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呼一口气,翻窗口爬出去,缓慢地挪动着,借着微弱的月色,她确定好位置,一跃而下。
好险,差点跌落下去,她紧紧抱住树枝树叶不放,像只猴儿一般晃悠悠地挂在树上。
她往地面看了眼,估算好距离,小心翼翼地顺着枝干往下爬。
许是黑店掌柜他们,以为药效发作,已经药倒了她,推门进来查看成果。
没成想,他们扑了个空。
忽闻窗外有动静,黑店掌柜探头出窗外,指着黎青黛大呼,“他在那儿!”
黎青黛顾不得其他,慌乱间直接从树上跳下,急急逃去。
“休让那小子跑了!”
这逆旅委实偏僻,周围都没几户人家。就算有,夜已深,正常百姓只会关紧门窗,不会出来凑热闹。
经过一天的逃难,黎青黛已经满身疲惫,自然跑不过身强力壮的黑心店家几人。
黎青黛往后头撒了一把粉末,其中几人不慎迷了眼,吹风流泪,看不清前方。
离她最近拿名店伙计乔洪,随手一抓,硬抓着她的手不放。
黎青黛屈膝一顶乔洪柔软的腹部,他一个站不稳,被她迎头用石块砸掉了门牙。
“小娘养的!”乔洪啐了口血水,目放凶光,恶狠狠地怒瞪逃离他掌控的黎青黛。
铮铮的铁蹄声气势雄浑,踏破了黑夜的阒静,由远及近。来者甚众,举着火把,将一方天际映的火光通明。
掌柜等人已经吓破了胆,以为是官兵来抓自己,纷纷仓皇逃窜。
可乔洪暂时被怒火蒙蔽了双眼,只想着杀掉黎青黛泄愤。
说时快,那时慢,乔洪已经手举白刃,朝着黎青黛的心口扎去,却见一匹白驹风驰电掣到了他的跟前,一道寒光掠过,乔洪脖颈霎时血如泉般喷洒四溅,双目突出。
“哐当”一声,白刃坠地,乔洪也应声倒地。
三两滴温热的血溅到黎青黛的脸上,她面无血色,懵然地睁着眼看着这一切。
周围充斥着血的腥气。
滴血不沾的宝剑寒光逼人,冰冷的剑尖一横,挑起黎青黛的下巴。
白驹上的郎君芝,身着鹤氅,兰玉树,风度翩然,眼眸孤傲疏离,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黎青黛,才一日不到,怎地将自己狼狈弄得如此狼狈?”
黎青黛眼中渐渐恢复神采,挪开他的剑,一声不吭,一瘸一拐地转身要走。
谁知,下一刻她就被人轻而被人提着后领带上马背。
“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黎青黛越是挣扎,庄檀静禁锢在她腰上的手越紧。
“别动。”庄檀静神色漠然,讥诮道,“不是说强抢民女么。那便抢一个你,不为过吧?”
她的反抗在他眼里不过是无用功,他手一挥,领着一众人马是踏上了回程的路。
第37章 重新谋划
兜兜转转, 黎青黛又回到了湘宫巷这座私宅。
鹤形铜灯火光辉辉,照得室内亮如白昼。
黎青黛自从被捉回来后,就沉默无言, 失魂落魄地坐着, 双目无神盯着虚无处发呆。
分明就差一点点,她就能获得自由了,天意弄人, 她还是回来这儿了。
不知庄檀静要如何对付她, 会不会一怒之下,就抹了她的脖子吧?
她胡思乱想着, 脖子就隐隐感觉到有一股凉飕飕的寒意。
气氛凝重,婢女门侍奉时都轻手轻脚,干活不敢太大声,生怕惹得主子的不快。
庄檀静面庞,被灯光映得晦暗交错,清隽如冷玉,矜贵庄肃,叫人莫敢逼视。
“郎君,热汤准备好了。”竹茵低眉顺眼道。
只见他一挥手, 婢女们如释重负,陆续退下。
而后,庄檀静缓步行至黎青黛面前, 他颀长的影子投下一大片影子,将黎青黛整个人笼罩住, 衬得她愈发娇小。
黎青黛忽觉眼前一暗, 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 木讷地抬头望着他, 如秋水般的双瞳有几分茫然。
却见庄檀静未发一言,就这般静静地俯视着黎青黛。这般具有侵略性的目光,如同猛兽在打量自己的猎物,叫她心惊,她连忙将目光错开。
他要对她动手了么?黎青黛回想起,庄檀静马背上对歹徒一剑封喉的冷酷无情的模样,不禁怛然失色,庄檀静伸手过来,她瑟缩躲了一下。
她仍是怕他。
庄檀静眸色一暗。
岂料,他只淡声道,“脏,去洗洗。”
黎青黛登时看不明白他了,仅仅是叫她去洗浴么?
