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魔族用来制衡修士的法子,薛青城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从黑烟腾腾的符文上划过,钻心的疼痛瞬间从指尖传来,薛青城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破魔之术他略有涉猎,虽需费些功夫,却也并不是无法施展。
这么想着,薛青城拔出“无归”,食指从锋利的剑刃上划过,顷刻间,皮肤迸裂开,新鲜的血液流了出来。
眼下,只需融了面前的符文便可解除牢房的禁制。
食指的指尖将将触碰到黑色符文,一道火光倏忽而至,薛青城下意识地止住动作,抬眼看了过去。
火把被那人握在手中,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将她那双浅色的瞳仁映得熠熠生辉。
“师兄!”师妹雀跃地唤道。
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去,带来丝丝缕缕的痛意,薛青城指尖微蜷,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知从何处偷来的钥匙,捣鼓起了牢笼上的特制门锁。
“附近的房子烧火了,外面乱成了一团,我们快些离开这个鬼地方。”贺凌云头也不抬地解释道,随着手中“咔嚓”一声,铜锁应声而开,浮动的黑色符文顷刻间瓦解消散,化为虚无。
一切发生得突然,有些出乎薛青城的预料。
“发什么愣?快走啊!”贺凌云伸出手,作势要捞薛青城的手,目光扫过对方鲜血淋漓的手指,动作一顿,眉头霎时压了下来,“你怎么受伤了?”
话音刚落,她便瞥见了薛青城手中的长剑,心中顿时明白了大概,心中却如同系了个结,梗在那处,不得痛快。
“怎会有这般自残的法子?”像是自问自答一般,贺凌云动作飞快地弯下腰,从衣摆处撕下一块布条,便扯过薛青城的手,粗鲁地包扎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若是我早来一刻,也不用你费这功夫了。”
这人似乎是真气到了,竟连师兄也不喊了,左一口“你”,右一口“你”,眉头也拧成了麻花。
低着头忙活了好一会儿,贺凌云才察觉出面前这人安静得不正常,遂抬起头来,借着火光,看见了薛青城的唇边浮起了一抹笑意,正望着她出神。
对方滚烫的体温顺着二人相接的皮肤传了过来,惊得贺凌云手一哆嗦,猛地撒开手,夹在臂弯的火把险些滚落在地,被薛青城接了个正着。
“怎么还是这般莽撞?”薛青城看着自己那根被包扎臃肿的食指,心中觉得好笑,待他握着火把抬起头来,已重新换回往日冷清的模样来。
贺凌云本就心虚,此刻更是敛着眼皮不敢看他,只有嘴巴还硬道:“我何时莽撞了?”
此时不是寒暄的好时机。薛青城抬眼看向漆黑的过道,拿着火把越过师妹走在了前面,自顾自说道:“我们被关进来的第一夜,那魔头的住处便着火了,此事定有蹊跷。”
“……”
贺凌云噎了一瞬,心道可不就是蹊跷么,毕竟火烧宫殿的主意就是她出的。
她也算是坑害弟弟的第一人了。
想到此,贺凌云走了神,并未留意到身前的薛青城已止了脚步,她本就紧随其后,步子同他的咬得紧,此时没有防备地一头撞进了恰好转过身的薛青城怀中。
火光极快地晃动了一瞬,将二人的影子融成了一团,分不出你我来。
地牢中阴冷潮湿,气味并不好闻,与阴沟里湿滑的苔藓混杂着腐烂的稻草发酵而成的臭味别无二致,贺凌云本就不愿在这里多待,总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而薛青城这么一撞,她的呼吸霎时乱了分寸。
同地牢的恶臭不同,薛青城身上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同他这个人一样,凉飕飕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像是秋冬之际,漫天纷飞的竹叶,总带着股狂风肆意的味道。
这人怕是住在竹林里久了,被竹子腌入味了,贺凌云无端地想。
低头看着丢了魂似的师妹,薛青城伸手将其扶正,正色道:“师妹在想什么?”
从方才他便察觉出不对劲了,今日的贺凌云一看便知心里藏着事,想到此,薛青城的眉头又皱了几分。
她在想什么?贺凌云呼吸一窒,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薛青城这般反常,难道是对她有所怀疑了?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嗫嚅了一句,落在薛青城耳中,如蚊蝇飞过的嗡鸣声,半个字都听不真切。
“什么?”薛青城垂着头,眼中的火光愈发明亮。
于是,贺凌云木着脑袋重复了一句:“师兄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
空荡的走道里,师妹认真的声音在幽幽回荡,平静却真挚。
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陈述句罢了,落在薛青城耳中,却有雷霆之钧,比千军万马更有震慑力。
他的喉结极快地滚动了一圈,目光没了落脚点,在空中虚虚地点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冰冰道:“胡说八道。”
活像是吞了十个面粉团子,没有一杯热茶来救他的喉咙,声音紧绷且干涩。
贺凌云的心情复杂程度比之薛青城有过之而不及,她方才的话完全是出自于下意识的回答,不经大脑,却是心底最真实的感受。
可问题便是出自这里。
她是得了失心疯了,居然出言调戏了薛青城?
