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愉快地做了决定,宜早不宜迟。
*
折腾了许久,贺凌云终于如愿地躺在床上,盯着床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便要睡去。
灯火如豆,虽微弱却依然有些晃眼,而她此刻已经懒得下床折腾,索性扯下半边床帘,将眼前的光遮住。
嗯,舒服了。
“砰砰——”木头做的房门忽然被人拍响,不疾不徐,规律的三声。
接着便销声匿迹,再也没了动静。
而贺凌云却骇然地睁大双眼,再也睡不着了。
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像她这种生在阳光下的大好青年,那些神鬼邪说自然是一概不信的,可她如今身在修真界,本身就是件无比离谱的事情。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贺凌云咬了咬下唇,借着心中那股躁意翻身下床。
她今天倒要看看门外的是什么品种的鬼怪。
卸下门闩,贺凌云打开房门,只见门外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唯有深夜寒风悄悄溜进来,惊起一身寒。
贺凌云:“……”不会真碰见鬼了吧?
大半夜的,哪个鬼闲得没事干了?
思及此,贺凌云恶从胆边生,指着黑暗处破口大骂,搜肠刮肚地骂了十来句,方才尽了兴,收了声。
与此同时,不远处,立于的树干上的薛青城看着门前几乎跳脚的小师妹,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低头啊。
低头看看地上的东西啊。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心声,贺凌云受了风,缩了缩脖子,于是视线下移,终于看见了地上的东西。
一碗面。
这无疑比鬼的出现还要吓人。
夜黑风高,有人送面。
莫不是修真界版本的“猫的报恩”?
盯着这碗面迟疑了片刻,贺凌云终于蹲下身来,伸手在面碗上试了一下。
热的。
面的热气从指尖传来,捂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几乎是一瞬间,贺凌云便卸下了心中的防备,将这碗面端了起来。
白水汤面,面上还卧了块焦糊的煎蛋。
如果这面是鬼做的,那这鬼生前的厨艺一定十分糟糕。
如此看来,方才敲门的应当是位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
贺凌云盯着这碗面咽了咽口水,随后抬起头来,冲着无人的黑暗处轻轻道了声谢。
大半夜投喂,真是有心了。
房门再次掩上,发出“砰”的响动。
薛青城看着屋中摇曳的灯光,眼中染上一抹暖意。
*
不得不说,这面煮得是真难吃。面条夹生发硬,煎蛋焦糊发苦,就连这碗中的几根青菜都是脆生的。
这莫不是从地里刚摘下来的小青菜,未经焯水便直接放进了面中吧?贺凌云将青菜嚼得“嘎嘣”作响,在心中腹诽道。
槽点虽多,却并不妨碍她将整碗面一扫而光,甚至连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咂巴着嘴巴,贺凌云得出来个结论。
这面没放盐啊。
然而知足者常乐,在这饥肠辘辘的深夜,得一碗夹生面,足矣!
抹了把嘴,贺凌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后便将油灯吹灭,毫无留恋地转身爬上床铺。
吃饱了人便犯困,贺凌云的身体陷在柔软的被褥中,四肢灌了铅一般不得动弹,几乎只用了一瞬便睡了过去。
温暖的阳光将她包裹起来,身体的每一寸都被烘得暖洋洋的。
贺凌云便是在这种情境下骤然醒了过来。
她撑起手臂,迷茫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场景微微发愣,树木青葱、花朵茂盛,远处有炊烟升起,偶有狗叫鸡鸣传来,实乃一派悠闲的田园景色。
这里不是修真界,亦不是她的灵府。
这竟是她穿越前所在的园子。
她回来了。
贺凌云顿感后背生寒,有极度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
究竟是她回来了,还是她一直没离开过,还是说……那个修真世界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系统,系统!”贺凌云急声道。
无人回应。
“云丫头,吃饭咯!”远处忽然传来外婆的吆喝声,一如从前那般,熟悉得令人心惊。
这声音做不得假,她真的回来了。
贺凌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随后揩掉眼角的湿意,起身向着声音处走去。
“云丫头又玩得疯了,饭都不晓得吃啦?”头发花白、精神奕奕的外婆在屋中忙活着,端上了两副碗筷,便拖开凳子冲贺凌云招手道:“快来,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看着面前熟悉的亲人,贺凌云平复着心中的激动,冲对方露出笑容,她声音干哑、甚至微微发抖地应道:“哎,来了。”
走至饭桌跟前,贺凌云才看清桌子上摆放的东西,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外婆,今天……吃面啊。”
外婆夹起自己跟前的面,头也不抬道:“是啊,这不是你最爱吃的东西么?”
贺凌云:“……”
谁会喜欢卧了个焦糊荷包蛋的面啊?!
