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宋玉铉递到她面前的书包重新挂回男孩身上,觉得有几分感动,“阿铉的钱留着自己当零花。”
宋玉铉闻言便有些闷闷不乐,只是去看站在一旁的裴弋,叮嘱道:“姐夫,你要多多挣钱给姐姐治病哦。”
他眨巴着眼,瞳孔乌黑水润,撇起的嘴唇粉嘟嘟的。
裴弋站在一旁,眼眸微凝,打量的目光在宋玉铉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居高临下的,语气莫名,“谢谢阿铉小老师的指导。”
“现在,是不是要解释一下刚刚为什么要让安安亲你?”
宋玉铉的表情有些僵住,乖乖转身,“哦。”
小小年纪的背影竟莫名显得有几分落寞,和挨了批后的委屈。
程栀犹疑了一下,拉了拉裴弋的手腕,轻声说:“阿铉还是个小孩儿,你语气不要太凶了。”
“稍微控制一下,我们和他讲道理。”
裴弋低下头,“我刚刚语气凶?”
“有,有一点……?”
“程栀,看样子我还真得拜个小朋友当老师才行。”
裴弋眼眸微眯:“你吃这一套啊?”
程栀:“……”
她撇过脸,“你学了也没用,你又没有他那张脸。”
得承认,看见这样容貌精致,真的仿佛童话故事里的王子走出人间,眨着卷翘的长睫,眼神巴巴,声音稚嫩,表情真挚,还那般关心你的模样。
应该没有人会不心软吧。
“我知道阿铉做得不对,但是,”
“但是?”裴弋语气放轻。
程栀抬头瞪了人一眼:“但是,阿铉似乎不是很喜欢你。”
“等会儿你当红脸,我来演白脸。”
说完,她便自己推着轮椅往里走。
裴弋站在原地愣住,冷淡锐利的眉眼褪去笑意,更显得瞳孔深邃几分。
等看见程栀的身影越过了玄关,才几个大步上前,跟了上去。
“太太真贴心。”程栀听见清冽的嗓音印在耳畔,带着笑意。
她耳根悄悄动了动,是掩映在发下的绯意。
但面上神色刻意冷淡下来,准备教育八岁便有了“情圣”潜质的小堂弟。
宋玉铉坐在沙发上,端正挺直,唇红齿白,眉眼精致,五官立体,但因没彻底长开又带着柔和。
的确有着花花公子的本钱。
程栀声音特意带了沉冷,“宋玉铉,你知道王子和流氓有什么区别吗?”
宋玉铉眨了眨眼,有些委屈:“我不是王子,也不是流氓。”
“亲脸是很正常的打招呼方式,我都没有主动。”
程栀气笑了:“现在知道自己不是王子了?刚刚拿这个哄骗人小姑娘?”
“还亲在嘴巴上,你要是主动了,安安爸爸会带着和外面的大树一样粗的棍子来揍你。”
宋玉铉愣住,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程栀面无表情,抚摸着手中刚刚从院子里树上摘下的枝条,想要再吓唬一番,突然被一只手止住了动作。
裴弋非常适应方才接下的红脸人设,此时拍了拍她的肩膀,“程栀,不要生气,我们听听阿铉怎么说。”
他转头对着宋玉铉表情温和:“阿铉,你刚刚那么做是有理由的对吗?”
宋玉铉诧异地看了裴弋一眼,乖乖点头,出口却是:“阿铉在给自己找媳妇。”
“安安的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裴弋:“……”
程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手指颤了颤,“你以前都有几个媳妇了?”
一系列操作那么熟练。
“还没有啊,学校里有好多同学想和我结婚,我都拒绝了。”
“妈妈说让我找个中国小姑娘。”
程栀:“?”
姑姑真开放,这么小就开始灌输择偶观了。
“姐姐,我放弃了,你别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好。”
“姐夫刚刚和我说了,阿铉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了。”宋玉铉一张小脸白嫩,乖巧可爱。
程栀深吸了口气,“好的,我知道了。”
宋玉铉:“?”
“第一,让小女孩亲你的嘴巴,就是耍流氓,这么小就找媳妇是犯法的,姐姐要把你送进警察局教育。”
“第二,知错就改是好孩子,所以等会儿,你带着棍子主动去找安安爸爸,负荆请罪,承认错误。”
宋玉铉瞳孔瞪大,虽然年纪小,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警察局是什么地方。
至于负荆请罪,不巧,他去年刚学了这个成语。
“姐姐,阿铉真的知道错了。姐姐教育我,我以后就会改了。”他的声音真带了几丝慌意,豆大的泪珠在眼眶凝聚,可怜极了。
程栀心里一软,顿了一下,转头去看裴弋,眼神示意:“裴弋,你觉得呢?”
裴弋挑了挑眉,眼神在宋玉铉求助的面上扫视了一圈,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我觉得挺好。”
程栀:“???”
