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行宫生变,有人率领重兵冲入了行宫中。
如此大的动静,自是惊动了那保卫皇帝的三大禁军。
却不想禁军之中,最为重要,也是离天子最近的亲卫军将领,与逆贼勾结,竟是将行宫大门打开,将所有逆贼放了进来。
到得如今,逆贼已经将此番随行的一干重臣皆是羁押到了此处,还把渭阳王从床上挖了起来,按着他跪在了这里。
在他身侧,有人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正冷眼看向了那一干臣子。
渭阳王神色难看非常,他抬眸,一双沉沉的眼扫向了眼前的人。
待得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和那空荡荡的袖管后,他不由得冷笑。
“萧锐!你想做什么?”渭阳王看向了多日不见的大皇子萧锐,高声讥讽道:“用你这残破的身体逼宫?”
“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在大皇子阴沉沉的目光底下,渭阳王毫不顾忌,直接出言讽刺:“就你这残废样,你也配!?”
他话音刚落,便被面前的人一脚踹在了心窝上。
“噗!”大皇子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渭阳王压根躲避不得,硬挨了一下,吐了口血,心口处生疼,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皇子见状讥笑:“你这看不清楚形式的蠢货,到得如今,竟还敢在孤面前胡言乱语。”
听得他开口便自称孤,周围的大臣均是变了神色。
“萧缙人呢!?”大皇子暴声道:“还有老二那个贱种!把他们给孤绑过来!”
边上的将士对视了几眼,沉声应下。
“父皇!”萧锐自断臂之后,一直被关在了府中,如今再次出现在了人前,人已经有了几分疯魔:“你怎么还不出来,是儿臣啊,儿臣来见你来了!”
他那空荡荡的袖管,看得人心头发怵。
而更加令周遭大臣心头发沉的,是他身上的衣袍。
明黄色,绣五爪金龙,这是太子的冠冕。
大皇子萧锐,今日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逼宫弑父,登基为王。
在这些神情复杂的大臣面前,站着一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以来扶持大皇子的徐国公。
大皇子断臂之后,徐国公府上近乎倒塌了大半,他也极少出现在了人前。
在京城许多人心中,就等同于徐国公府大厦将倾。
谁知他们筹谋许久,竟是在行宫之时发起了政变。
同此前大皇子所犯之事不一样,此番宫变,皆是徐国公一手谋划。
大雪封山,皇帝手底下的一干将领皆被堵在了那荒芜的抚州。
这等情况之下,皇帝竟是还下令至行宫避寒,个中种种,皆是给了他们动手的机会。
徐国公原不是这般激进的人。
可如今大皇子已废,端妃失了宠爱,徐国公府累世经营的一切,竟是只剩下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太后。
他对殿上这位皇帝实在是过于了解。
如今没有对他们下手,是因为太后还活着,待得哪日太后不在了,就是他赴死之时。
不只是他,他们整个府邸,及他手底下的所有人,皆是这个下场。
是以他们日日心惊胆战,难以入眠。
这般情况,在福瑞公主被斩杀之后,更是越发沉重了。
徐国公图谋一生,如何甘心放掉手中的一切?
这是皇帝逼他的!
皇帝既是不留情面,那他也不必再有所犹豫。
大皇子右手已废,如今沦为了半个废人,可他们手中,还有着大皇子的血脉。
扶持萧锐之子登基,便能保证他家族屹立不倒。
往后百余年,谁也动不得他们徐国公府上下!
徐国公抬眼,扫向了面前的一干重臣,他冷声道:“今日立储,立的是大皇子之子,亦是皇上的长孙。”
“诸位皆是见证者,日后也是拥立太子的重臣。”他目光自眼前的几个臣子身上滑落,最后落在了那为首的吕阁老身上。
他转过头,扫了一眼紧闭着的大殿门。
“皇上龙体抱恙,临终之际,托孤于吕大人。此后吕大人便是新帝身边的重臣,朝中的有功之臣。”他说罢,见得吕阁老依旧不为所动。
当下便沉下了面孔,一字一顿地道:“吕阁老家中亲眷都在京中,可莫要不识抬举才是。”
他话刚说完,那个捧着圣旨的宫人又前进了一步,几乎将那圣旨递到了吕阁老的脸上。
吕阁老抬眸,扫了眼这份所谓的传位遗诏,冷声道:“徐国公既是都已经做了乱臣贼子,却还要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这边的人脸色一变,那大皇子阴戾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右手不得用,竟是用左手抽出了将士身上佩戴着的剑,指着吕阁老道:“吕师贤,你别给脸不要脸。”
徐国公站在了他身侧,面色发冷,再无从前在朝上那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
这群重臣这般不识好歹,只怕是得要见点血,才能够让他们清醒过来了。
“怎么,你、还有你们。”大皇子拎着剑,指向他们那群臣子。
“莫不是还把孤当成是从前的恒广王?”大皇子冷笑:“那好,今日孤便用你们的血,来叫醒孤那个不愿面对事实的父皇!”
