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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插曲过后,日头已渐渐低沉。贺凌云二人沿着长长的街道不急不缓地走着。
这次出行只有他们二人,谢巧与闻漱又不在身边,因此氛围略显清冷。
来时的路在此刻显得无比漫长。
所幸街道两侧商贩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贺凌云地眼睛胡乱地瞥着一旁花花绿绿的奇怪物体,看得老板来了精神。
“娘子喜欢就买些吧,别给自己落了遗憾!”
年龄约莫四十的妇人有一把嘹亮的好嗓子,叫唤声准确地、笔直地钻进贺凌云的耳中。
贺凌云蓦地止住脚步,目光被妇人所吸引。
这人中气十足,身体定十分强健,想来平日里没少锻炼。
心中杂七杂八地想着,贺凌云的脚步已经不自觉地移动到了杂货摊旁边。
那货摊上整齐地码放着几排色彩艳丽的绣鞋,鞋头多为俏皮可爱的动物,看得人心生欢喜。
贺凌云拿起一只活灵活现的老虎鞋,冲老板笑道:“这是您亲自绣的?当真是精巧极了。”
闻言,老板笑着挥了挥手,笑道:“娘子过奖了,这些不过是我傍身的手艺活罢了。”
“您谦虚了。”贺凌云客套道,又拿起另一只老虎鞋,凑了一对。
绣鞋软软的,握在手中甚是绵软,一看便知充了足量的棉花,只是尺码小了许多,还没有手掌长。
贺凌云正疑惑着,老板凑了过来,笑意吟吟道:“娘子若是喜欢,便叫你的相公买下,以后家中有了娃娃,穿上喜庆的嘞!”
贺凌云:“……”
她当这绣鞋为何造型如此袖珍可爱,原来这竟是幼儿的定制款?!
“娘子貌若仙子,小郎君又生得如此俊俏,想来二位的孩儿定冰雪可爱。”
薛青城见师妹站在货摊前迟迟不走,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刚走上前来便听见了老板的这番夸赞。
甜言蜜语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妇人口中说起那“小郎君”时,那双含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视线落在贺凌云手中的一对绣鞋上,薛青城顿时明白了大概。
这是把他们当作夫妻了。
世人见了单身男女大多会在心中将其凑成一对,误会的事也常有,轮到他与师妹身上并不稀奇。
“我同他并非是这种关系。”
师妹慌乱地将手中的虎头鞋放回原处,冲老板摆手解释道:“更不会有什么孩子,我看走眼了,还以为这是大人的鞋子……”
闻言,老板露出一副“我很懂”的神情来,捂着嘴打趣道:“年轻人脸皮薄,我是过来人,都懂,都懂!”
见这幅场景,薛青城走上前,冲老板点点头,随后拉过贺凌云,说道:“师妹玩心怎的这么重,师父在前面久等了,还不快随我回去?”
说罢,不由分说地便拉着贺凌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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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都听见了?”
薛青城腿长,走起路来更是一步抵她三步,被他这么牵着走,要想跟紧得费上些力气。
与那货摊拉开一段距离,薛青城方才松开手,目不斜视道:“听见了。”
贺凌云忽然有些难以言说的窘迫。
“这些人也真是的,怎么还胡乱给人编排身份呢!”她怨道。
还偏偏给当事人听见了,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市井人多爱热闹,他们说便说罢了,师妹莫要放在心上,且当那人说的话是耳旁风,免得心中郁结。”薛青城开解道。
他的声音放得轻柔,不似从前那般冰冷,甚至透着股贺凌云摸不透的味道。
就像是雨滴从空中落下,滚进碧绿的荷叶心,润物细无声。
贺凌云恍惚了一阵,随即摇了摇头,打了个哆嗦。
“我才没有放在心上。”这话说得恨恨的模样,可全然不是没放在心上。
贺凌云完美地诠释了何为嘴硬。
薛青城侧目看着小师妹口是心非的模样,唇角缓缓漾开了笑意。
“是,不放在心上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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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时,太阳已彻底落了山,街道上早早地点上了灯,无数的灯笼在檐角高高挂起,远远望去,流光溢彩,映得长宁坊的夜景别有一番风味。
“你们两个今日做贼去了?怎么消失了好一会?”谢巧双臂环胸,站在房门前等着薛青城二人。
他的身旁,闻漱无奈地靠着廊柱,似乎是陪谢巧在这里站了许久。
“谢公子管得宽了些,我与师兄出去办了些重要的事,还要事先禀告与你不成?”贺凌云呛了回去。
“你!”谢巧正要说些什么,神色一变,接着低下头来,猛地咳嗽起来。
贺凌云:“……”差点忘了,这位还是个病秧子。
待谢巧咳得尽兴了,面上染上了毫无攻击性的绯色,贺凌云心中的那点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一个四肢健全、身体康健的正常人,就不要同有咳疾的少年计较了,不然显得她不够大气。
“听闻你中了咒尚未痊愈,那下咒之人说不定会寻着找了过来,你不在客栈好好待着,乱跑什么?”谢巧怒道。
这声义正严辞的批评入了耳朵,竟显得轻飘飘的,甚至还有点贴心。
贺凌云被猪油堵了耳朵,也不好再对谢巧发难,就连语气都放软了下来,“都说了是办正事去了,瞎嚷嚷什么……”
见她不似先前那般剑拔弩张,谢巧也收了劲,目光投向一旁的薛青城。
“今夜的事……怎么说?”
