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户部尚书神色难看。
要削减军需,势必都得要经过户部的手。
在温月声出征之前,户部尚书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让温月声只管去打,他保证了后方军需无忧。
可这仗打到了一半,月前的时候,正好是昊周的大军压境之时。
那般紧要的关头,皇帝突然要削减军需。
户部尚书着实是不能理解。
他还记得那天面见皇帝的时候,皇帝脸色很难看,而且无论他说些什么,都道是要削减军需。
圣命不可违逆,但他身为户部尚书,实在是做不出这等在后方断掉了军中花销的举动来。
出于此,他在夜里修书一封。
他不知道怎么联系温月声,却知道在温月声去往了边疆之后,公主府内的一切大小事务,都是由一个名叫姜露的女子在操持着。
他对那位驻守边疆,为大徽赢下了许多场战役的思宁郡主,是格外信任的,出于此,便也选择相信了姜露,将信件交予姜露。
传递消息需要不少的时间,为了不影响前方作战,姜露在与户部尚书商议之后,用她手边的银两,填补了所需的军需,先行送往了边疆。
这也是当时叶秋云过去边疆的主要目的。
那封信件,除了她之外,不能落于任何人的手中。
因为削减军需的事情并未大张旗鼓,且又有姜露填补,所以在这件事情闹出来之前,京中许多的臣子皆是不得而知的。
这会听到了这个话之后,俱是神色巨变。
吕阁老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道:“月前,正是昊周大军来犯之时,那般紧要的关头之上,你竟是上奏要求削减军需?”
“你脑子是清醒的吗?”
为官多年,这是许多臣子第一次听到了吕阁老在朝中骂人。
见得他面色涨得通红,便能清楚他有多么地生气。
而这边的臣子思及此事,都觉得阵阵后怕。
强敌在前,当时的大徽并没有到了稳赢的地步,那个节骨眼上削减军需,这跟自己动摇军心有什么区别?
蒋高然提出这样的提议,他是正常的吗?
亦或者说,上首那个同意了蒋高然这个话的皇帝,人是清醒的吗?
吕阁老这番话,冲着的是蒋高然,更是上首的皇帝。
在他眼中,皇帝虽说平庸,但好歹一直以来还算得上是明辨是非,否则的话,之前也不会让温月声入朝、统帅全军,亦或者让温月声那么顺畅地处置那些贪官。
这些事情一定是得要在皇帝的默许之下才能够做到的,因为那个时候的温月声,还没有这般如日中天,更没有掌握着全军军权。
可现在皇帝都在做什么?
偏信偏听如蒋高然这样的蠢货的话就算了,竟是连边疆安危都不顾!
有那么瞬间,吕阁老震怒之下,竟是隐隐有些昏厥。
这般糊涂的皇帝,都不需要昊周多做些什么,便已经出现了亡国之相了。
“将士在外厮杀保卫边疆,方才有你在此处高枕无忧地弹劾这个,上奏那个,而你张嘴便要削减军需。”王进之高声怒道:“蒋高然,你倒是说说,究竟是有什么要紧之事,是需要削减了军需来做的?”
蒋高然闻言,眼眸深沉,却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削减军需的事情已经过了许久,但一直以来,边疆都没有发作,他便以为,是温月声默认了这件事情。
毕竟削减得不多,只是挪出了近三十万两来,用于皇帝添设亲卫军罢了。
他微顿片刻后道:“边疆开战之后,京中大批将士调往边疆,为了避免意外,削减军需用于添设亲卫军。”
满朝皆静。
镇国公当即皱下了眉头,他低声同萧缙道:“此前亲卫军的异动,便是因为此事?”
听得他的话之后,萧缙才将眼眸从温月声身上挪开。
他沉声道:“多半是。”
不光是吕阁老等朝中重臣发觉了皇帝的异常,萧缙也察觉了。
这主要还是因为他从前曾经短暂地担任过亲卫军统率,而如今的亲卫军中的将领,亦是算得上是他提拔起来的人。
近些时日,对方接连送信告知萧缙,说是亲卫军中连连异动。
皇帝换掉了许多原本的将领,改换了一些不甚熟悉的面容担任将帅。
三大禁军之中,亲卫军最为重要,骤然做出这种变更,且对方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将才,此事实在是异常。
“只怕这中间,另有他人的手笔。”镇国公说罢,抬眸沉沉地看向了前方。
那边站着的,是自温月声出现之后,始终不置一词的景康王。
“边疆之战重要,难道诸位觉得圣上的安危便不重要?”蒋高然面色沉沉地道:“何况,增设亲卫军,本就是为了防止今日这等事情。”
“若有人无召率兵入京,亲卫军便是保护皇上的最后一道防线,都是军需,用于增设亲卫军又有何不可?”