思及此,她更不敢直视对方,只觉得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他们二人就这么静悄悄地对峙着。
尴尬在空气中愈演愈烈,将空气都蒸腾得干燥起来。
直到她闻见了一丝焦糊的味道。
贺凌云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头顶惊呼出声:“大火蔓延到这里了,师兄,我们快去救闻师兄他们。”
*
待贺凌云一行人从地牢中逃出,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魔族对于灭火一事依旧遵循着最古老的水火相克之法,一桶接着一桶的井水被运往大殿,人群忙得不可开交,自然没有功夫注意到贺凌云这几个漏网之鱼。
“我们现在去哪儿?”闻漱的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纱,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
其他人也是这个装扮,还真别说,十分像行事鬼祟的纵火犯。
贺凌云隐藏在面纱下的嘴角微微抽搐,有意将从梁祁那打听到的消息透露给众人,正要开口,却听一旁的薛青城抢先一步回道:“莫要耽搁了,我们即刻启程,去城主楼。”
如今的天演城恐怕到处都是他们几人的通缉令,若不速战速决,恐怕事情会变得越来越麻烦。
众人深知这一点,于是无人反驳,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贺凌云却犯了难。
去城主楼虽与她预先的行动轨迹重合,时机却不对。
魔尊夫人的寿辰还有三日才到,若他们提前暴露了身份,被魔族下令追杀,岂不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摸进魔族的中心,将那太清魂丹偷出来?
得想个法子让他们知晓此事。
然而薛青城的动作比她的脑子动得更快,随着长剑出鞘的铮然之声,“无归”已经横在众人跟前。
贺凌云:“……”罢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越过宽阔的护城河阴阳河,几人便在河边落了脚。
方才几人在高空看得真切,越是往里去,魔族守卫便越是密集,黑色的铠甲几乎隐于来黑暗之中,若不是几人眼力好,恐怕察觉不到。
“师兄,先等等。”贺凌云往前走了几步,来到薛青城身边。
他们这一路走来,主心骨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若想左右他们的行程,必定要先说服薛青城这个领头人。
而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犹记得方才在地牢中,薛青城看向她的眼中有过怀疑。
这是个糟糕的消息。
果不其然,见师妹靠近,薛青城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人的身体语言最能表达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贺凌云看着薛青城的动作,心中有一处空了下去。
完犊子了,出师不利。
第94章 献舞
夜风习习, 卷携着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贺凌云的目光定在少年脚下,眼中有错愕一闪而过。
或许是她面上的失落太过明显, 薛青城垂于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 整个人多了几分局促之感。
然而贺凌云的心思乱作一团, 对此毫无察觉。
“师妹想说什么?”薛青城收起长剑, 负手而立。
贺凌云清了清嗓子,说出了在心中憋了许久的话:“我在地牢时,曾听看守的侍卫提及到魔尊夫人过寿一事, 我想, 若是在那时行动, 会不会好一些……”
见薛青城对此毫无反应, 贺凌云顿了顿,眼神愈发飘渺起来,“我的意思是,那太清魂丹既然如珍贵, 流落进城主楼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我们如今在天演城寸步难行, 此时若贸然行事,定会增加被抓住的风险,不如等上几天,待城主夫人寿辰, 魔族上下忙着庆祝的时候, 混入城主楼, 行动会更加方便, 师兄你觉得如何?”
“还需要几日?”薛青城意有所指道。
他的面上一如从前的云淡风轻,语调亦是毫无波澜, 像是说着再普通不过的话,只是落在贺凌云的耳中,总觉得多了分疏离。
这种感觉属实别扭。
贺凌云硬着头皮道:“三日。”
薛青城微微颔首,“好。”
贺凌云:“?”
事情发展的有些超乎她的预料,薛青城虽然面上冷,对她的建议却接受得十分快,甚至不带半点犹豫的。
*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待贺凌云混入内城,与梁祁碰面之际,薛青城等人已经在城内分散开来,各自寻找太清魂丹的下落。
“东西带来了么?”贺凌云贴着墙角蹲下身来,冲狗洞的另一边鬼鬼祟祟道。
这处叶草茂盛,约莫有半人长,她这么蹲下身来,便隐藏期其间,叫旁人难以发现。
等了片刻,狗洞的那一头响起梁祁幽怨的声音来:“你只想着衣服一事,对你弟弟是半点都不关心啊。”
贺凌云噎了一瞬,讪讪道:“我亲眼看着你安然无恙地离开陀罗殿,自然对你的安危了然于胸。”
“哼,我的大殿可是烧毁了大半,你知道我这段时间都住在哪里么?”梁祁继续道。
听着耳边弟弟的埋怨,贺凌云的良心终于久违地痛了痛,她双膝着地,将头冲着狗洞那边,声音放软道:“我的好弟弟,你受苦了,等姐姐忙完了,就回来向你好好陪罪,你看行么?”
