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广王犹豫片刻,没有开口。
皇帝扫了他一眼,冷哼了声,正欲开口,就见底下的萧缙起身,温声道:“太子所言极是。”
“只是暑气正旺,连比四场,便是努大人也需要修整一二。”萧缙微顿,随后轻拍手,便有一队宫人快步进了殿。
“除了武艺,大徽另还有些新奇之物,供诸位赏玩。”
“也趁此机会,待努大人修正完毕,再行比试不迟。”
分明是拖延之策,郁舜却只轻笑了下,未有拒绝。
场面到底是控制住了。
然在场之人皆清楚,越是如此,就代表着接下来的第五场尤其重要。
忠勇侯站在了皇帝身侧,眼神变了又变,到底未在此刻开口。
此番萧缙准备齐全,叫上来的宫人皆是身怀绝技。
所展示之技艺,确实也让昊周使臣大开眼界。
昊周使臣是高兴了,可大徽的使臣却是一点都看不进去。
底下的朝臣中,都已经忍耐不住,低声交谈了起来。
“李江海都败了,这第五场,总不能让骠骑将军上吧?”
“看忠勇侯的神色,难道是他?”
“别了吧,忠勇侯年轻的时候或许还行,如今年纪大了,哪是那努烈的对手?”
“这可如何是好啊……”
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
连萧缙旁边的温玉若都受到了这种情绪的影响,她担忧地看了萧缙一眼。
萧缙只轻摇头。
气氛正焦灼之际,高泉回来了。
他跑得满头大汗,这会是满脸的喜气,匆匆到了皇帝旁边道:“皇上,郡主到了。”
皇帝眼眸一亮:“传!”
高泉当即高声道:“传思宁郡主!”
他一开口,场中所有的表演均停了下来。
殿内瞬间安静。
郁舜轻勾唇,漫不经心地往外看。
思宁的名号一出来,那些朝臣只瞪直了眼,面面相觑。
什么玩意?
思宁郡主还会武?
他们皆不明白高泉这大热天的跑一趟,怎么请来了温月声。
然就在这道声音后,当温月声的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时。
所有人都顿住了。
内侍来的时候,温月声还在打坐。
因而她只穿了身家常的素白衣裙,外罩一件青纱宽袍大袖衫。
头戴一白玉莲花冠,乌发如瀑。
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持一串长长的莹白佛珠。
和满场的女眷比起来,都堪称素净。
然这般素净的打扮,都遮掩不住那张i丽的面容。
妩媚生姿,媚骨天成。
这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甚至是完全矛盾的风姿,可她偏能让清雅与妩媚共存。
以至于连她袍角纷飞的弧度,都捎带着极致的美感。
只她一人,画面就已经颇具冲击力。
偏她身后还跟着章玉麟。
章玉麟极高极壮,浑身肌肉紧绷,撑得身上的衣服料子几乎绷不住,行走之间,如同一座会移动的小山。
可看起来这般凶猛的他无比乖顺地走在温月声身后。
温月声身型本就比寻常人还要消瘦。
漫天狂风乱舞时,仿若都能将她随意吹走。
走在章玉麟跟前,就更显瘦小。
章玉麟的身型几乎当得两三个她。
而她的身量堪堪只到了章玉麟的胸膛之下。
她缓步慢行,章玉麟亦步亦趋。
她手持佛珠,章玉麟腰挂铁链,铁链底下缀着两个紫金巨锤。
行走之间,紫金重锤发出咚咚巨响。
二人所行之处,皆是极端的压迫力。
这般画面,莫说是昊周使臣,就连大徽一众臣子都看呆了。
谁都没想到请来的是温月声,亦是谁都没想到温月声会这般出场。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菩萨和她座下的罗刹金刚吗?”有人小声地问道。
皇帝亦是吃了一惊。
仅七日不见,章玉麟似乎整个人膨胀了一圈。
其壮硕程度更超以往。
和七日前那个发面的布袋比起来,现在就是个结实的小山。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前面消瘦的温月声对比起来的原因。
但光论出场的震撼度,就已经远超了那位昊周第一勇士了。
“来人,赐座!”皇帝转而看向郁舜,笑道:“昊周太子,这第五场跟努烈比试之人,只是朕侄女思宁跟前的一个护卫。”
“想来太子应该不会介意吧?”
郁舜收回视线,比起令努烈浑身紧绷的章玉麟,他目光更多地放在了温月声的身上。
草原女子大多胆大,他贵为太子,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女子。
然这还是第一个,让他只看了一面,就深觉危险的。
他略带深意地看了温月声一眼,道:“思宁郡主?”