他说得冠冕堂皇,一口一个皇帝的安危,听得王进之暴跳如雷,开口便要骂他。
只王进之还未如何,温月声便已经径直开了口。
“上月初,昊周率兵来袭,为了避免恶战,军中主帅率领十万将士,去往了昊周边境的海城偷袭。”
对于边疆的战事,每隔十五日都会有战报传来,所以大多数的战役,朝上的人都是知道的,但知晓得也不多,多半都是写笼统的概括之语。
如今听得温月声的话,许多人都不由得变了神色。
边疆之战辛苦,是人尽皆知的。
“你知道十万大军入得敌国,会是个什么下场吗?”温月声抬步,一步步往那蒋高然的身侧走了去。
“但凡出现些许的纰漏或者是意外,这十万人的性命,便几乎是要葬送在了昊周国内的。”
“你所谓的削减军需,所削减的,是将士们在战场之上厮杀时所用的武器,是他们身上的甲胄,亦是他们战场之上所用的伤药。”
“有何不可?”温月声的声音,在这临近六月的天里,冷得就如同冰窖一样:“那我现在告诉你,究竟有何不可。”
“来人。”温月声一声令下,殿外当即涌入了几个身穿着黑色甲胄的将士。
此番她带入宫中的,亦是那些个从战场之中,拼命厮杀过来的刀营将士。
他们身上皆是带着股肃杀之气,方才在殿外,听到了温月声开口时,已经是怒不可遏,这会被她叫了进来,皆是用一双双冷沉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个蒋高然。
“将这个不知轻重缓急,擅自削减军需,无能无用的庸才,拖到了此番回京的大徽军队前,斩首示众。”
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用他之鲜血,祭我大徽军旗!”
她一声落下,无数将领皆是齐声应下。
蒋高然神色巨变,他万没有想到,在他这般正当的理由面前,温月声还能够毫不顾忌地当着皇帝的面,要将他拖下去杀了。
他一时间既是觉得荒唐,又无比地慌乱,下意识地,抬首看向了殿上。
当着无数朝臣的面,蒋高然惊声道:“圣上!温月声无召入京,且还带兵入宫,只怕早已经存了谋逆之心啊圣上!还请圣上明鉴,勿要让朝中的臣子,受其迫害!”
“还请皇上……”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经被刀营的将士捂住嘴直接拖了下去。
在这个蒋高然被径直从殿上拖走了之后,吕阁老和王进之终是气顺了些。
但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并不好看。
因为他们都清楚,说到底像是蒋高然这样的无能无用之辈,能够搅合得朝中这般不得安生,其根本的原因,都是出在了皇帝的身上。
他们甚至不清楚,在蒋高然的那一番话之后,皇帝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现。
若是皇帝动了怒,要对温月声动手,温月声可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而今日一旦动手,那么日后,或者说是从今以后,历朝历代的史书之上,温月声都将被冠上了乱臣贼子之名。
皇帝尚还活着,景康王、渭阳王和永安王三个成年皇子也在旁侧,一旦兴兵,整个大徽都将是血流成河,不得安宁。
因为此,吕阁老不得不反复压下心底所有的情绪。
他就站在了温月声身侧,用他们二人才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道:“郡主,不可。”
吕阁老并非是什么善良懦弱之辈,但在他已经有所偏向的情况之下,他不希望温月声动手,全是因为他太过清楚,自来上位不正的人,会引发多大的动荡。
以及会得多少无端的揣测。
温月声是所有大徽子民眼中的英雄,亦是多年以来,第一次令得大徽朝堂和边疆发生重大变革,一举赢下昊周的真正功臣。
她不该沾染污名上位。
他的话,王进之也听到了。
王进之敛眸不语,面上的情绪有些许的沉重。
如若皇帝非得要坚定如此的话,今日他们这些老臣,都会是温月声面前的盾。
“砰!”他这般想法刚刚才出现,就见得殿上的皇帝骤然起身。
无数目光注视之下,皇帝身型隐隐有些摇晃,许是被气得狠了,他抬手,指向了那温月声的位置,声音高亢地道:“你找死!”
这话一出,无数人的心沉坠了下去。
王进之并没有与那吕阁老商议,甚至都没有看向了谁。
他只在皇帝的话说出口之后,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沉声道:“思宁郡主为国为民,似是蒋高然这等奸佞小人,臣以为,杀得好!”
“圣上若是要论处思宁郡主之罪,臣愿意与郡主同罪!”