“来人。”他目光阴冷,看着吕阁老等人的眼神,如同那毒蛇一般:“将吕师贤、王进之等人扣在了殿外,一刀一刀,割其血肉――”
他那阴森森的目光,落到了面前禁闭的殿门上。
“替孤送到了皇上跟前,就说,是孤孝敬他老人家的。”
这番话一出,在场之人俱是变了神色。
此前就知晓萧锐残暴嗜血,如今见着,他比起从前更是暴虐了几分。
在这行宫之中,无数的目光之下,便要血洗整个宫殿。
若今日当真让他得了逞,这天下却也不知会变成了何等模样!
他欲施虐于众人,而如王进之、吕阁老之流的重臣,在他的暴虐之下,却仍旧不愿松口。
徐国公见状,眼神一冷,扫向了边上的将士,那些将士瞬间一拥而上,将那些官员扣押了起来。
“萧锐,你罔顾人伦,残暴不忍!想要我等屈服于你,拥立你为新帝?呸!凭你也配!?”躁动的人群里,有人暴喝出了声。
亦是有骨头软的臣子,被这动静吓得双腿发颤,扑通一下就给萧锐跪下了,哭喊着让太子饶命。
萧锐闻言,面上浮现了一抹狞笑。
混乱之中,那倒在了地上无人看管的渭阳王,趁着机会爬了起来,他右手手臂之上,绑着一把匕首。
将那匕首握在了手中,抬手就欲往萧锐的身上刺去。
哪知他的动作快,萧锐的反应更快,瞬间卡住了他握着匕首的手,暴声道:“萧寅,你找死!”
他暴怒之下,夺下了渭阳王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就往他的身上刺去。
渭阳王马球场上训练出来的反应能力,在他将匕首落下来之前,已是避让开了去,只他到底武艺不精,避开了要害,却让那一刀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右臂之上。
“啊!!!”他当下痛呼出声,往后退了几步。
萧锐却红了眼,追在了他的身后,手中的匕首不断地落下,一边暴喝道:“来人,给孤抓住他!”
渭阳王反应再快,在几个武艺高强的将领手中,亦是逃脱不得。
他右臂上鲜血直流,剧痛之下,已经是满头的冷汗,身后的将领还用力将他按在了地面上。
剧痛之下,他暴喝出声:“萧锐,你这个狗娘养的畜生,凭你也想要造反登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你这个残废样,你配吗!?”
“狗娘养的下贱玩意,当时父皇砍福瑞的时候,就应当把你也一并砍了,以免你都残废了,还要生出不臣之心来!”
“你……”
渭阳王这张嘴,哪怕是这般情况下,那萧锐拿着匕首步步逼近,他却也依旧不肯认输半分。
“啪!”萧锐抬手,毫不犹豫地甩了他几耳光,将他还欲说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他蹲在了渭阳王的面前,伸出手,直接拽住了渭阳王的头发,迫使渭阳王对上了他那双阴气沉沉的眸。
“原本孤不想第一个杀你的。”
“毕竟你除了这张贱嘴之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原比不得老二老四该死。”他手里握着匕首,在渭阳王的脸上拍了一下:“可谁让你就是管不住你这张贱嘴。”
“既是如此,送给父皇的礼物,便用你的舌头来吧。”他说着,疯狂大笑,拿着匕首逼近了渭阳王。
“按住他!”在危险面前,渭阳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剧烈挣扎。
原本按住他的将领手上一松,竟是让他险些从萧锐手中逃脱。
萧锐暴怒道:“没听到孤的话吗?都在做什么?连个废物都按不住!?”
“任方呢?给孤把任方叫过来!”
他口中的任方,便是徐国公麾下的关东将领,也是此番同他们一起发动宫变的主谋之一。
亦是此番兵变之中,武艺最为高强的人。
萧锐原本就打算在这殿中,将他这其他的三个兄弟全都处死!
这样一来,他那个父皇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继承人了,哪怕是他如今断了一臂,皇帝也只能够将皇位给他,还有他的儿子。
此刻他暴怒之下,便要先拿渭阳王的血,来让满朝臣服。
然他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原本嘈杂喧闹的院中,骤然安静了下来。
在这安静的院内,一道冷然的嗓音响了起来。
这道声音,萧锐格外的耳熟。
从他被关在大皇子府之后的每一日,他都会梦到这个嗓音!