硬着头皮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几根面条送入口中,贺凌云沉默地咀嚼了几下,随后安静地放下筷子,目光幽深地看着“呼噜噜”吸面的外婆。
“这是在做梦吧?”贺凌云喃喃自语道。
闻言,对方的“外婆”身形一滞,终于抬眼看了过来,“丫头说什么傻话呢……”
“外婆。”贺凌云咧开嘴角,笑意不明道:“这面里是一丁点的盐都没搁啊。”
“这……这不是你最爱吃的食物么?我分明是按照你的记忆捏的,不,做的。”说到最后,那人的眼神忽然飘忽不定起来,一看便做贼心虚。
抓住了对方话里的漏洞,贺凌云愈发笃定这里不并是她的故乡。
她如今,应该正在梦中。
第47章 胡桃
“诶呀, 好像被发现了。”那人眼神躲闪,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道绿光自它眼中一闪而过。
贺凌云心中诧异, 正要继续质问, 周围的场景忽然如遭了狂风的沙堆,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 直至消失不见。
梦境化作一团浓墨,唯有一束光线落在贺凌云身上。
看着极速变换的场景,贺凌云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这一切, 应当同那只灵蝶脱不开干系。
那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佝偻的背部此刻变得挺直, 妇人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松弛的双眼被迫向上挤出层层叠叠的褶子。
既慈祥,又谄媚,还隐约夹杂着莫名的纯真。这人分明披着她外婆的皮囊, 却用这副神态对着她, 看起来当真是违和极了。
贺凌云眉头紧锁, 往后退了一步,颇为嫌弃地看着面前的人道:“你能不能换一张脸?”
闻言,那人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后低下头, 长长地叹了口气, 似乎对贺凌云嫌弃它一事感到十分受伤。
委屈了半天, 那人低声嗫嚅道:“娘亲别生气了, 我下次一定会表现得更好。”
刚刚……是不是混进了奇怪的东西?
贺凌云嘴角微微抽搐,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娘亲,我下次一定……”
“打住!”贺凌云冲对方伸出手,面色痛苦道:“我什么时候无痛当妈了?”
那人眨了眨眼睛,极为认真地思考着贺凌云的问题,最终给出了答案:“应当是在今夜亥时。”
贺凌云:“?”别的不说,整时整点点,编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若不是她知晓真相,恐怕也就信了。
像是为了更有说服力,那人摇身一变,化作一只翩翩飞舞的灵蝶。
如贺凌云猜想的那般,这诡异的梦境果真出自灵蝶的手笔。
“我本想让娘亲你做个美梦,却没想到娘亲并不喜欢。”灵蝶口吐人言。
被这左一口“娘亲”右一口“娘亲”冲昏了头脑,贺凌云短暂地羞耻了片刻,忽然生出哄小孩的心思来。
“竟是如此,那我还真是错怪你了。”贺凌云扯开嘴角,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和蔼可亲些,她道:“你除了会说人话,会幻化成人形,还会些什么?”
闻言,灵蝶得意道:“我还会编造许多美妙的梦境,给别人带去快乐。”
离开了人类的躯壳,这灵蝶的声音显得愈发童真起来,听起来就像是个五六岁的孩童。
“娘亲,您还未替我取名字呢!”灵蝶忽闪着翅膀,悠悠落在贺凌云的肩头,雀跃道:“我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贺凌云兀自消化着灵蝶方才的话,心中大约有了数,又听见对方的童言童语,心头一软,于是认真地思索起来。
“那……你是男孩还是女孩?”贺凌云道。
忽闪的翅膀忽然停了下来,灵蝶轻声道:“应该是女孩吧……”
大概也许约莫是女孩吧?谁知道呢。
闻言,贺凌云大手一挥,爽快道:“既然是女孩,那便叫’胡桃‘吧!”