他这话一出,满朝俱静。
谁都没想到,这位年岁已大,近些年来,已经有了隐退之意的王进之王阁老,竟是会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在他身后,无数清流派的大臣,皆是为之动容。
他们对视了眼,没有开口,却格外地默契,在皇帝发怒之前,同时往外走了一步。
“臣等亦是。”
他们大多数的臣子已经算不得年轻,可这道声音出现时,竟是半点都不比年轻官员小。
他们是文官,不能上战场,便用这等方式,来维护大徽的英雄。
太和殿之中,温月声一身黑色衣裙,被这些着绯色衣袍的官员,护在了身后。
她没有回答吕阁老的话,只是在他们开口之后,她直接抬起了头来,直视着上面的皇帝。
皇帝大概是怎么也想不到,蒋高然所做的事情,竟是会引得朝中官员同时站了出来维护温月声。
急怒攻心之下,他身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指着底下的一个个官员,近乎于说不出话来,只剧烈地喘着气。
这般不懂寻常,还是皇帝身侧的高泉率先反应过来的。
高泉微怔片刻,突然高声道:“皇上!”
话音刚落,皇帝竟是整个身型不稳,砰地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第108章 中蛊(二合一)
“快!快传御医!”高泉惊声道。
整个朝堂并着皇帝所在的殿上,都乱成了一团。
有宫人听了高泉的话,急色匆匆地便要往殿外走去,可还没来得及走出太和殿内,就听得温月声一声令下:“殿前军听令。”
她一声令下,便有许多的将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快速入了殿中。
这么多的将士一入殿,当即让这个混乱非常的大殿内,瞬间陷入了安静当中。
景康王面色难看,抬眸看见已经有宫人将皇帝搀扶了起来,这才转向了温月声,怒声道:“思宁,你想做什么?”
“这里可是太和殿!召集这么多的将士入殿,你想要谋逆吗?”
他目光穿过了那些身着甲胄的将士,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
却见温月声连看都没有看他,只冷声道:“殿前军听令。”
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面连带着一丝情绪都没有:“看住这里所有的人,在御医来之前,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殿中。”
此言一出,吕阁老和王进之当即对视了眼。
王进之眸中划过了些许的惊色。
他想到了某些荒唐的可能性,却也不敢确认。
吕阁老则是面色难看,未置一词。
除此之外,这殿中的朝臣俱是有着不同的表现。
渭阳王看了下皇帝的方向,又看了眼温月声,皱眉道:“思宁,你是在怀疑些什么吗?”
“怀疑什么?父皇这般情况,分明是她太过肆意妄为导致!”景康王冷眼看着温月声,沉声道:“如今你还企图控制住整个朝堂,温月声,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要做什么,待得御医到了,不就能够知道了?”萧缙面色冷沉,直接抬眸与景康王对视。
景康王对上他的目光,讥笑道:“你没看见父皇已经被她气到昏厥了?”
“还是说你的眼中压根就没有父皇?”
“王爷。”眼见着他们便要在这大殿之上争论了起来,镇国公直接打断道:“眼下还是以皇上的身子为重。”
萧缙闭口不言,只抬步和这边的朝臣们一起,往偏殿当中去。
殿上的皇帝,已经被宫人挪到了偏殿中的龙床之上。
入得偏殿,先看见的,就是急匆匆赶来的几名御医。
温月声站在了偏殿的门口,冷声吩咐着身边的将士:“去,将曼娘请入宫中。”
“另,将此行随行的边疆军医,一并请了过来。”
周围的人脸色变了又变。
京中不少人都知道,温月声身边有一个极为擅长医术的女子,此前还治好过陆青淮。
但在这般情况下,御医都已经赶到了,她却还是另外吩咐人去请了周曼娘。
这般举动,怎么都透露着些许的不同寻常。
近些时日以来,已经逐渐察觉到了皇帝有些不对劲的几个臣子,俱是面色发沉。
皇帝突发昏厥,整个宫中的主要御医都被叫到了太和殿之中。
御医之中,资历最为深厚的,当属院判施怀友。
施怀友年纪已经大了,在今日之前,原已经向皇帝呈递了隐退的折子,待得几日之后,便准备告老还乡,离开了京城。
却怎么都没想到,皇帝突然在这个时候出事。
他被身边的御医搀扶进了太和殿中时,脸上的神色都尤为难看。
皇帝的身体要紧,施怀友只停滞了片刻,便进了偏殿,亲自为皇帝诊治。
他将手搭在了皇帝的手上,细细地为其诊脉。
边上的高泉,早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等那施怀友放开了手,高泉近乎是想也不想地就问道:“施大人,皇上如何了?”
施怀友板着一张脸,一时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