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黎青黛帮忙外敷,两三天后,桓太后的痘疹干缩结痂,逐渐好转,黎青黛功不可没,成为太后身边的红人。
桓太后出身名门,虽不喜黎青黛的长相,但也绝不是那等昏聩爱迁怒的人,于情于理,她还是能够分辨是非的。
经过这段时日相处,黎青黛性子好,说话温声细语,讨人喜欢,桓太后愈发觉得黎青黛是个好孩子,无事便寻她闲聊,更让梁帝破格提拔黎青黛为从九品中的太医助教,又赏赐了她不少金银珠宝。要知,太医署的医师和针师地位比医女稍高,却也是流外三品而已。
而今就算是郑皇后想刁难黎青黛,也得看太后的颜面。
梁帝对黎青黛的目光耐人寻味中带着一丝赞赏,为此,郑皇后只是嗤笑。
黎青黛过了太后的眼,梁帝重脸面,碍于名声,更不会再纳跟他曾经养母相似的女子为妃。梁帝看的见吃不着,犯了难,郑皇后却很欢喜。
纵然不能明面上为难黎青黛,不意味着不能私下来,宫里从不缺阴私。
经此一事,黎青黛算是出了名,加之她温和有礼,宫女们想找她看病,基本来者不拒。天气渐冷,卢美人的侍女采薇手生了冻疮,亦从黎青黛手中得到了药膏,见效极快,冻疮没几日就好了七七八八。
采薇向卢美人提议道:“这陈苓助教是个有真才学的,美人何不如去寻她看看,治一治这怪病?”
卢美人从前是没有狐臭的,近几年,出汗后气味便难闻不已,夏季尤甚,她因此遭了梁帝厌弃。
宫中众人向来见风使舵,常以此取笑她。只要她一靠近,众妃嫔便捂鼻躲得远远的,直言怕被她熏着。卢美人羞于让医师看病,不是没寻过偏方,但全然无用。渐渐地,卢美人也不大爱出门了。
听了采薇的话,卢美人不禁心念一动。
在深宫的妃嫔,谁人不想得到君王的眷宠?假使能除去这狐臭,就凭她的容貌,未必不能叫君王动容,届时,看宫里有谁还敢嘲弄挖苦她。
*
台城宫室大小三千五百多间,华林园亦是风景秀丽。筑华光殿、景阳楼等景胜,梁朝帝王常宴集于此。
庄檀静想来不耐烦这些饮宴,得了空,他就离开席间。
黎青黛正在一处闲置的宫殿等他。
庄檀静似乎永远都是处事不惊、风华绝代的模样,好像嫌少有事物能叫他上心,这让黎青黛不自禁地起了捉弄的心思。
见庄檀静朝自己走近了,黎青黛反而退后几步,与他拉开距离,“你不怕我给太后侍疾,亦染上了水花?”
庄檀静眉眼如画,目光沉静坦然,无所畏惧地继续向她靠近,想来是不怕了。
黎青黛忽然以袖掩面,又道:“若我说,我不慎染上了水花,还留疤破相了,你怕是不怕?”
“那又如何?”庄檀静面色不改,反倒离她更近了。
或纯美或丑陋,不过一具皮囊罢了,是她就好,旁的他并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参考《郑启仲儿科医案》、《儿科中医医疗技术及中成药用药指导》和《王邦才医学实践录》。
纯美,出自汉刘向 :《九叹・惜贤》,“扬精华以眩d兮,芳郁渥而纯美。”
水痘,在医疗条件不那么发达的古代社会,确实会有致命危险,即便是在现在,也有可能因心肌炎等并发症致人死亡,但概率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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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寻踪
不得不承认, 庄檀静真真是被上天眷顾着的,长得丰神俊朗,面如美玉。他一步步地向黎青黛靠近, 脚步似是踩在她的心弦上。
黎青黛眼睫微颤, 而庄檀静的眼里已然带了三分笑意。庄檀静移开她掩面的手,倾身靠近,修长白净的手指勾起的她的下巴, 细细地端详。
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 浅淡却颇具侵略性,恰如他一般, 这时黎青黛下意识地闭上眼,抗拒地推了推他。
却见庄檀静弯曲食指,在她脑门轻敲一记。黎青黛顿觉额头一痛,捂着微微发红的额头退后两步,瞪圆了湿漉漉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庄檀静。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庄檀静,好像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沾染了红尘,嗓音清朗,难掩促狭, “ 果真变丑了些。”
黎青黛不自信地摸了摸自己脸蛋,蹙眉辩驳:“哪儿有。”
“日后,凡事应当以自己的安危为先。”庄檀静敛了笑, 语气微沉。
这是叫她以后不再冒险?