*
公鸡的打鸣声准时在贺凌云的窗前响起,嘹亮而凄厉,撕破黎明,给屋中人的耳膜上狠狠刺了一刀。
贺凌云艰难地睁开双眼,入目所及的是黑暗中的床帐,她坐起身来,揉了揉快速跳动的太阳穴,微微发愣。
此时天还未亮,窗外青黑一片。
昨夜在梦中与胡桃交谈了许久,获得了不少信息,简而言之,这只会编织美梦的蝴蝶错把她认作娘亲,还贴心地送了一个梦境给她作为见面礼。
只是这梦做得还不够精细,叫她轻松便识破了。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这只刚破壳而出的灵蝶竟有自己的思想,对它居住的灵府环境十分满意,倒是省去了她许多功夫。
简单的洗漱过后,贺凌云便来到山门前,与闻漱一同搭乘薛青城的长剑,飞上高空。
“师妹,你前几日遭遇雷劫的事已传遍了学堂,那个赵祈安恐怕会有所动作,你近来还需小心为上。”闻漱在身后小声地提醒道。
二人一前一后站在剑上,虽离得近,却抵不过耳畔呼啸的疾风,那几句话落入贺凌云的耳中便变得支离破碎,最终只有“赵祈安”、“小心”,这两个关键词分外明显。
来到黄字班门前,贺凌云终于体会到了闻漱方才的警告是何用意。
身穿棕色长衫、手提短刀的男子静静地立于廊下,见贺凌云过来,一双眼睛迅速地将其锁定,如饥饿的野狼在野外闻见了猎物的气息,气场瞬间冷了下来。
“几日不见,你的修为又精进了几分。”赵祈安勾起一边嘴角,眼中多了丝玩味,他仰起头,冲贺凌云发出邀请:“同我一战,如何?”
被挡了路的贺凌云头也不抬道:“上学呢,没功夫同你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黄字班对上天字班的,怎么想都是她亏。
况且上了擂台便受人瞩目,一些手段不能暴露在众人面前,这大大地影响了她的发挥。
至少……目前还不能同赵祈安对上。
“你怕了。”一柄未出鞘的短刀横在距离贺凌云脖子约莫一拳处,刻意带出骇人的锐气,冷冷地拂在她的皮肤上。
“赵祈安,这里是学堂,不是你挑事的地方!”闻漱眉头微皱,抬手握住对方的短刀,“你莫不是想受罚了?”
闻言,赵祈安重重地哼了一声,从对方手中扯回自己的短刀,目光轻蔑地从闻漱身上掠过,又重新落在贺凌云身上。
“怎么又来了个多管闲事的?看不出来啊贺凌云,你的异性缘可真好,身边莺莺燕燕,小情郎不断啊!”
周围有许多人,听见这处动静,纷纷伸长了脖子,大有吃瓜看热闹的意味。
赵祈安一句话惹恼了两个人,见对面的贺凌云脸色发青,他的心中忽然涌上莫名的痛快来。
“被我说中了?”他往前探了探脖子,摆出一副欠揍的模样,十分讨打。
看着送到面前的那张丑恶的嘴脸,贺凌云终于忍不住动了手。
她迅速地扇了对面一耳刮子。
“啪——”脆生生的皮•肉相击声响起,叫围观者也忍不住缩起了脖子,好似那巴掌也扇到了他们的脸上。
赵祈安遭了一耳光,愕然地呆立在原地,随后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头来,声音沙哑道:“你敢打我?”
手心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贺凌云面不改色地握紧右手,心中轻快了不少,她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造口业的,打的就是你。”
一旁的闻漱已经看傻眼了,他看了看对面同样震惊的赵祈安,又看了眼神情自若的小师妹,忽然感到心中无比痛快。
原来这便是打脸么?
光是亲眼看见,就已足够过瘾。
“哈……”赵祈安气极反笑,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摆更有气势,索性反手将那柄短刀扛在肩上,脖子歪斜,舌尖舔着后槽牙。
一副脑干缺失的模样。
“这就是你应战的信号么?”赵祈安面目森然道。
这一声他用了内力,声音虽不大,却字字清晰地落入了众人耳中。
这是要搞事情的节奏。
贺凌云双眼微眯,毫不犹豫地回道:“不,你想多了,我就是单纯地想打你,没有别的意思,打便打了,还需要理由么?”
见对方不买账,赵祈安一口恶气无处释放,险些憋出内伤来。他盯着贺凌云看了半晌,忽然发现周围的人冲他指指点点,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这是拿他当笑料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看什么看,滚开!”
嚎了一嗓子,赵祈安心中的怒火烧得更加旺盛,他向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凌云,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今日的羞辱我定会百倍偿还!”
贺凌云:“……”好熟悉的台词,听起来竟像是灰太狼的同款风格。
不过上一个这么嚣张的可从未得手过,也不知赵祈安有没有这个本事从她手中讨得好处?
贺凌云毫不畏惧地迎上对方的目光,说出来的话也十分气人。
“我不同你打,你能奈我何?”
赵祈安:“……”这人怎会如此无赖?
趁对方愣神之际,贺凌云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绕着圈子进了黄字班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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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赵祈安这尊瘟神,贺凌云心中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而闻漱却满面愁容,活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师妹,以后万万不可如此冲动行事了,那巴掌打的不仅是赵祈安的脸,更是他的自尊心。”闻漱字字恳切道。
“哦?他竟有自尊心?”贺凌云不以为意地来到教室末端坐下,从暗袋中掏出纸墨笔砚依次摆放在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