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约莫有三十余只灵兽,其中多为一种皮毛洁白柔软,头顶长有两只羚羊角似的东西,四只蹄子泛着金属光泽,走起路来“踢踏”作响。
而另一部分灵兽看起来就要威猛得多了,宽厚健硕的身躯,形似肌肉发达的袋鼠,顶着一颗颗狼狗似的头,打个哈欠便露出满嘴獠牙,看起来是类不好惹的食肉动物。
不知是何原因,这两种风格迥异的灵兽竟团结地生活在一起,看起来还十分和谐,以至于贺凌云短时间内不敢贸然出手。
那些性情温顺的灵兽低头吃着野草,看起来轻松自在、不设防备,可轻松击破,而那些外表骇人的巨大灵兽则需要格外小心。
取内丹固然重要,保住小命也同样重要。
低下头看着杂草丛生的土地,贺凌云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若是她可以操控数以万计的根系同时穿透这些灵兽的心脏,那么取内丹岂不是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贺凌云的心脏没有章法地胡乱跳动起来。
她先前没有实践过,虽说在幻境中靠着这招重创了红姑,可当时面对的只有一人,而她如今面临的要比那时多得多。
而且凌霄花的根系感应泥土中的东西更为灵敏,对于泥土之外的其他东西,定位恐怕无法控制得精准。
不过总该试一试。
带着试一试没有坏处的心理,贺凌云再次控制着花根扎进泥土中,在浅浅的土层下绵延开,向着灵兽群的方向靠近。
果然,对于平静休憩的灵兽而言,感应基本失效了,唯有几只走来走去,蹄声清脆的灵兽的位置较为清晰。
大约可以定位十一只。
闭上眼,沉下心来认真地感知土地上方的动静,贺凌云的额头渐渐生出细密的汗珠来。
所要控制根系变成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必须灌注大量的灵力,而经过泥土的缓冲,想要同时刺穿灵兽的身体,恐怕要难上加难。
“我可以帮你。”沙哑的声音如背后灵一般出现在耳边。
贺凌云愕然地睁开眼睛,被惊得险些收回根系,她定了定心神,才发觉声音的来源竟是在自己的腰间。
“红姑?”贺凌云压低声音道。
“是我,你还记得我啊……”沙哑粗粝的女声带着股幽怨,轻轻飘出八宝如意锦囊,“我帮你操控灵兽,你趁机取出他们的内丹,事成之后,你放我出来。”
贺凌云迟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我都成这样了,你都没有怜悯心的么?”说到这,红姑的声音劈了个叉,听起来十分可怜。
许久未见,她不会真的变成蘑菇干了吧?
脑子里闪现出凄惨的画面,贺凌云眉头一皱,纠正道:“你错了,我是人,你不是。你是个会迷惑人心的妖怪,坏的很。”
说罢,贺凌云再次闭上双眼,感受着泥土上的动静。
“实话同你说了吧,我先前的确是动了不该有的小心思,想从你这逃出去,可自我被赠与你起,即与你定下了主仆契约,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会做出损害你的事情。”红姑的声音越发消沉起来,“你若是不信,事后可以去藏书阁翻阅契约典籍,核实我说的真假。”
听了耳畔一大段解释,贺凌云终于心中松动下来。她沉默地掀开眼皮,盯着锦囊说道:“我便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将锦囊扯出一点缝隙,漏进些微的光线,袋中的红姑抖动了一下,随后往外喷出灰色的孢子来。
贺凌云早有防范,扯起领口便捂住口鼻,以防红姑使诈。
“无需担心,这孢子不会伤害你……”红姑叹气道。
“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贺凌云十分记仇,在幻境中受过的折磨犹在眼前,心中的那堵高墙始终无法塌陷。
“我的能力还未得到恢复,如今只能使出三成。”红姑无力道。
孢子经过风吹散,缓缓落到灵兽的身上、口鼻处……
过了片刻,连时机成熟,红姑操控着孢子,往灵兽体内钻去。
蚀骨的瘙痒使得灵兽群变得躁动不安起来,蹲在地上休憩的灵兽也被迫站起身,蹄下“踏踏”作响,带起一片尘土来。
天时地利人和。
贺凌云调转灵力,往手心汇聚,再次睁开双眼时,数道灵气自根系迸向外迸出,化作一支支坚韧的利器,刺向上方的灵兽。
数不清的嘶吼声震天响,灵兽无端受了攻击,腹部吃痛,胡乱地蹬起腿来。
有几根不够坚韧的根系受不了巨大的即将,断裂开来。
有的灵兽并未挣扎几下就倒在地上,死得痛快。
场面一片混乱。
第50章 血海
“孢子的威力在减弱, 你动作快些!”红姑趁乱喊道。
于是贺凌云操控着细长且坚韧的根系,追逐着胡乱逃窜的灵兽而去。
场面混乱反倒给了她冷静思考的机会,她隐藏在茂密的草丛间, 像一只伺机而动的捕食者, 而前方不远处的兽群便是她的猎物。
一只不剩, 她全都要了。
铺天盖地灰尘静静下落, 为这处密林增添了一面霾帐,贺凌云收了花根,起身走进了这道帐中, 将散落在地面、大小不一的内丹放入袋中。
共三十一颗, 足够她用来提升修为了。
“不得不说, 你下手真的狠。”红姑忍不住吐槽道。
将最后一颗内丹捡起, 贺凌云眉头也不曾抬起,“这不正是你们这里的规矩么?”冷酷无情、崇尚实力,人人都想着成仙。
可比她的世界要疯魔多了。
而她不过是想回家的无辜人罢了,何错之有?
