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玲从床上慢悠悠坐起身来,隔着薄如蝉翼的床帐冲薛青城轻笑道:“公子的身手真是了得, 可惜了,还是不够怜香惜玉呢。”
薛青城只觉得喉咙处一阵瘙痒,好似有棉絮堆积其中,他手执长剑,神色不耐地将面前的纱帐割开,胸腔因动作激烈而“怦怦”作响,一时难受得紧。
“你又使了什么邪术?”他忍住体内血液奔腾的不适,冷眼看向姚玲。
见原本稳当立在眼前的剑身此刻正在微微颤抖,姚玲便知药效已起,脸上不由得浮起一抹得意的笑来,“今日本该是你我二人大喜之日,那些不相干的事情,薛公子还是莫要再想了。”
“至于邪术……更是莫须有的事情。”姚玲懒懒地斜靠在床头,声音娇媚如丝,“那是用来助情的合欢香,只乱人心神,不伤人的。”顿了顿,她继续道:“你瞧,我对你多好啊,你怎么就不领情呢?”
她可是从哥哥手里亲手救回他,若换作其他人如此不知好歹,她早就将其抽筋扒皮了,岂能容他在此放肆?
这话落在薛青城的耳中,惊骇程度不亚于在平静的湖面上丢下一颗巨雷。
“无耻!”他面色沉沉,低头在身上点了几个穴,封住了四处乱窜的灵力,这才得以松上一口气。
“我见你是普通人,本不欲取你性命,可你依旧执迷不悟,死不悔改。”薛青城直起身,向着姚玲一步一步靠近,手中的长剑泛出骇人的寒光。
姚玲眉头轻挑,耍起了滑头,“你不想知道你同伴的下落了么?你若是杀了我,可什么都别想知道了!”
薛青城不是傻子,他知道面前的女人嘴里没有一句老实话,再这么耗下去也不会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如此想着,剑气已刺了出去。
血花四溅,将被褥染成一片血红。
姚玲双目圆瞪,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血窟窿,缓缓倒了下去。
薛青城平静地看着倒吸凉气的女人,捡起散落在地面的床帐碎布,擦拭着剑身上的血痕。
“你暂时还死不了。”他看着床上血流如注的女人轻声道。
分明一副君子如水的温润模样,说出的话来却犹如来自地狱的低吟,“若是你的哥哥能在你血液流尽之前及时发现的话。”
说罢,薛青城无视姚玲向他伸出的手臂,收起长剑,转身离开。
*
贺凌云就这么蜷缩在木箱中,一路摇摇晃晃,险些将隔夜饭晃吐了。
四周安静得很,连句人声都不曾有,就在贺凌云心中疑惑之际,木箱忽然落地了。
“带去洗干净,换身干净的衣裳,送进主子房间。”男人的声音隔着厚重的箱子传来。
“是。”有人回道。
贺凌云顿时来了精神,侧耳仔细聆听起来。
与男人谈话的是个女人,听声音,应当是位上了年纪的妇人。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想来那帮将她抬至此地的人已经离开了。
察觉到此事的贺凌云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箱子被人打开,一双柔软的双手探了进来,将她拖了出去,贺凌云暗中使了几分力气,脚尖更是勾着箱子不放。
很快,耳边便响起妇人粗重的喘气声,“哎哟,这丫头怎么死沉死沉的。”
任那妇人如何使劲,贺凌云的下半截身体依然不动如山,如同坠了铁球。
“芳子,过来搭把手!”妇人急呼道。
“哎!”另一位婶子匆匆应了声。
两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贺凌云从箱中彻底拖出来。
“水烧热了没有?”
“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人送来呢!这会儿怕是要冷了。”
“冷了?这可不行。”
“怕什么?这姑娘晕得那么死,可不懂挑三拣四。”
“蠢呐,若是把人冻出了毛病,主子怕是要生气的!”
“……”
听着耳边左一句右一句的争论,贺凌云只觉得自己的拳头都要硬了。
事到如今,她就算是不想懂也懂了。她这是被姚虎那个王八蛋卖给别人了!
这边恨得咬牙切齿,那边的两个人为了烧水忙活起来。
贺凌云偷偷睁开眼睛,只见她如今所在的地方竟是间柴房,此时房门紧闭,从内落了锁,只有高处的一扇纸窗透出微弱的光来。
此刻若是逃脱也十分容易,只是觉得心中十分不痛快,贺凌云看着空中悠悠飘起的水雾,心中生出一计。
她不如将计就计,到了那所谓的“主子”跟前,再新账旧账一并结算。
想到此,贺凌云的唇角浮起一抹笑意来。
*
不得不承认,两个婶子的搓背技术十分优秀,贺凌云懒洋洋地靠在浴桶边缘,乐得脚趾头摇摇晃晃。
被这么伺候了一阵,贺凌云被换上了一身柔软的衣裳,被擦干了头发,被捆住了手脚……
贺凌云:“?”
