议:“我不小了。”
然而这一句抗议,一下子又在他近来给自己打造的“沉稳、可靠”的形象之下,暴露出了他的确还年轻的事实。
叶碎金莞尔:“好,我们阿锦不小。”
别把我当小孩哄啊,唉。
段锦无奈。
第三日,裴泽的一个义子和一名老将带着远行的队伍来到了河口。
“乔叔,你看,这叶家军还算能入眼。”看到河滩上操练的叶家军,义子对老将道。
老将点头,又叹息。
义子道:“怎么叹气。”
老将道:“听说叶家这个女子十分年轻。”
言语中流露出了羡慕之意。
叶家军虽看着比裴家军差些,可人家的首领年轻。意味着人家内部权力经历了平稳的交接,意味着未来无限。
老将是从剑南道跟出来的。
当年离开剑南道还在壮年,今年头发都花白了。唯一的小郎君却才九岁。
怎能不叹。
义子道:“恪!
但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情绪:“义父这事办错了。若是赫连,我们都服的,但这个赵景文……”
老将责备他:“他是大娘夫婿,小郎姐夫,你们几个以后注意些。”
义子道:“好吧。”
老将也无奈:“大娘就认定他,大人也是没办法的。”
义子憋不住好奇问:“义母那么美吗,叫义父至今不能忘。”
因为愧对发妻,所以裴泽才对裴莲几乎百依百顺,宽容程度,远超了普通的父亲对女儿。
老将道:“毕竟少年夫妻。老大人还在的时候,谁不赞一句神仙眷侣。可惜。”
义子道:“赵景文和这位叶大人也算是少年夫妻吧。”
老将道:“呸。”
老将问:“你们当时瞧见那位叶大人没有?”
“没呢。我们在正厅,她从书房直接走了。”义子道,“大家可扼腕了,都叫我这趟回去一定好好给他们说说叶大人长什么模样。”
他往老将那边靠靠,放低声音:“我们去门子上打听了,瞧见的人都说,极美。”
“别说了。”老将眺望,“那边来人了,应该是来迎我们的。”
义子精神一振:“我得好好瞧瞧,回头好跟他们仔细说……哎,哎?那女子?不是吧?别告诉我就是她。”
然那女子一匹健马跑在正中,英姿飒爽,容光耀人。旁的年轻将领的马匹位置明显以她为中心,为首领。
人的地位高低,看在众人间的位置就知道了,骗不了人。
义子有点不能信。
“赵景文……是眼睛有问题?”他震惊道,“还是脑子有问题啊?”
想不通!想不通!
到底人老成精,素养高,骂人不用脏话。老将叹道:“跟大娘不正是天造地设一对。”
两方相遇,下马厮见。
叶碎金亲自出迎,老将与义子也客气恭敬。
介绍起来,老将名为乔槐乔茂生,义子唤作严笑严令之。
叶碎金道:“原来是乔将军,严将军。”
二人都执礼道:“不敢当,见过叶大人。”
叶碎金先前就琢磨着裴泽这趟入京上表会派谁,竟真跟她想的差不离,是这两个老熟人。
这二人,都是一路跟着裴泽,忠心耿耿一直跟到了最后的人。
而后又跟着少主裴定西。
乔槐老将也在西征中马革裹尸,一生未负裴家三代主公。
严笑倒是从西征中活着回来了,在新朝也有他的位子。
后来,大皇子被查出谋反证据,缢亡于幽禁之地。
赵景文诛灭了裴家余孽严笑严令之。
叶碎金在中宫庭院里,给大皇子和严笑都烧了些纸钱,凭吊过一番。
谷城整顿过,征辟了新的官员。
因人口少,叶碎金花钱雇佣了些游侠儿,让他们往四处散播消息,宣传谷城安稳,吸引人来。
河口派了驻兵。待这阵子农忙过去,要修些工事。
其实地方上看的出来从前亦有过防守工事的,只年久失修,坍塌败坏了。
叶碎金要把河口好好整顿起来。
安排妥当,她带着乔槐和严笑的队伍往邓州去。
一入穰县境内,二人就觉察出不同。
热闹,就是一股子充满人气的热闹。
或者说,繁华。
穰县当然没法跟一些大城比,可作为一个小县城,包括他辖下的村落、镇子,都是能够感受到建立在安定基础上的温饱之感。
别看不起“温饱”二字,须知这是多少人想要而不得的。
三郎在穰县迎他们。
叶碎金问他:“三嫂和阿龟如何?”