“知道了。”黎青黛应声道。
见她答应的如此爽快,庄檀静便知她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小骗子, 这次为了些许好处, 就敢冒着染病的风险去侍奉太后, 下回也不知能做出什么更令人意外的事。她便以为, 他看不穿她的小心思么。
想到这,庄檀静冷峻深沉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她想玩,他不妨就陪她玩玩。
许是庄檀静离席太久了,已经有内侍出来寻人了。
“适才分明见到了散骑常侍是往这边来的,怎地不见人呢?”内侍嘟哝。
黎青黛牵着庄檀静的手,一早躲进了旁边僻静的宫室,与前来寻人的内侍只有一墙之隔。
此情此景,叫黎青黛觉着他们偷偷摸摸跟做贼一般,不禁弯了弯眉眼。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同他说了。
庄檀静身姿清瘦修长,他俯身到她耳边,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怀中,低声道:“倘若我现在出去,你说,到那时,全建康的人应该都会知道我们牵扯不清?定是有意思极了。”
这下黎青黛彻底慌了。若她和庄檀静的事暴露于众人前,十张嘴都说不清了,到时别说要去寻师父了,他人碍于庄檀静的权势,恐怕是无人敢帮她,她连建康都出不去。
庄檀静作势就要开门出去。
“别。”黎青黛从后背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按住他的手阻止他。
庄檀静转身面对她,好整以暇地观察黎青黛的反应,只觉她的神情有趣至极,“你从前不是总说离不开我么,怎么,难道你觉我这个情郎见不得人?”
“并非如此!”黎青黛急急道,“叫旁人知晓我们二人的关系,我在太医署就没得安生了。”
庄檀静冷眼看着她编造试图说服他的理由,捏住她的下巴,神情淡漠,他那双幽邃的眸子仿佛能将她所有的心事洞穿,“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罩着的,往后再想动你的人便会有所顾忌,不好么?还是说,你从未真心实意地把我当做你的情郎,而是想离了我,然后独自远走高飞?”
“你休想。”庄檀静低头含住她白皙的耳垂,用齿惩罚似的轻轻厮磨。
耳垂传来轻微痛感,庄檀静隐隐透出的危险气息叫黎青黛心尖一颤,抚着耳朵赶忙往后退去,恨不得离他三丈远。
太反常了,和曾经清冷的他俨然像换了个人,偏执又狠厉,让她感到骇然。莫不是他发现了她已经恢复记忆了?所以庄檀静觉得她在骗他,在报复她?
气氛凝滞,黎青黛与保持他三尺远的距离,不敢再挨近他。
庄檀静长睫低垂,静默片刻,随后眼皮懒懒一掀,清浅一笑,纯良无害,“离这么远作甚?过来。”
“刚才玩笑开过了些,吓到了你?”庄檀静的皮相极佳,只是他不常笑若他多笑笑,建康不知多少贵女会沉溺于他的美色。
黎青黛稳住了心神,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讷讷道:“方才的玩笑,不好。”
某一刻,她坚定了决心。他这人虽长得好,可脾气也古怪的紧。这情郎虽好,但不及在乡野时自由自在的好。
庄檀静讲她揽入怀中,下巴靠在她的发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底翻涌着浓厚的墨色,“嗯,下回不开了。”
寻人不得,只好原路返回的内侍,似乎是听见了他们所在宫殿的动静,心有疑惑,便朝着这边走来。
俄顷,庄檀静又变回了那位矜贵清雅的郎君,掸了掸衣袍,开门出去,黎青黛怕被人瞧见,先行躲到了门后。
“原来您在这儿,可叫奴好找,陛下唤您过去呢。”内侍如释重负,“您为何到了这儿来?”
内侍探头往宫室里瞧了两眼。
“看错了眼,以为有人跑进这儿来,遂跟进来看看,原来是只狸奴,回吧。”
华林园里养了几只狸奴,能碰见也并不奇怪。
没一会儿,人就走远了,黎青黛等了等才出来。
*
许是桓太后上了年纪,又无亲生儿女,对黎青黛颇为怜爱。而今,黎青黛协理太医丞负责太后贵体事宜,有时桓太后去济慈寺礼佛,也会带上她一同去。
黎青黛见桓太后还在同大师探讨佛学,寻了个借口离开,和萧君尧在济慈寺某处禅院相见。
萧君尧一见到她,很是欢喜,一时忘形,双手按在她肩上,“你终于想起我是谁了,”
差点忘了,他们已经不是小时候了,总要顾念着点礼节。萧君尧恍然发觉不妥,讪讪地收了手。
“君尧,你可有我师父的消息么?”黎青黛和黎仲铭分别近一年,她格外挂念他老人家。
萧君尧道:“最近一回与黎大夫通信,也过了两月有余,黎大夫或许已经不在庐陵了。”
黎青黛很是失落。
“莫担忧,我早就派人去寻了,许是没多久就能找到他。”萧君尧安慰她道。