看她还呆愣着,庄檀静打横抱起她,将她带到浴,打算亲自动手。当他正要解开她的衣带时,她急忙按住他的手。
“我自己来!”黎青黛如受惊的幼鹿。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让我听从你的话?”庄檀静阴沉如水,眼底凝聚着冷霜,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黎青黛瞳仁里映着他俊秀的面容,后颈发冷,怔怔地松开了手。随着一件件衣衫滑落,黎青黛不由觉得有些冷,无措地环臂,想遮掩一二。
庄檀静睨了眼黎青黛肿起来的脚踝,脚是她在躲避黑店歹徒时不慎扭伤的,
她在逃跑时擦伤的地方,因她肌肤本就雪白,加上逃跑时无暇处理,是以伤口显得狰狞了些,庄檀静不禁蹙了蹙眉头。
黎青黛从未觉得时间会如此缓慢,当她浸泡进浴桶,有聊胜于无的浴汤做遮挡时,她紧绷着的背脊才能稍微放松了些。
俄顷,黎青黛想要摆脱庄檀静的掌控,却反而被他压制住。
而庄檀静目光清冷坦荡,不染一丝浊色。仿佛他面对的,只是稀松平常的物件,而他不过是在心无旁骛地做自己的事。
打湿巾,轻柔地拭去黎青黛面庞上干枯的两点血迹,然后把脏了的巾布扔了,再换一条新的。
黎青黛总觉着,自己化作他手中的一把琴,他正细致地轻缓地,将每一根琴弦擦拭干净。
浴内水气氤氲,蒸腾的热气将黎青黛的脸庞熏得微红,周身软绵绵的。
对比之下,庄檀静衣衫整齐,依旧风度翩翩,随手将她一裹,抱了出来。
竹茵又端来了汤药和药膏,并未望榻上看一眼,就恭顺退下。
“起来,把药喝了。”庄檀静冷声道。
裹在被子里的黎青黛,探出脑袋,警觉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药?”
庄檀静扯了扯嘴角,“毒药。”
“骗人。”黎青黛鼻子灵,早就闻出来这不过是一碗普通的防治风寒的汤剂。
怕是担忧她白日里,泡了冰冷的河水,会感染风寒。
黎青黛接过汤药,憋着一口气,猛地把药给干了。
好苦。
她皱了皱眉头,可庄檀静对此无动于衷。
庄檀静黝黑的眸子审视着她,虽然已经知道答案,还是想问出心中所惑,“为何要逃?”
黎青黛睫羽低垂,“你骗我,还利用我。”
他的心思诡谲,城府深,令人捉摸不透。她的小命只有一条,她很惜命的,赌不起。
“诚然,是我有错在先,但我并因此后悔。”做了便是做了,无甚么可后悔的。
庄檀静身处高位太久了,杀伐果断,然而对于她,屡屡破例,情绪受她牵动,他并不喜这样的感觉。
“让我死个明白。”黎青黛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踪迹的?”
庄檀静不紧不慢道,“你联系过的李家胭脂铺,还有萧君尧那见钱眼开的娘,只需些许好处,威逼利诱,就能得到你的线索。”
他的眼线遍布建康,只要确定她的大概方位,就可以顺藤摸瓜。
原来如此。
“还有,你为何就不能放过我?”黎青黛紧盯着他,似乎有些不解。
庄檀静微微愕然,只一瞬,又恢复了往常的波澜不惊。
“哪里有那么多为何?你知晓那么多事,便想逃之夭夭,绝无可能。”
“我保证一辈子都守口如瓶的。”黎青黛眼底燃起一丝光。
“死人,才会永远守口如瓶。”庄檀静冷笑。
黎青黛眼底的光熄灭,蔫蔫的耷拉着脑袋。
黎青黛抿着唇,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那便无甚好说的。
她和他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她自由生长在乡野,也无远大志向,她所求的,只不过是平安。而庄檀静是位高权重,他随心所欲惯了,想要的的东西,不择手段也好,是一定要得到。他要的,是绝对的臣服与掌控。
“怎么,同我在一起,便觉着难受了?”庄檀静修长白净的手,划过她的脖颈,眼中幽深晦暗如潭。
“我说过,不论死生,我们注定要纠缠不休的。”所以,她别想摆脱他。
黎青黛装作没听见,懒得回答他。
同他说话,真是太累人了。
她的脖子纤细,好似一只手就能拧断。可她柔弱的外表之下,从来都是假意屈服,藏着一身反骨。
罢了。
庄檀静收手,甩袖离去。
不一会儿,竹茵进来,“郎君让奴婢给娘子上药。”
黎青黛见来人是个面生的丫鬟,忍不住问竹茵,“梅心呢?”