梁祁的耳根子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软,经不住贺凌云三言两语的哄骗,便全权接收下去,嘴角也快咧到了天上,十分不值钱的样子。
他将手中的衣服递了出去,轻哼道:“弟弟我没本事,只寻来了一件衣服,你凑合着穿吧!”
贺凌云接过衣服,在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她并未将扮作舞女道计划告知同伴,一是因为计划太过周全,会引起他人的怀疑,二是说服三个大男人扮作女人,还要承担着跳舞献丑的风险,难度太大。
因此她打算独自行动。
“谢谢。”贺凌云笑道:“姐姐下次请你吃饭。”
梁祁冷哼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
城主楼的风土人情与贺凌云所见的大有不同,或许是因为地势波澜起伏,建筑也时而高时而低,叫人摸不清规律,不过这却大大方便了贺凌云藏身。
提前换好舞女的行头,面上戴着薄薄的面纱,在按照梁祁给的地图,贺凌云一路摸到了城主楼的中心,顺利地躲过了检查,混进了献艺班子里。
与此同时,贺凌云的随身玉简短暂地亮了一瞬,借着无人的隐蔽处,贺凌云将其打开,只见光滑的玉简上,浅浅地印出了一行字:藏宝阁守卫森严,难进。
贺凌云眉头微挑,在玉简上快速写下:宴会尚未开始,待有人献礼物,登记入库,藏宝阁将会打开。
动作利索地收了尾,贺凌云便将玉简收回腰间。
她如今穿得单薄,两段藕臂裸露在外面,半截平坦的小腹也迎着风,那朵艳丽的凌霄花半隐半现,为了遮挡,贺凌云特意扯下块纱布,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唯有一堆灰褐色的大眼露在外面,乍看去,活像个异域风十足的外邦人。
那些不明真相的,只当她是个外来的小妖,竟无人过问她的来处。
毕竟今日极乱,后台连处落脚的地都困难。
贺凌云便躲在距离宴席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竖起耳朵,专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每逢献礼,那声音高亢的牛头小魔便会扯着嗓子,将礼物的名字喊出来,听着地顾客开了眼,那送礼的也倍有面子。
想来为了魔尊夫人的寿辰,底下的那些魔族废了不少的心思,古玩珍稀无所不有,一件件地送到魔尊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换来一声声喜悦的笑声。
报幕声听久了,便有了催眠的效果,直到一声悠长的叫唤落入贺凌云的耳中。
“羌无子亲手炼制的稀世丹药——太清魂丹一枚。”
这声叫唤触发了贺凌云脑海中的关键词,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去。
情急之中,她竟忘了在玉简中留下信息。
他们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东西就在这宴席之上,即将被送入魔族的藏宝阁之中。
幸运的是,丹药还在,并未落入他人之口。
贺凌云正出神,一对软若无骨的手忽然抓住了她,与此同时,女人温柔却不乏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要上场了,快些归队。”
上场?由不得贺凌云思考,那双手便拉着她往一边走去。
贺凌云的头皮顿时炸了。她只是借这衣服一用,可没有打算真跳上一场啊!
“还披着这劳什子做什么,碍事。”身穿同款舞服的女人将贺凌云身上的纱布扯下。
贺凌云:“……”你有礼貌么?
被十余人裹挟着,贺凌云硬着头皮上了前厅,场内的光顿时暗了下来,待舞团到达中心的空地,一颗颗夜明珠依次亮起,如同一盏盏聚光灯,投到舞女的身上。
还真别说,现代气息十足。贺凌云嘴角抽搐,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想逃,但逃不掉。
不过是跳舞罢了,依葫芦画瓢她还不会么?如此想着,丝竹声悠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密集而欢快的鼓点。
“……”
谁来救救她!她还不想这么快社死!
贺凌云在这一刻深刻地体会到了何为优生和差生,只见身旁的舞女身体柔软,将自己掰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然后便是一个大开大合的大动作。
鱼目混珠尚且容易,在舞蹈中划水却不是那么容易,更何况是在这么一个整齐划一的舞团中间。
不到片刻,便有眼尖的魔族人发现了端倪,远远地便指向了突出的贺凌云。
“那个女娃子浑水摸鱼哇……”
“不对不对,你仔细看看,她不是浑水摸鱼,她是压根就没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