“对了,先前就想问你了,你在太医署过得可好?”萧君尧怕她想多了难过,换了个话题。
黎青黛浅笑,“尚可。你呢?还不曾问你,何时去参的军。年少时,你便想着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如今也算将你的心愿实现了。”
“说来话长……”离开家乡出来后,找不到黎青黛的音讯,正心无头绪,恰好看到招募兵马抵御乌图的告示,彼时满腔热血无处发泄,萧君尧就投身军旅去了。
所幸的是,他命大,也真有点本事,不仅平安从战场回来,还被镇北大将军看重,收于麾下,也算小有所成。
虽然未觅得师父踪迹,但黎青黛和萧君尧一叙后,总算开怀许多。有一件事让黎青黛喜悦,那便是卢美人终于按耐不住,派人来找她了,不枉她对卢美人身边的采薇下那么多功夫。
卢美人的父亲乃是尚书省刑部的司门郎中,职掌梁朝门关以及过所事宜。若想得到过关津的过所,只能从卢美人身上着手。
第31章 青梅酿
因害狐臭而怕惹人厌烦, 卢美人每回出门,都要先用百花香露沐浴一番,试图掩盖身上的气息。但浓重的香气夹着狐臭的气息, 往往会适得其反, 卢美人也甚为苦恼。
卢美人纠结一番,所言似是难以启齿。
“美人不必讳疾忌医,但说无妨, 我是医者, 会替病人保守秘密的。”
黎青黛声音柔而坚定,神色如常, 并不似他人一般对她的狐臭掩鼻皱眉,叫卢美人登时消去了许多顾虑与羞耻。。
“我苦这隐疾久矣,若是黎助教能治好我的,我必有重谢。”卢美人说的是真心话。
黎青黛此时却不敢将自己的真正所求表露出来,只道:“卢美人放心便是,在下不敢夸大,但定尽己所能。”
黎青黛观了一下卢美人的气色,又看了看卢美人的耳朵,而后叫卢美人张口, 只见舌质红,苔黄微腻,靠近她时, 确实是有轻微熏人的异味,但被浓厚的香气所覆盖, 更为呛人了。
卢美人张口的时候, 黎青黛隐约能闻到淡淡的胡葱味, 心中有了个猜测, “美人喜食胡葱?”
“是呀,卢美人时常食欲不振,胡葱增进食欲,几乎每日都要用一些。”采薇道,“可有什么不妥?”
“却有不妥。胡葱味辛,温中下气,但有一个功效,便是增进排汗,是身患体气之人不能多食用的。”黎青黛提醒,“而且,长期食用胡葱,会使人健忘。”*
此话一出,卢美人讶然,原来她喜食的胡葱也是害她得狐臭的缘由之一。
“恕在下冒犯,敢问,美人是何时害狐臭的,自幼便有么?”黎青黛问。
卢美人答道,“大约前两年才被此隐疾困扰的。”
黎青黛又道:“卢美人家族中,可有人亦是患此症?”
卢美人略微思索,摇摇头,“家中族老,皆无此疾。”
“每回出汗可多?”
“汗流浃背。”
黎青黛给卢美人把了脉,脉数滑。狐臭之部位为腋下,属少阳经病,其体气为少阳玄府湿热郁腐秽浊之气外透所致。*
确定了病因,黎青黛给她开了龙胆泻肝汤加减内服,用以清热除湿、芳香化浊。用白矾、滑石粉、石膏、檀香等共研细末,每日早晚洗净患处后,再撒上这些药末外敷。
卢美人一想到深受其扰的病可以祛除,心情极佳。但卢美人毕竟失宠已久,底下宫人懒怠,做事不尽心,在熬汤药时,看火的素菊竟然打起了盹,把汤药给熬糊了,只得重熬一锅。
本就不是好脾气卢美人勃然而怒,先当中叫人掌了素菊十个耳光,后头又叫素菊到烈日底下跪下,而采薇在一旁阴凉处盯着。
这是要杀鸡儆猴呢,素菊恰好撞到刀口上,成了卢美人敲打众人的那只“鸡”。
素菊委屈不已,“采薇姐姐,偷懒的又不止我一个,卢美人就单单罚了我一人,好不公平。”
采薇叹息,“别说了,仔细美人听见。只怪你运道不好,偏生这时候惹了美人的不快。”
说心里没有怨气是假的,可谁让素菊只是小宫人,而那人是帝王的妃嫔呢。
*
临近元日,建康城人人皆忙碌起来。
端仪公主携驸马都尉进宫。但端仪公主去拜见的是太后、皇后,驸马都尉岑敏修作为外臣则是去了前朝参拜梁帝。
这厢黎青黛给桓太后把完平安脉,准备退下,刚好遇到了端仪公主到长信殿,便行了个礼。
端仪公主颔首,随后朝内殿走去。
她是爽朗的女子,也曾养于桓太后膝下,桓太后很是疼爱她,就连郑皇后这个嫂嫂也要给她几分颜面。
桓太后端视着公主面庞,有些心疼,“又瘦了些,那岑敏修尽只会读死书,就不晓得心疼人。”
端仪公主反握住太后保养得宜的玉手,“敏修他才担任国子司业,事务繁忙,怨不得他。是我先前太丰腴了些,现今纤细些才好。”
建康时下,追求纤纤的美人,如端仪公主公主这般体魄康健,高挑胜寻常男儿的,并不多见。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主为岑敏修开脱,既是夫妻二人之间的事,她们也不是嫡亲的母女,桓太后也不好再多说。
“但子嗣的事,也要抓紧了。”桓太后忍不住提点道,“太医署有个善妇人科的医女,名为陈苓,你大可寻她调养调养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