温月声微抬眸,冷眸里没什么情绪。
底下则是一片哗然。
有惊讶章玉麟怎么就成了温月声护卫的,有惊叹温月声美貌的,还有……
“嘶,我能不能去向郡主许个愿啊?”
“你没事吧?”
还有看了想许愿的。
然这乱哄哄的一片,也抵挡不住努烈浑身的战意。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起身,高声道:“阁下可敢与我一战?”
章玉麟闻言,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温月声。
皇帝见状,不由得头疼。
他也想起了那日章玉麟是在何等情况之下,才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气来的。
这才七日……
这是两国比试,总不可能也让温月声去他跟前站着。
正无奈时,就听温月声开了口。
八月盛夏里,她的声音像是清泠泠的泉水,冰凉非常。
“注意尺度。”她冷眸微转间,声音很轻地道:“别杀人。”
在满殿紧张的情绪里,她这句话只落入了章玉麟的耳朵。
章玉麟应是,抬步道:“我跟你打。”
和努烈比起来,没了温月声在前,他真是毫无威势可言。
他二人迅速下了场。
皇帝有些担心,让高泉问温月声可有把握。
温月声道:“谁知道呢?”
声音不加掩饰,叫殿上的皇帝听了个一清二楚。
皇帝顿时脸都青了。
不光是皇帝。
章玉麟刚出场时,许多人皆是被震慑到了。
这会反应过来,亦是担忧不已。
昊周的使臣或许不清楚,但他们这些人,谁人不知道章玉麟在半个多月以前,还只是个神志不清的傻子。
如今让个傻子去跟努烈对战。
这谁能够放得下心来?
在一片紧绷的氛围之下,底下的比武开始了。
对面的郁舜,却将目光投向了温月声。
只见这位思宁郡主,在二人对战开始之前,就闭上了眼睛。
她手持白玉佛珠,在努烈手提大剑,直冲着章玉麟面门上砍去时,轻轻捻动了一颗佛珠。
“咔哒。”佛珠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底下的章玉麟一手解下紫金锤,重锤一出,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努烈。
几乎是瞬间,努烈手中大剑寸寸断裂,大剑炸开,叫他虎口处炸了一手的鲜血。
满场惊呼。
章玉麟竟有这般神力?一击即碎,这是何等的力道!
在无数人惊恐和兴奋的视线里,那佛珠又转动了一颗。
“咔哒!”
努烈迅速调整后,飞身想撬动章玉麟脚下。
章玉麟手持双锤,抬手间地动山摇。
“咚!咚!咚!”紫金锤所到之处,皆留下巨大的深坑。
那声音仿若敲击在了所有人的心尖上。
让无数人心悸非常。
“咔哒。”又一颗佛珠拨动。
努烈艰难翻滚后,使出全身力气,袭向章玉麟脚下。
章玉麟头上的青筋暴起,显然也是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然下一刻,他那巨大的铁锤脱手而出,两锤中间的铁链飞出,他握住铁链一甩,紫金锤携带巨大的破空声,轰地一声砸在了努烈的背脊之上。
“噗!”努烈口吐鲜血,痛不欲生。
“咔哒。”佛珠再次拨动。
场中尚未有变动,郁舜已经起身,朝皇帝高声道:“努烈不敌这位勇士,我们认输。”
“还请郡主高抬贵手。”
再打下去,努烈必死。
第18章 晏大人信吗
温月声闻言睁眼。
底下场中已是混乱一片,努烈被章玉麟一锤锤到站不起身来,被几个宫人抬了下去。
章玉麟站在台上,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体力消耗也非常大,郁舜不叫停的话,再过个几招,他也会支撑不住,当然,在他力竭之前,努烈大约也快没气了。
章玉麟累极了,索性径直坐在了场上。
有宫人连忙给他奉上了消暑的绿豆汤,他连饮了数杯,才略好了些,同宫人一并离开了场中,去往偏殿内休息。
殿上,温月声身边的谷雨兴奋道:“世子爷赢了!”
温月声神色平静,仅七日训练,章玉麟的体能还未达标。
短时间内,仅能做到这般了。
殿中众人回过神来,亦是欢欣雀跃。
“昊周第一勇士,倒也不过如此。”
“此前这努烈连战四人时,大约也没想到过自己会有这般下场吧?”