沉默片刻, 红姑嘀咕着回了一句:“说得好像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似的。”
这个姑娘外表看着天真可爱, 偏偏内里是个黑心的, 竟比她还更像个反派。
真是没有天理。
达成目的的贺凌云站起身来,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袋子,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时间还剩一些,不再去多杀些灵兽么?”红姑懒懒地提醒道。
低下头瞥了眼腰间的锦囊, 贺凌云忽然想起进入围场前被告知的话来, “水满则溢, 我还不想因为贪心而节外生枝。”
闻言, 红姑默了默,不再出声。
然而还不等贺凌云走上几步, 前方变故陡生,一抹棕色的身影向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离得近了,露出一张眼熟的脸来。
是赵祈安。
贺凌云眉头一皱,心中警铃大作。此时二人碰上,恐怕免不了针锋相对。
那赵祈安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不好好地去捉灵兽,提着把蘸满血的刀乱跑做什么?
带着疑问,贺凌云的视线与赵祈安匆匆汇聚,随后,后者扯了扯嘴角,脚步依旧不停,只是动作有了改变。
他解开腰间的包裹,接着往贺凌云怀中丢去。
“收好了。”赵祈安的眼中明晃晃的满是恶意,看得贺凌云心底一凉,还未来得及看清怀中的东西是什么,脚下猛地传来剧烈的震动。
回过神来,肇事者已一溜烟地跑远了。
怀中的包裹忽然动弹了两下,轻柔得犹如搔痒一般,惊得贺凌云动作一僵,随后缓缓低下头来。
只见怀中的包裹中探出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爪子。
贺凌云:“……”
这是……什么东西?
很快,贺凌云便知晓了答案。随着地面的震感越强,大风席卷着浓浓的尘土飘散了过来。
铺天盖地的灰尘后,有猛兽在发出低声的嘶吼。
听这声音,灵兽的数量多得惊人。
是兽潮。
贺凌云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声,接着动作迅速地转过身,追着赵祈安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这个王八蛋究竟是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捅了灵兽的老窝了不成?
分心看了眼怀中的灵兽幼崽,贺凌云的心中天人交战。
现在丢了这东西还来得及么?
多亏了脚上那双靴子的加持,她跑得还不算费力,只是身后灵兽的怒气似乎无比强烈,嘶吼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带着讨伐敌人的士气,骇得人心中发虚。
这要是被追上了,不得被撕碎啊?
抵不住恐怖的脑补,贺凌云往脚下接连丢了几个加速符咒,步伐快出了虚影。
风在耳边呼啸,化作刀刃,刮得耳朵冰冷得生疼,灌进胸腔,刺激得双肺火辣辣得发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贺凌云的口中涌出苦涩的血腥气。
片刻后,林中响起了少女痛苦的怒吼声。
“我讨厌跑步!”
*
一炷香即将燃到了尽头,领头的年轻修士立于围场门前,颇为不安地盯着前方。
那处黑漆漆、静悄悄的,像只吞人的巨兽在小憩。
时间到了,也该出来了。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难不成是出了事?
先前并非是没有出事的先例,只是……只是……
是什么意外,竟能让两个修士同时折在里面?
