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二小姐受了惊吓,永安王已差侍卫将宫殿围了起来,并请了御医。”
那长随见温月声始终没有反应,复又轻声补充了句:“御医查验了宫殿内的东西,发觉香炉内燃了情香。”
也就是说,这边两国在比武,那边福瑞公主不知道怎么就从宫殿内跑了出来,还在青天白日里,就跟一个侍卫……
温月声身后的谷雨心头砰砰直跳,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听。
这等宫闱秘事,也不知晏陵为何不避着她们主仆。
温月声却好似没听到一般,她净完手,用绫帕轻擦着一双玉手,声音平直且没有情绪地道:“看来晏大人不是很喜欢恒广王。”
她突然开口,周围的人皆是一愣。
谷雨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那来向晏陵禀报此事的长随,心中却是一凛。
福瑞公主与恒广王,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其母妃都是四妃之一的端妃,也是当年皇帝未登基之前,就陪在皇帝身边的侧妃,多年来恩宠不断,直到晏贵妃入宫后,宠爱才淡了些。
但宠虽不在,情分却犹存。
以至于皇帝始终都对福瑞和恒广王有些优待,恒广王也是几个王爷里面,最先涉及朝堂理事之人。
而今日之事……福瑞公主胆大妄为,为了不远嫁昊周,手段频出。
旁人或许不知,这长随却是最为清楚的。
从今早晏陵遇刺,到那宫殿内特制的情香,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他们家主子来的。
皇上下令将福瑞公主禁足,仅凭着她一人,只怕难以布下这般大的局,可若再添上恒广王……就未必了。
须知,仅是为了帮福瑞避开和亲,恒广王或许还做不到如此,但福瑞想要的人是晏陵,那就完全能够让恒广王为其涉险了。
因为放眼整个朝野,有能力在出了这种事后,全身而退的人,除晏陵外再无其他。
再者。
近些年东宫之位悬空,几位王爷都有意拉拢晏陵。
若晏陵这遭成了恒广王的妹婿,那便代表着恒广王会离东宫之位更近一步。
只可惜晏陵并不好算计。
晏陵抬眸看她。
她离他的距离不算近,然那股冷淡的檀香味,却始终萦绕在他身侧。
晏陵眼神更淡。
他穿着的绯色衣袍格外整洁,夏日炎炎,他却连脖颈处都严丝合缝,捂得严严实实,只能窥见那弧线优美的喉结。
然面前的这人,身型太过消瘦,却喜穿宽袍大袖。
净手时伸出来的瓷玉般细嫩的手,永远好似拢不紧的衣襟,以及只要轻低头,就能瞧见的大片瓷白。
……和那上面开着的娇艳欲滴的红莲。
殿内放着冰鉴,然暑热依旧。
连穿过殿内的风,都带着些灼人的温度。
晏陵声色依旧冷淡,却无端带了些暗哑,低声道:“郡主后颈处的红莲,是自出生后就有的印记吗?”
这话问得突兀。
旁边的长随心头猛跳,闻言匆忙后退了几步,是半句话都不敢再听。
谷雨愣了下后,脸倏地一下变得通红,她瞪大着眼睛,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郡主后颈的印记?
那是连她都极少注意的位置。
温月声闻声抬头。
晏陵还是那般,静坐冷淡,语气疏离。
她却窥见了一丝不同寻常。
温月声勾唇道:“当然不是。”
晏陵闻言未动,却感觉鼻间的檀香越发炽烈。
他神色依旧疏冷,那双眼眸却更像是笼在云烟雾海里,叫人看不清楚。
“这印记是画的。”温月声好整以暇地看他:“晏大人信吗?”
他中了情香。
温月声此前都未能发现。
直到他开口问了红莲。
这红莲确实是她身上独有的印记,但却不是温月声的。
而是7号的。
第19章 在打死之前,还有一次机会
末世279年,山河海战役中,仅存的四个实验体牺牲了三个。
余7号一人,以一己之力,屠三城。
那一战后,她后背上就多了这个莲花烙印,是联邦首席国学大师在她后颈所绘,指望这个烙印,能压住她滔天的杀意。
她眸光冷清,与他对视。【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晏陵眸光冰凉,指尖却无端发烫。
若是画的,那想来只需轻轻一擦,便能拭去。
夏风牵起她的发丝,落在那青纱底下,若隐若现的红莲上。
仿若将这殿内,都染上了醉人的香。
晏陵依旧端坐,唯有指尖红得恍若要滴出血来。
“你们在做什么?”萧缙迈入殿中,声色冷冽。
跟在他身后的魏蘅之一愣,抬头却见晏陵与温月声各坐在了一张案几后,离得并不近。
他二人神色也很是正常,然魏蘅之跟在萧缙身边多年,轻易就能品出萧缙这话里的怒意。
怒?