他只恨不得扒了对方的皮,剥了她的骨头,将她的血肉拿去喂狗!
“你找的人是他吗?”对方声音冷淡,不带情绪。
萧锐倏地抬头,这一眼,便看到了他这永生难忘的一幕。
温月声着一身玄黑色的衣裙,出现在了这行宫大院之中。
而在她的身后……
她用银色的九节鞭,拖拽着一个人。
九节鞭缠绕着对方的脖颈,那个身材壮硕,几乎是温月声体型数倍的任方,就这么被她,一路拖行到了眼前。
明晃晃的日光底下,温月声身着单薄,面无表情,比之在此处不断发疯撒野,要对所有人施虐的萧锐,还要令人心惊。
九节鞭,是任方的武器,而今就这么缠绕在了他的脖颈上。
而那个被萧锐呼唤不停的任方,早就已经没了声息。
她一步步行来,惊得满场死寂。
徐国公率先反应过来,面色巨变,顾不得其他,只高声道:“保护大皇子!”
这边的将领们回过神来,如梦初醒一般。
快步上前,将温月声重重包围。
她突然出现,令得院内所有人措手不及。
萧锐手中握着的匕首,到底没能划落下去,便被身侧的将领护在了身后。
隔着人群,萧锐神色惊变,高声道:“这贱人怎么进来的?门口的守卫呢?都死了吗?”
“孟勤、孟勤人呢?”
孟勤便是三大禁军中,亲卫军的统领,亦是与徐国公、萧锐勾结之人。
萧锐得以进入这温泉行宫,都仰仗了孟勤在其中与他里应外合。
“所有将领听命!”和疯癫的萧锐比较起来,徐国公倒还算得上是冷静。
只在经历了众多之后,他亦是无法将温月声看做是寻常将士看待。
尤其是对方此时分明应该身在抚州,却不知道为何到了京城,且还没有前往城中,而是来了城郊的温泉行宫。
“伤温月声者,赏黄金五千,斩杀她之人……”徐国公声调冷沉,毫不犹豫地道:“加官进爵,重重有赏!”
他一声令下,便有黑压压的将士,自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抬眼望去,近乎都是他们的人。
徐国公略微心安了些,可对方出现得太过离奇,令得他也不得不集中精神。
他当下高声道:“来人,将殿内的皇上请出来。”
事已至此,他跟萧锐已经没有了退路。
今日不管是何等情况,哪怕温月声所率领的大军已经班师回朝,他们亦是没有了回头路。
徐国公不想去多想,他只要将皇帝的性命牢牢地杖掌握在了手里,便是温月声再有滔天之能,亦是无法将他们如何。
萧锐亦是反应了过来,他那双阴鸷的眸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
“不,别杀她。”他低头狞笑:“她要死,也不能死得太过便宜。”
“否则的话,如何告慰福瑞的在天之灵!”
整个宫闱内外,若论萧锐最想要杀的人,是非温月声莫属。
他恨景康王之流,却更恨这个让他沦落到了这个地步,还断了一臂的温月声。
可他生事,却只能够在温月声离京之时。
她若在京中,他便无法登上大位,而只有他登上大位了,才能够将她活刮,以报他失去了一条臂膀,还有福瑞的血海深仇。
他的脑子,在血腥和多重刺激的包围下,已经难以去分辨眼下的情形,他只知道,他一定要让温月声死!
满殿压抑的氛围之中,温月声独身一人,站在了那些个黑压压的将士中间,她身后无一人,像极了孤立无援,孤身深入了敌营。
在萧锐一声令下后,无数将士前仆后继地朝她涌了过来。
此番景象,竟是比起当初她在抚州平叛,于千万人中斩杀地方将领之时,还要夸张些许。
可温月声脸上竟是一丁点的表情都没有。
在那些将士袭来之前,她甚至扔掉了手中的九节鞭。
“啪嗒。”鞭子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伴随着这一声脆响一起的,还有温月声冷淡没有情绪的嗓音。
她冷声道:“弓箭手准备――”
她这话说得莫名,那率先冲上去要取她性命的将士没反应过来,高扬起手中的大刀,便欲往她的头顶上砍去。
可这一刀还没能落下来,便听到一道剧烈的破空声。
那将士怔忪片刻,抬眼去看,这一眼就看到一道箭矢破空袭来,随后笔直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下一刻。
这原本安静非常的大院的四面八方,轰地一下子出现了无数的弓箭手。
整个行宫大院的周围,环绕了一整圈密密麻麻的弓箭手,这些人皆是神情肃穆。
手中漆黑的箭矢,对准了这院内的每一个叛军。
这番巨大的变故,令得萧锐跟徐国公都未能反应过来,而面前的人,已经冷声下令:“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