“还有人没出来么?”身后响起少年清朗的声音,冰冷的,落在漆黑的夜色中,惊得人起了一身寒。
修士转过身,看着面前悄无声息多出来的少年,片刻的愣神后,拱起双手,冲对方行了一揖,禀道:“回薛师兄,围场内尚有二人未出。”
薛青城神色不显,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那支燃着微弱红光的香前,蹲下身子察看。
修士在心中惊异,这素来不喜与人结交的薛青城何时会对围场之事上心?难不成是上头派下来监视他工作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薛青城的声音传进耳中。
“再等等。”
不是命令,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听得修士心中一紧,随后连连应道:“是,是要等等的。”
毕竟今日他当值,若是出了事,他也难辞其咎。
于是二人保持着不尴不尬的距离,静静地等待着。
香悄无声息地燃到了尽头,微弱的红光兀自挣扎了几下,最终化作一缕幽幽白烟,彻底熄灭了。
时间已过,林中二人定是出了事。修士心中焦躁,偷偷瞥了眼一旁抱着剑的薛青城。
如水的月光下,少年的眼下蒙上了一片阴翳,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大好。
“薛师兄,这……”修士小心道。
“再等等。”回应修士的依旧这句没有起伏的话。
于是修士只能咽下心中的疑虑,继续不安地等待起来。
风自围场的入口处吹出,紧随其后的,有凌乱的脚步声踩踏着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来。
“出来了!”听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修士惊喜地喊道。
人没事便好。
在他热烈的目光下,漆黑的入口处冒出了一个人影。
赵祈安冲了出来,弯下腰扶着膝盖,激烈地喘着粗气。
他如今整个人可以用狼狈来形容,发丝凌乱地飞出发冠,被额上的汗水打湿,一缕缕地贴在脸上,脖子上的青筋狰狞地跳动着。
不等修士开口,薛青城便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祈安道:“为何只有你一人出来?”
闻言,赵祈安身形一滞,随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薛青城,露出一抹笑来,“薛青城?”
这人与他同为天字班的弟子,平日里从不与人搭话,冷得像快捂不化的冰,这一回竟主动同他搭话,倒是稀奇。
带着股新鲜感,赵祈安直起身体,与薛青城平视,“我取够了内丹,自然先行一步出来了,至于她嘛……”
瞥了眼围场入口,赵祈安漫不经心道:“我自是不清楚怎么回事了。”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冷漠,又透着轻蔑,以至于薛青城从中嗅到了猫腻。
“你在说谎。”薛青城下了结论。
赵祈安面色僵住,眼中闪过一丝心虚,随即很快反驳道:“我说谎做什么?又不是我害得她!”
这解释明晃晃地写着不打自招,就连一旁的修士听了都忍不住眉头微皱,靠了过来,担忧道:“你们在里面发生了何事,那位姑娘可是……遇险了?”
絮絮叨叨地追问个不停,还真是麻烦。
赵祈安抿了抿嘴,神色不耐道:“她执意留在围场内?与我何干?”
长剑出鞘,发出铮然的嗡鸣声。
青衣少年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冷然,剑指赵祈安的喉下。
锋利的剑尖距离他的皮肤不过半寸,若不是剑的主人刻意收着力气,恐怕他这会儿已经一命呜呼了。
赵祈安不免后怕起来,他很想离这把剑远一些,再远一些,可身体却诚实地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半分。
是剑气……不,不止是剑气,还有对面那人周身森然的杀意,带着迫人的力量,将他禁锢起来,如今,他竟连呼吸都成了困难。
同为天字班,为何差距会如此之大?
赵祈安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嘴唇张了张,一句硬气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薛青城手腕微抬,将剑尖抵上了他的咽喉处,面色冷然道:“人在哪?”
“薛师兄,万万不可冲动啊!”修士见气氛不对,连忙冲上前来打着圆场,“都是同门,莫下狠手,莫下狠手!”
赵祈安:“……”你是会劝架的。
咽喉前的剑气却陡然收了回去,赵祈安诧异地望去,只见薛青城收回长剑,不再看他,转身便进了围场。
“薛师兄!薛……哎!”修士冲着入口处喊了几声,见无人回应遂很快地放弃,急得在原地打转。
“这可如何是好啊……”
那股杀气消失不见,赵祈安松了口气,又重新找回了自信,他清了清嗓子,冲修士道:“薛师兄他修为高,实力强,有他在你还担心什么?”
闻言,那修士瞥了他一眼,面色古怪道:“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在里面偷偷动了手脚?”
赵祈安扯了扯嘴角,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可什么都没做,是她……惹怒了兽群。”
话音刚落下,修士赫然瞪大了双眼。
*
薛青城进入围场内便察觉出不对劲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而地面上遍布着凌乱的足印。草木乱成一片,俨然一副经历过激烈打斗的痕迹。
林场内多参天大树,御剑飞行不易实施,薛青城便只能循着潦草的足迹、嗅着血腥气往树林深处走去。
越往里去,心中那股不安便愈发强烈起来,他借着皎皎月光,看见了路边花草上浓稠的血迹。
血腥味似乎变重了。
沙沙的脚步声落在安静的林间,分外明显,惊得贺凌云回过神来,抬起了头。
她看清了来人后,右手缓缓往身后藏去,溅满鲜血的脸上,一对灰褐色的瞳仁冷冷地直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