因为眼前这二人?
他这话问得莫名,叫跟来的人都未反应过来。
红豆看了眼温月声,到底是先一步上前道:“王爷,这就是二小姐今日所用之物。”
谷雨认了出来,这是温玉若身边的大丫鬟红豆。
她在这里,却不见温玉若。
反倒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一个御医,闻言上前,细细地查验起了那些碗碟。
“王爷,这些东西都没有问题。”御医微顿,端起了桌案上的酒盏,轻闻了下,复又尝了一口后变了神色:“王爷,这酒中掺了山楂。”
温月声身后的谷雨神色微变。
温玉若碰不得山楂,这事许多人都知道。
今年年初,也是在宫宴之上,温月声因为不想吃宴上的糕点,就让人将糕点端给了温玉若。
结果因为那些糕点里,就有一个是用了山楂调味的糕点,温玉若吃下去后,一张漂亮的小脸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还大病了一场。
为此温寻还发了好大的火,罚温月声跪了一个月的祠堂。就连萧缙,都曾为这事斥责了温月声。
因为在他们眼中,温月声做这种事,就是存了心想伤害温玉若。
无论她是否故意,温玉若都遭了罪,那便是她的过错。
此番又听到了山楂二字,谷雨心头便是一紧。
萧缙面色发沉,冷声道:“她的桌案上,如何会有酒?”
红豆微顿了瞬,方才道:“小姐苦夏,自入了八月后,便一直都睡得不好,府中大夫说,可在晚间用一些花果酒,温和消暑,也可以助眠。”
“但小姐所用的花果酒,底下人都会先行嘱咐过,是断然不会放山楂的!”
今日温玉若始终身子不适,但他们都没往这方面去想。
方才去了偏殿,萧缙就是想让御医给她检查一二,谁知道竟然撞破了那么一桩丑事。
思及刚才的事,萧缙脸色更沉:“查。”
“查清楚这一壶酒是怎么出现在此处的!”
福瑞那边闹出了事,昊周太子那边也差人传了消息,今日宴席大抵是进行不下去了,皇帝还在盛怒中,还要将福瑞的事情遮掩过去,以免叫昊周使臣知晓。
萧缙这般发作,欲将事情闹大,也有替福瑞粉饰之意。
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大徽的颜面才是真正的荡然无存。
然这话一出,许多人下意识的反应,都是看向温月声。
毕竟温月声曾做过这样的事,也算得上驾轻就熟。
可不等这边查出些什么,便有一人匆匆进了殿,四下看过之后,慌忙走到了温月声身边。
“郡主。”陆红樱脸色不好看,她俯身到温月声旁,低语道:“宴席暂停之后,郡主可有见过曼娘?”
周曼娘?
温月声摇头。
不止宴席暂停前没见到,就是此前比武时,也没有看见。
“她人不见了!”陆红樱满脸焦急:“我刚四处去问了人,都说宴席进行到了一半时,她便出去了,但她去了哪里,却无人知晓。”
“我差人找了半天,也未能找到她。”
“谷雨。”温月声开口,唤了谷雨到跟前来:“你去偏殿,叫上章玉麟,去附近的宫殿找人。”
“你同我一起,再去其他位置看看。”她看向陆红樱。
陆红樱连忙点头。
她对怎么应对这等事,一点经验也没有,却也知道在不清楚周曼娘的具体情况前,不可将事情闹大。
温月声起身,正欲同她离开。
却见萧缙差出去查酒的人,领回来了一个丫鬟。
她脚步微顿。
陆红樱见状,抬头看向了那个丫鬟。
这一看,当下惊道:“雨晴?”
这个低着头,穿着身浅红衣裙的丫鬟,正是周曼娘身边的丫鬟雨晴。
周曼娘在府中日子不好过,身边只有这么一个丫鬟还算得力。
可这会她不在周曼娘身边,到这里来做什么?
陆红樱没反应过来,却见那丫鬟浑身瑟缩了下,一进殿看着这么多人,刷地一下就跪下了。
“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雨晴满脸的惊慌失措,朝着萧缙的位置砰砰磕头:“还请王爷开恩!”
“王爷,奴才询问过了方才上酒的宫人,宫人亲自指认,就是这个贱蹄子,谎称是温家二小姐身边的丫鬟,说二小姐今日身子不适,让宫人换一壶添了山楂的酒呈上去!”
萧缙派出去的那宫人手一翻,递了一块牌子上去。
“这是她手中的公主府令牌!”