这玩得是什么招?
粗糙的麻绳将手腕紧紧系起,甚至打了个死结。贺凌云暗中挣了挣,发现这玩意竟纹丝不动。
“快些把这丫头抬去主子房间,晚上主子若是见不到人可是要发火的。”
“你也说是晚上了,急什么?如今不过是未时……”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
于是,贺凌云再一次经历了被长途运输的滋味。
趁着二人“吭哧吭哧”搬运的功夫,贺凌云偷偷睁眼,将沿途的道路记在脑中。
别看这座岛不大,内里乾坤可不小。
岛的外围居民区破落寒酸,里面的却尽显富贵,雕梁画栋,锦天绣地。
贺凌云被送去的,正是一座规模颇大的宅院。
可惜走得是后门。
又在院中兜兜绕绕了许久,贺凌云终于被塞进了一间华贵的房间里,丢进了床里。
耳边忽然响起“嘎吱”的关门声,以及一阵“噼里啪啦”的落锁声,贺凌云蓦地睁开双眼。
人都退了出去,此时四周静悄悄的。
贺凌云挣扎了一番,费力地坐起身来,随后冲着手腕处的绳子咬了下去。
又是好一番折腾,麻绳终于受不住贺凌云锋利的一口好牙,散了开来。
贺凌云将麻绳扯了下来,简单地活动了下筋骨,接着便解开缚住双脚的绳子。
待手脚恢复自由,贺凌云方才掀开床帐,下了地。
他们口中的“主子”,想来口味定十分奇特,不然为何要将房间布置成闺房的模样?
贺凌云在房中悠悠转了一圈,意外地发现了一堆“丹青墨宝”。
房间被山水屏风隔成了两半,一半是香粉熏人的住宿区,另一半则是墨香气浓郁的休闲区。
偌大的案台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卷轴。贺凌云随手拿起一卷,坐在椅子上准备细细欣赏。
画卷展开,露出纸上的美人来。
——衣着不整的美人手脚尽被困住,靠坐在山水屏风之前,眼角垂泪,满目哀怨……
贺凌云手一抖,险些将画轴甩了出去。
他娘的,好生变态。
不信邪的贺凌云将一卷卷画轴依次打开,无一例外地看到了各式各样的“美人图”,心中的怒火也愈发高涨起来。
这是让她遇见了一个活生生的大色魔啊!难怪姚虎会如此熟门熟路,原来其中自有一条见不得人的产业链!
面前的画卷俨然成了刺眼的存在,贺凌云心中愤怒难当,扯过一旁的瓷坛,将画卷尽数撕碎,丢入其中,接着掌间升起了一团火焰,将画卷烧了个干净。
做了这些还不够。
贺凌云气得往坛中加了把火,心里想着今夜对付那男人的对策,门外却忽然响起三两声惊呼。
短促的呼声过后,门上的铁链骤然断裂,一股凌厉的剑气忽然而至。
贺凌云:“……”
彼时她正蹲在火堆旁,龇牙咧嘴的模样凶巴巴的,像一只炸了毛的兽。
而一道红色身影迅速地闯了进来。
那人手执长剑,一副要同人拼命的模样。
“啊……”是大师兄啊。
贺凌云正要开口,薛青城便气势汹汹地向她靠近,周身挡不住的戾气将他那件惹眼的红色长袍吹得飞扬起来。
她只觉得身体一轻,脚尖离地,薛青城便将她抱了个满怀。
横在腰间的手将她箍得险些喘不上气来,贺凌云心中错愕,艰难地抬起头来。
“你在做什么?”薛青城的呼吸有些紊乱,嗓音也沙哑了几分。
贺凌云虽一头雾水,却还是实话实说道:“我在玩火。”
薛青城肉眼可见的身形一顿,随后目光飘向一旁烧得正旺的画卷。
薛青城:“……”
就,真的在玩火……
第88章 离开
画卷燃烧得正旺, 股股黑烟自瓷坛中盘旋而上,熏得贺凌云险些睁不开眼。
倒不是她不想躲,主要是现如今她被薛青城摁在了原地, 根本动弹不得。
“哎, 你……”也该放开了。
抱那么久像什么样子?贺凌云舔了舔下唇, 腹诽了一会儿, 忽觉搂住自己的人身体一僵,接着略显仓惶地撒开了手。
二人离了些距离,贺凌云这才得以将薛青城看个真切。方才隔了大老远便发觉他周身气势不对劲, 整个人躁得很, 与他平日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模样大相径庭, 如今看来, 这人确有问题。
首先……
“师兄,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贺凌云抬手在那身红袍上虚指了一圈,仰面看他。
这话触碰到了薛青城的糟心事,只见他眉头轻皱, 顿了片刻便开始脱衣, “醒来时便穿上了, 没来得及脱下。”
贺凌云迷茫地眨了眨眼,看着薛青城动作利索地把外套脱下、折叠,接着扔进了一旁烧得正旺的火堆里。动作毫不拖泥带水,隐隐透着泄恨的成分。
想来薛青城先前的遭遇并不美好, 以至于他久违地动怒了。
再者……
贺凌云向前凑了一步, 踮起脚尖往薛青城的耳尖捏了一把, 只觉所碰之处, 热得滚烫。
薛青城眸光微闪,握住了耳边不老实的手, 便听见对面的贺凌云直率道:“你的耳朵好红啊,脸也是,可是身体不适?”