“梅心侍奉不周,被送往别处了。”竹茵一言一行,皆是有板有眼,办事比梅心都要利落聪慧许多。
可那又如何,她又不是梅心。
梅心肯定是受到了她的牵连,黎青黛心底泛起些许愧疚。
次日起来,黎青黛发现,守卫要比原先的多上一倍,连只雀儿都飞不出去。
这个地方,像是精心打造的华美囚笼,牢牢困住了她,令她感觉压抑。
她并不甘心就困于此。
一连好几天,庄檀静都没有再出现。
在这几日,她亦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尽管庄檀静知道她恢复记忆了,还想逃,却对她无明显的杀意。若不是她尚有利用价值,便是他对她有不同寻常的感情。
或许,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事缓则圆,为今之计,只能先与他缓和关系。
等黎青黛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同竹茵道:“告诉庄檀静,我想见他。”
竹茵眼神微闪,应声是。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庄檀静一定会来见她的。
第38章 做戏
入夜, 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一人撑着纸伞,缓缓步入雨幕, 月白色的衣袂翩翩, 带落了叶尖的一滴雨水。
轻缓的推门声,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依旧格外突兀。
罗账内, 黎青黛以手为枕, 侧身躺着,尽管睡意全无, 听到门口的声响后,立刻紧闭双眼。
她能感受到,有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床边,带来了一点夜雨的潮气,驻足片刻,然后那人便要离开。
“既然来了,为何又要走?”黎青黛好不容易等来了他,才不会轻易的让他离去。
那颀长清瘦的背影闻声停顿。
“我以为,你并不想见我。”庄檀静自从踏进屋里, 就知道她没睡。
黎青黛低头,肩头滑落一缕及腰青丝,她自嘲一笑, “左右我也无甚利用价值,何不放我离去?落得个清净。”
闻声, 庄檀静寡情淡漠的眼眸染上一丝阴霾, “寻我过来, 若只是为了此事, 不必再谈。”
“可你将我软禁在此,却置气不肯来见我,你当我是什么?”黎青黛佯装委屈,抱着膝盖,可眼眶却不争气地湿润了,“当我是你相见就见,用以解闷,不想了就抛之脑后的玩物么?”
庄檀静点燃了烛灯,见她垂泪抽泣,清冷的眉眼竟有些不知所措,拿绢帕给她拭泪。
他性情薄凉,原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昔年再美的女人在他面前落泪乞怜,他都无动于衷,甚至隐隐觉得厌烦。可不知为何,见她难过,他心口处闷闷的。
约莫是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本来想假装委屈的黎青黛,眼泪却越擦越多,她埋进他的肩头。
“莫哭了。”庄檀静僵硬地抚了抚她的后背,显然做不惯安慰人的事。
黎青黛早就不流泪了,她在思忖着该怎么说,才能叫他缓和他们二人间的关系。
“梅心呢,你将她调去何处了?”黎青黛从他的肩头起来,生怕梅心受了牵连,遭了罪。
“她是袁家家生子,自有她的去处。”庄檀静深邃的眼里多了些探究,“何故问起她来?难道是竹茵照顾不周?”
竹茵比起梅心,办事起来伶俐的不是一点半点,指不定是他派来监视她的。正因如此,倘若黎青黛要做一些事,就会束手束脚。梅心的心思浅,黎青黛反而放心许多。
“竹茵很好。可我和梅心毕竟相处的久一些,没有她在,好生不习惯。”黎青黛徐徐道。
“还有,我整日闷在这儿,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无趣得紧。”
庄檀静唇角勾了勾,眼中深不可测,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她的面颊,“你又要耍何花招?”
果然,他真不好骗。
有了她的前车之鉴,他对她明显很不信任。
“我发誓,没耍花招。”黎青黛并拢四根手指举手,低声为自己辩解。
发誓是三根指头,她这是四根,不作数的,天爷莫要怪罪。
他审视的目光落下,黎青黛心底发慌,但在尽力维持表面的从容。
他没再说话,那便是同意了。黎青黛瞟了他一眼,面色如常,应当是成了。
黎青黛语气轻快了不少,嘴角带着浅浅笑意,“夜深了,雨势愈发大了,赶紧回去歇息吧,别着凉了。”
达成目的了,便想将他撇到一边?休想。
“是该歇息了。”庄檀静凝望着窗外的雨帘,眉目冷清,嘴角带着微末笑意,开始宽衣解带。
“?!”
黎青黛难以置信地看着庄檀静,慢条斯理地褪去外衣,将灯熄灭,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占了她一半的床。
看到黎青黛吃瘪的神情,庄檀静心情莫名愉悦。
“你不愿我留下?”
黎青黛为了大局,只能一咬牙,违心道:“自然是愿意的。”
“挪进去些。”
“哦。”黎青黛闻言给他腾出一半的地儿。
黎青黛恍然想起那天,他给她沐浴的时候,他依旧清风霁月,而她已经在他修长如玉的手下浑身发软。
思及此,黎青黛面颊隐隐发烫,背过身去,不敢看他。
心绪微荡,良久才平复。
而躺在她身边的庄檀静睡姿端正,半点都不逾矩。
到了后半夜,黎青黛沉沉睡去。只是睡得不大老实,她畏冷,不自觉地拱向身侧的热源。
庄檀静睡眠浅,感觉有东西靠近,便警觉地睁眼,眼神凛然。侧目望去,见黎青黛蜷缩成一团,依偎在他身旁,他登时柔和了目光,再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