三郎的眉间便有了笑意:“都康健。”
康健就好。
大家都要康康健健的。
他们去了南阳,叶八叔收到调令,从比阳赶过去,在南阳跟他们汇合。
这趟由叶八叔和叶三郎陪着去京城。
叶碎金还给皇帝准备了礼物,是个祥瑞。
一块饮马槽大的石头,仔细看,竟能隐隐看到“天命所受,江山一统”八个大字。
字迹颜色略有异,比旁边的石色略深,故而能隐隐看出来。
“啊这……”严笑伸出手去。
“咳!”三郎把他胳膊按下去,“看就行了,别摸。”
怕掉色。
叶碎金笑得张狂。
“皇帝必喜欢的。”她道,“你们信我。”
第85章 交代
三月底, 叶三郎和叶八叔陪着裴家的队伍,一并押送自家的“祥瑞”往京城去。
四月初,叶碎金带着人回到了比阳城。
赵景文的事当然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头头脑脑的人物都聚坐一堂, 叶碎金向众人公告了这次的处理结果:
“我已经把赵景文许配给了裴家小姐。”
“项达以后跟着他。不回来了。”
“叶满仓背主, 已经斩了。他留在叶家堡的家人已经处置了。”
“河口已经由我们的人接收。当初给赵景文的一旅人也带回来了。啊, 还有谷城,是个添头。”
“房州裴家,值得结交。趁此机会, 正好做个姻亲之家。以后大家守望相助,互为奥援。”
就很安静。
没人说话。
十郎的脸都是木的。
他六姐是怎么能用这么轻松的口吻带着笑说出“姻亲之家”四个字的。
他心里来来回回算了几遍, 也不知道这个姻亲是从哪算起的。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
心累, 不想长大了。
叶碎金无语:“你们那都是什么脸?”
一张张全是麻木的脸。
真是,在邓州的时候,叶三郎、叶八叔问清楚了情况也是这样,一脸麻木。
都太缺乏修炼了。
还是见识得太少。
须知这世上, 为着利益,多少人都可以不要脸。多少不可思议、有违常理甚至伦理的事都不稀奇。
“四叔。”叶碎金道, “你那个八拜之交的朋友,你不是也送过一个妾给他吗?”
叶四叔有个交情很好的朋友, 有一次去他家做客看上了他的妾,叶四叔就送给他了。
四夫人抱怨来着:“八两银子买回来的呢,说送就送了, 就他大方。”
叶四叔觉得脑壳疼:“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对我们不重要, 送出去还能结交朋友的。”叶碎金道, “你们想一想, 是不是?”
“想开点, 不要物伤其类。”
这一句一出, 咳咳咳咳的咳嗽声响起了一片。
杨先生道:“其实一想,是这个理。大家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罢了。”
赠妾、换妾、买妾都常见。
赠妻虽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那,那总得揍他一顿吧?”十郎终于憋不住了。
他本来是打算亲自去揍的,长辈们硬把他给摁在比阳了。气死。
不过他使劲嘱咐过跟过去的五郎七郎了,一定要狠揍赵景文!
“不会连揍都没揍吧?”他问。
叶碎金道:“也不见四叔把小妾先揍个鼻青脸肿再送人啊?”
叶四叔:“咳咳咳咳!”
十郎跳起来:“五哥、七哥!你俩咋回事!不是说好了?”
说好了要连他和三郎、四郎、九郎和十郎的份一起揍的。
五郎道:“怪我啊?六姐把我们留在河口,都不带我去房陵!”
七郎道:“别吵了,这是六姐的决定。六姐愿意就行。”
十郎道:“那赵景文就这样了?干这孬事,他屁事都没有?”
一点惩罚都不受,十郎实在太不痛快了。
叶家的许多长辈也不痛快。
因同一个事,在不同的时机和状态下,给人的影响可以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