见终于说起了正事,贺凌云不由得竖起耳朵。
然而等了片刻,迟迟不见薛青城开口,贺凌云忍不住扭过头去,却与对方的目光撞在一起。
薛青城皱起眉头,似乎在为某件事而苦恼。
良久,他终于开口,做出决策,“师妹也一同前去吧。”
准备好被拒绝后偷偷混进梁家的贺凌云目瞪口呆:“?!”
同样诧异的还有闻漱。
他不解道:“大师兄,师妹她受了伤,况且她修为浅薄,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何必让她冒险呢?”
修为浅薄?
帮不上忙?
被接连中伤的贺凌云嘴角抽搐道:“二师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与我应当是同样的修为境界吧?”
闻言,闻漱冲贺凌云使了个眼色,劝说道:“师妹勿要任性,师兄这都是为了你好。”
贺凌云:“……”她的二师兄何时多了个老妈子属性?
薛青城却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就算是我不允,她便能乖乖听话不去了?”
言外之意便是,贺凌云是个不服管教的刺头。
第71章 仙门
薛青城此言一出, 三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贺凌云的身上,看得后者不由得心虚起来。
“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怎么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啊?”
默了一瞬, 闻漱看向薛青城, 颔首道:“还是师兄思虑周全。”
谢巧目光复杂地看着贺凌云, 撇嘴道:“却是如此。”
薛青城但笑不语。
目睹了全程的贺凌云:“……”有一种被人背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外面人多眼杂, 我们进屋说。”薛青城说道,带头走在了前面。
几人进了屋便紧闭房门,薛青城顺道在门上布了层隔音的结界,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围坐在桌前。
“先说说梁家吧。”闻漱从袖口掏出一张纸, 铺在桌面上。
薄薄的宣纸上, 用细笔勾勒出梁家大致的平面图,一眼看去,清晰明了。
“梁家贵为燕洲首富,名下宅院众多, 而位于长宁坊的主宅, 就是我们白日里去探过的那处, 占地面积颇大,府中的护院和门童不计其数,我们混入其中,一举一动都会受人监视, 行动起来会比较困难。”闻漱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倒不这么觉得。”贺凌云抬起头, 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梁家将开仙门的时间定在了午夜, 那时候黑灯瞎火的, 又聚集了那么多人,从中搞一些小动作应当不成问题, 况且那些小厮和护院不过是肉•体凡胎,哪能事事都顾及得上,他们的眼力总不能比狗还好吧?”
说到此,贺凌云瞥了眼对面的薛青城,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他那对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来。
她面前的,不正是这么一位视力堪比狗的人么?
“师妹怕是忘了,梁家如今隐藏着一群修为高深的修士,要想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搞破坏,恐怕得废些功夫。”闻漱反驳道。
“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薛青城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平面图上,皱着眉头道:“梁家表面大开仙门,家主挥斥千金引来多方人士,其中不乏有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修士,亦或是图热闹的普通人,我们若是当着众人的面揭穿那‘仙人’的真面目,怕是只会被当作闹事者给赶出去。”
贺凌云点头称道:“那是自然,大家都是陌生人,不会无缘无故信任我们,反而会认定我们有脑疾也未可知呢。”
“梁府地下的囚笼你们也看见了,普通人若是进去了,恐怕就出不来了。”薛青城伸出手指,在宣纸的中央点了点,“不管那梁祈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必须阻止他诱人进入地下室。”
谢巧抬眼看着薛青城,说道:“可只凭我们四个人,谈何容易?要我说,不如擒贼先擒王,我们进了梁府后,先抓住领头的梁祁,以此来要挟梁家家主命众人散去,再伺机除掉梁祁。”
闻言,贺凌云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口出狂言”的谢巧,犹如看疯子一般,“且不说梁祁魔族人的身份,当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那一刻,你的脸就会在当天夜里出现在城门口的通缉令上。”
“合欢宗百里蓝的亲传弟子,你就当是为了你的师尊收敛一些吧。”
听着贺凌云的一番言论,谢巧先是面露不屑,随后哑口无声。
被全城通缉确实不是件光彩的事。
“谢公子的计策虽铤而走险,却有很大的胜算,我们可以将它作为备用方案。”薛青城搭在纸上的手指轻轻敲动着,面上看不出波澜。
“既然如此,那我的思路就清晰多了。”贺凌云扬了扬眉毛,一脸了然的模样。
“若将今夜的这场局比作一面棋盘,那么梁祁就是这关键一子,我们偷偷把这颗棋子藏起来,那么这局便不成了。”
“在我这儿是抢,到你那直接变成偷了。”谢巧冷哼一声,“我们说的又有什么区别?”