“不过他此前连战四人,这天气又热,到底还是消耗了些体力。”
“那又如何?以世子之神力,哪怕他今日是全盛状态,也决计不是世子爷的对手!”
“世子英勇无双!”
殿上的皇帝亦是高兴道:“有这般勇士,实乃我大徽之幸!”
“章显,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忠勇侯在这满殿的吹捧声中,险些站不住脚。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这么一天。
这会听到皇帝叫他,反应过来,高声道:“皇上谬赞。玉麟能有这般造化,皆是郡主之功,臣万万不敢邀功。”
皇帝微顿。
行,这章显如今是真把思宁当菩萨了。
但皇帝心中高兴,并未与其计较,甚至还久违地夸赞了温月声一番:“朕听闻你要礼佛时,还以为你又是在胡闹,如今看来,倒是懂事了不少。”
在皇帝看来,章显那是魔怔了,才会把一切的功劳都安在了温月声头上。
然实际上章玉麟能够这般,大抵还是因为他本就天生神力。
温月声的功劳,大概也就是那日在新兵训练场上的那一挡,让章玉麟重新找回了力气。
“思宁,你说说,朕该赏你什么好?”皇帝好整以暇地看向温月声。
温月声:“金银玉器,黄金千两,佛像古玩。”
皇帝:?
她倒是真半点都不客气。
皇帝:“你不是礼佛吗?”
温月声:“没银子如何礼佛?”
皇帝:……
行。
温月声这一出,莫说皇帝没想到,底下的那些人也没想到。
尤其是熟悉温月声的人。
今日立下这等大功,以温月声的脾性,不该只是要些简单的财物那么简单。
凭着这份功劳,她完全可以再次出入皇宫,重新在皇帝及皇后面前得脸,也好继续压温玉若一头。
但她都没有。
比起这些,她好像确实对礼佛更有兴趣。
萧缙端坐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人身上。
她比之从前,身上多了些矛盾又锐利的美。
“表哥。”温玉若轻柔的嗓音,将萧缙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回过神来,眼眸幽沉。
他方才竟是看着温月声出了神?
“玉若身子不适,想先去偏殿休息片刻。”
萧缙这才注意到,温玉若神色有些苍白。
这会努烈被抬下场,昊周太子亲自带了医官去诊治,宫宴暂停。
他轻声道:“我与你同去。”
只刚走出了宫殿之中,迎面就撞上了一道清冷的身影。
萧缙脚步微顿,抬眸望去。
对方只对他轻颔首,便径直入了殿中。
殿中不少人皆还沉浸在了方才那一场比武中,见得这场面,不由得停了停。
“殿下到底还是对温玉若更疼惜些。”
“啧!”陆红樱撇了撇嘴。
殿内正热闹着,高泉忽然来报:“皇上,晏大人到了。”
宫宴已进行了大半,晏陵竟是此刻才到。
来得比温月声还晚。
周遭议论纷纷,有人轻声问道:“这等重要的场合,晏大人怎会来得这般迟?”
“据说……来的路上……遇了伏击。”
晏陵入殿,因他跟温月声都是最晚来的,是以座位被安排在了温月声旁边。
他落座后,温月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微顿,抬眸见晏陵着一身绯色官袍,和殿内臣子一般无二的打扮,气质却格外清冷冰凉。
他右腕上缠绕着一圈纱布,神色比往常还要冷上几分。
皇帝正欲开口问话,却见一个内侍满脸慌乱地走了进来,行至高泉身侧,低语了几句。
高泉神色突变,忙躬下腰,将消息告知皇帝。
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令原本高兴的皇帝骤然阴沉下了脸,随后竟是直接起身离殿。
皇帝离席,殿内气氛松散了些。
不少人出了殿门去透气,或者是打算前往偏殿内休息。
还有些人,则是从刚才高泉及底下内侍的表情上,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故而匆匆避开了去。
宫宴上剩余的人不多。
温月声及晏陵周围是几位王爷的位置,此刻更是空空如也。
殿内散乱一片,温月声还在慢条斯理地净手。
就见一人快步行来,至晏陵的身后。
“主子。”来者是晏陵身边的长随。
晏陵见状,却并未起身,只冷声道:“说。”
那长随微愣,忍不住看了眼温月声的背影,随后低声道:“……离这边不远的宫殿内出了事,福瑞公主衣衫散乱,与一侍卫纠缠在了一起。”
“那处宫殿一直无人居住,方才温二小姐身子不适,在永安王的陪同下去了那边,未料到撞破了福瑞公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