脑海中猛地想起姚玲在房中挑逗的话语,薛青城神色一变,往后退出了好远,避开视线不去看贺凌云。
“无事,兴许是方才一路跑得急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现在还不是寒暄的时候。”
猫腻味太重了,一看便知这人在刻意岔开话题。
贺凌云转念一想,这其中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还是莫要去深究了。
于是贺凌云顺坡往下爬,“也是,不知闻师兄他们现在何处,是否平安无事?”
“师弟他无事。”说起了正事,薛青城的神色恢复了自如,“我醒后在姚家的地窖中发现了他和折枝二人,已被我安置妥当,各喂了一剂醒神散,约莫只需半个时辰就能彻底苏醒。 ”
闻言,贺凌云松了一口气,点头道:“无事便好,那其他人呢?”
薛青城:“谢兄不知所踪,那个半途救下的女子……应当被姚虎送回了刀疤男的住处。”
想到刀疤男一干人等残忍的手段,贺凌云便气不打一处来,“这帮畜牲竟肆无忌惮地做这种倒卖人口的生意,当真是目无王法,狂妄极了!”
“走吧,我们也该离开这里了。”薛青城道。
*
二人共乘一剑,在村庄上方飞行。这一幕吸引了底下的人发出阵阵惊呼。
天人发怒了,竟从迷魂草磨成的粉末中苏醒了过来。
姚虎刚从玉老爷的宅子离开,抬头便看见一道闪着寒光的长剑从头顶飞过,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触电般地扭头便往家中跑去。
那小子此时应当和妹妹在一起才是,怎会逃了出来?他既出来了,那妹妹呢?
姚虎不敢多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子上冲。
妹妹,妹妹,他的妹妹……
一路疾跑,赶至家中,姚虎跌跌撞撞地一头扎进半敞开的门中。
满屋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惹得人心头发怵。
看清了倒在血泊中的姚玲,姚虎瞬间哑了嗓子,跪倒在地。
“怎么会死了呢?姚安呢?姚安呢?姚安!”姚虎忽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起来。
壮硕的男人此刻如疯子一般,抱着妹妹的尸体冲出了大门,迎面撞上了薛青城与贺凌云二人。
怎的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姚虎愤怒地丢下妹妹的尸体,向前冲了几步,接着在薛青城冷漠的眼神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贺凌云:“?”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姚虎又是发的什么癫?
“天人大哥,天人大姐,若要杀,便去杀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我可是无辜的!”姚虎当场来了个爆发式的演技,鼻涕眼泪喷涌而出,将薛青城等人吓得措手不及。
“小的不过是苦于生计,想着卖两个人换点钱花花罢了,可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啊,给你们寻的人家也都是个顶个的好,况且……况且……”姚虎垂着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形一顿,随后挺直后背,看向薛青城道:“我的妹子本钟情于天人大哥你的,我若是心存不满,可万万不会答应这桩婚事的!”
薛青城:“……”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失控的场面,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道好。
听着姚虎颠三倒四的一番自我剖析,贺凌云算是将事情弄明白了个大概,她皱起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角挂泪的糙汉道:“把我们的同伴还回来,我便饶你不死。”
闻言,姚虎半点不带犹豫地站起身来,带头走在前头。
“大哥大姐,往这边走。”他点头哈腰的模样令贺凌云有一瞬间的恍惚,愣怔片刻后,跟了上去。
好容易将谢巧卖了个好价钱,这会儿又要将“货物”要回来,姚虎恨恨地捂住鼓鼓囊囊的钱袋,心中又生一计。
他站在玉家门前,将薛青城二人往前引了引,谄媚道:“那位身体不好的小哥就在里面,我若是出面,那玉老爷总是不愿意的,不若你们纡尊降贵地亲自去一趟?”
贺凌云一眼便看穿了他心中的算盘,轻嗤了一声后便不再理睬他,随着薛青城乘剑飞进玉家。
见此情状,姚虎心中大喜,正要转身逃遁,一道金色光圈却冲他当头罩下,再想要挣扎,便半分不能了。
与此同时,薛青城冷飕飕的声音飘然而至:“别乱动。”
姚虎瞬间傻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