贺凌云瞥了眼谢巧,不满道:“你那是一人舍身炸粪坑,我这是提前就把粪坑给填了,自然不一样了。”
味儿这么大的比喻谢巧还是第一次听说,清俊的脸上顿时染上一抹窘色。
“姑娘家家的怎么满嘴污秽之言。”
贺凌云噎了一瞬,随后挥了挥手,岔开话题,“话虽如此,我们四人中能与那魔头实力相匹敌的恐怕只有大师兄一人了。”
说罢,贺凌云沉重的眼神落在薛青城的身上,“师兄,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被草率安排的薛青城沉默不语,只是在桌面上缓缓蜷缩的手指暴露了他此刻无奈的心情。
闻漱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了亮道:“师兄先前已将梁家的事情传讯回了宗门,门中长老对此事定十分重视,必会派来帮手协助我们,到了那时,我们就不用像现在这般束手无策了。”
“传讯玉简还没有回音。”薛青城忍不住泼了盆冷水。
“事发突然,待长老阅读完玉简中的信息,再到做出决断,恐怕还需要些时间,我们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他人身上。”
见他如此下了结论,众人的士气不由得又灭了几分。
“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贺凌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那梁祁邪能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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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商议过后,众人大致敲定了对付梁祁的对策,薛青城挥手撤下门上的结界。
结界落下,人群嘈杂的声音纷至沓来,穿过薄薄的窗户纸,把屋内的几人吓了一跳。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外面的游人怎么这么多?”谢巧眉头皱起,不解道。
“我觉得……这应当与什么时辰无关。”贺凌云道。
城里不比荒山野岭,人气旺盛恰恰印证了这座城的繁华,况且今夜梁家就要有一番大动作了,自然有人兴奋地无法入睡。
几人面面相觑,接着心领神会地一同下了楼。
客栈的的前堂已变得空荡荡一片,唯有孤零零的老板弓在案台后,垂着头,百无聊赖地翻着账簿。
余光瞥见几人路过,老板这才分出心神,抬起头来,熟练地挤出一个温吞的笑容,客套道:“几位公子和小姐也要去凑梁家的热闹了?”
“是呀,咱们几个刚进城里,对那个什么仙门好奇的紧,这不是想着去撞大运么。”贺凌云顺杆便往上爬,比老板还显得自来熟。
“嘿哟喂,那老夫就祝姑娘走大运啦,哈哈哈……”
老板笑中带尬的声音被几人悠悠甩在身后,贺凌云回头看了在夜幕中造型依旧别致的独领风骚的君来客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此行一别,有命去,不知有没有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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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梁家将开仙门的时间定在午夜时分的原因,人群去了又回,兜兜转转,最终在距离梁家不远处的市集逛了起来。
再一次挤在了人堆里,贺凌云的滋味依旧不大好受。
“我说咱们就不能寻个人烟稀少的地儿么?”
正如此抱怨道,耳边忽然飘来几句鬼鬼祟祟的讨论声。
“听说梁家这次擢选弟子不看根骨。”那人压低声音,可耐不住声音本就尖锐,在一众“嗡嗡”的人声中,分外明显。
“不看根骨?那看什么?”另一人不解道:“总不能是看财力吧,再说了,你又是哪儿来的门路打听到梁家的内部消息?”
闻言,尖嗓子的那位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再次将声音压了下去。
“我的二伯可是梁家老爷的贴身护院,平日里几乎是比府中姨娘还要亲密的关系,那消息可都是一手的。”
贺凌云:“……”
这位也是个乱用比喻的高人。
“那你还不快告诉我,梁家人这一回看中的是什么?”
“你快附耳过来,如此重要的消息,莫叫旁人听了去。”
旁人:“……”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这人怎么如此不上道?
思绪突然被这么一打断,贺凌云的火便“噌”地冒了上来,正要发作,肩上忽然多出了一只手。
贺凌云诧异地回过头,便看见薛青城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师妹不要冲动,现在放出来的消息不一定就是真的,一味地相信小道消息反而会中了梁祁的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