那雨晴见状,当下面如死灰。
魏蘅之看了眼那令牌,确实是出自公主府。
“你是何人的婢女?竟敢这般放肆!”
他一开口,那雨晴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她不顾磕得红肿的额头,高声道:“奴婢罪该万死!王爷恕罪。”
“换酒一事并非是奴婢主使,奴婢只是个小小的婢女,怎敢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还请王爷明鉴啊!”她急得眼泪直掉,然说出口的话却极具章程。
陆红樱看着,忽然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来。
她猛地抬头,想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
没看到对方,却见她找了许久的周曼娘,这会终于出现。
只是她不知为何,脸色苍白非常,身上的衣裙也有些皱巴巴的,看起来有些狼狈。
陆红樱还没开口,那雨晴忽而道:“是我家小姐,大理寺少卿之女,周曼娘!”
陆红樱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雨晴眼眶发红,颤抖着身子道:“我家小姐嫉妒温二小姐已久,想借由此番宫宴的机会,让温二小姐误食山楂,毁容破相!”
殿内倏地安静下来。
无数道视线落到刚刚进殿的周曼娘身上。
更有甚者,已经联想到了她跟温月声的关系。
京中人都知,郡主与京城的贵女关系皆不好。
唯独这些时日,与周曼娘、陆红樱走得稍近了些。
魏蘅之冷声道:“所以这令牌,也是你家小姐给你的?”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周曼娘一个小小的庶女,怎可能轻而易举拿到公主府的令牌?
除非有人故意为之。
“是!”
果不其然。
萧缙目光发沉,抬眸看向温月声。
“你胡说八道!”陆红樱气急了,跳出来直接指着雨晴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主子跟温玉若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她?”
“分明是你这贱蹄子叫人给收买了,恶意栽赃陷害!”陆红樱高声道:“周钰婕呢?叫她滚出来!”
她口中的周钰婕,是周曼娘的嫡姐。
“陆小姐,此事大小姐亦是被瞒在了鼓里。”雨晴哭道:“您便是为了给小姐开脱,也不该将无辜的大小姐牵连进来啊!”
陆红樱险些都要被她气笑了。
上次周曼娘说,在章玉麟发狂时,她本来能逃脱的,却不知为何,突然被身侧的人推了一把,这才被章玉麟咬伤。
当时陆红樱就隐隐有过怀疑。
没想到周曼娘身边是真的出了个吃里扒外的。
周曼娘这会进殿,就面对了这么一番质疑,她面白如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双雾蒙蒙的眸,看向了温月声。
郡主呢,郡主会怎么想她?
“周小姐,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魏蘅之冷声道。
“人证?”温月声骤然开口,冷眸不带一丝温度:“将这个婢女拖下去,杖责五十。”
满殿内骤然安静下来。
杖责五十,这等处罚几乎等同于杖毙。
魏蘅之神色微变,此番这事并未直接指向温月声,他还以为温月声变聪明了,还知晓利用他人来行事,谁知她还是如此肆意妄为。
那雨晴神色骤变,慌忙抬头去看她。
却见她连看都未看她一眼,说出口的话,却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冰刀。
“在我打死你之前,你还有一次开口的机会。”温月声漠然道。
周围的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是皇宫,温月声要在宫中杖杀官员家中的婢女,且还是在这个婢女指认了她的好友之后。
然其他人的感触都不如周曼娘深,温月声开口的那瞬间,她腿软得几乎站不住,看向温月声时,眼前都是模糊一片。
她自小卑微怯懦,也知自己人微言轻,从不敢有一刻妄想过有人会毫无保留的相信她。
便是对陆红樱,她也不敢将自己的境遇全盘托出,她知他们有云泥之别,更不想让陆红樱见她这般难堪的一面。
而眼前之人,与她相识,不过寥寥数日。
“王爷,这?”旁边的宫人满脸惊惶地看向萧缙。
萧缙看着温月声,未语。
雨晴已经被人押了下去,外面响起了声声令人胆战心惊的杖责声。
那雨晴从大声喊着自己冤枉,到半句都喊不出来,只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十、十一……三十五。”
外面逐渐没了声响。
殿内安静一片,温月声却又到了铜盆边净手。
在哗哗的水声中,她面无表情地抬头:“拖进来。”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宫人,拖着浑身鲜血淋漓,已经是只余几口气的雨晴进来。
蜿蜒的血迹,一路顺着宫殿蔓延。
“说罢。”温月声擦干手,问她:“今日之事,是谁做的?”
那雨晴连眼都睁不开了,剧痛之下,尚存几息,却还死咬着牙道:“是、是小姐,是周曼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