八岁的小男孩儿到底没经住吓,哭出了声。
第三十一章
宋玉铉小小年纪, 却深谙表情管理,平常的形态举止大方得体、优雅端正,俨然是大人心目中别人家的孩子、小女生心目中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王子。
可此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 实在是显得狼狈又可怜。
豆大的泪珠凝结在长睫上,轻轻一眨便成串地滚落,抽泣的声音软绵而含混, 鼻头哭得通红, 还偶尔不安地透过指缝去瞥面前两个大人的表情。
程栀的神情彻底僵住, 头皮发麻, 差点下意识就说“算了算了”。
她侧头去看裴弋的表情, 却见对方似乎还十分好心情一般地对着她勾了勾唇角, 双手插兜、站得懒散, 分明是幸灾乐祸、分毫没有感到内疚。
她深吸了口气,朝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在宋玉铉看不见的角度, 伸出手去抓裴弋的掌心, 重重地捏了一下,示意他别太过分了。
才转回头狠着心, 语气冷淡:“别哭了。”
宋玉铉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眼眶通红:“姐姐, 阿铉真的知道错了。”
可程栀并没反应,下定决心了将这白脸扮到底。
宋玉铉无法, 抽噎着又去看裴弋的表情, “姐夫?”
程栀连忙再捏了捏裴弋的掌心, 示意他表现一下。
可裴弋长久没有说话, 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反手便将她的手包在了掌中, 修长的指骨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程栀忍不住挣扎起来, 他才轻咳了一声,蹲下身子,视线正好和宋玉铉平齐。
“阿铉是不想去警察局,还是不想去负荆请罪?”
宋玉铉的双眼一亮,小声试探着:“都不想。”
程栀:“……”
真是废话,她说出来吓唬小孩儿的,裴弋难不成还真能做到?
可是,她没想到,裴弋的确没做到,但在某种程度上也的确做到了。
听见宋玉铉这样“贪心”的要求,裴弋轻叹了口气,冷冽的嗓音微沉:“可是阿铉是觉得做错了事不用承担责任?”
“这样,姐夫和你姐姐没办法相信你知错就改。”
被cue到的程栀控制着面上表情,配合地点了点头。
宋玉铉出口的声音带着哭腔:“阿铉真的知道错了,不能耍流氓。”
“但是,姐姐姐夫,我不想去警察局,我不会被枪毙吧?”
程栀:“?”
噗。
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小孩子的思维都这么跳跃、好骗、会自我脑补的?
显然,裴弋也有些愣住了,良久,才清了清嗓,开口说:“看在阿铉是初犯的份上,姐夫愿意给你一次弥补的机会。”
宋玉铉眼眶水意模糊,却连忙点了点头:“我会弥补的,要怎么做?”
裴弋侧过头问程栀,“看在我的面子上,给阿铉一个机会?”
宋玉铉也投来视线,满眼祈求。
程栀的嘴角抽了抽,“好吧,看在你给他求情的份上,我也愿意给小阿铉一个机会,但是你们要让我看到阿铉知错就改的进步。”
裴弋将八岁的男孩儿提拉到身边,动作并不算温柔,但宋玉铉分毫没有挣扎,将他看作此时唯一的希望。
“好。”
“我会好好教阿铉的。”他应道。
程栀看了眼此时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和宋玉铉看着她乖巧讨好的眼神,舒了口气。
觉得自己实在是牺牲大了。
为了让裴弋能够在小孩儿面前有点好印象,自己的形象都要岌岌可危了。
只能回头再哄了,她心想。
说起来,社会上大部分的男女分工,不应该是严父慈母?
怎么到了她和裴弋这里,就反过来了?
父亲说让她和裴弋提前适应一下……
如果未来真有了孩子,难不成她也要像这样扮演一个严母?分明是裴弋那张冷淡峻峭的脸更适合!
等等……
程栀拍了拍自己又有些烧热的脸。
不想了,都还是没影的事儿……太羞耻了!
裴弋的手指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在她额头碰了碰:“怎么了?”
程栀摇头,“我去厨房看看张姨,晚饭我们把安安带来的清明粿煮了吧。”
“你好好教教阿铉。”
宋玉铉止下哭声,身子还有点猛哭过后止不住的颤,看见程栀离去的背影,小心去觑裴弋的面色。
他白皙尚有肉感显得可爱的手指小心地拉了拉裴弋的袖子:“姐夫,谢谢你。”
裴弋转过身,淡淡“嗯”了一声。
看着宋玉铉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和一脸感激,觉得自己也实在荒谬,和程栀一唱一和地哄小孩。
也就是还没上过学的小孩儿这么好骗了吧,他想。
但是,做戏做全套,或者说,小孩儿的确也需要教育。
由是,裴弋指了指沙发、前的空地,“去那儿站着。”
宋玉铉缓过神,松了口气,“是罚站吗?”
“姐夫,我要不要站到墙角那里?面壁思过,姐姐看了可能会更心疼我。”
虽然小小年纪俨然已经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情商天赋,但到底还是个八岁的小孩儿,好骗、单纯。
此时以为裴弋是和他站在同一战壕的,便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或者姐夫你再找个什么键盘让阿铉跪一下?姐姐出来肯定会觉得过分了,一下就气消了。”
“到时候阿铉再说,是阿铉经过姐夫你的教导,自己深刻认识到了错误,虽然不能去安安爸爸那里负荆请罪,但是也心甘情愿承受惩罚。”
他的眼睛闪亮亮的,看着裴弋面无表情的脸,也慢慢恢复活力。
裴弋的眼神顿了一下,等听完宋玉铉的全套卖惨、深刻认错、展示乖巧的计划……
半晌,才从喉间泻出意味不明的一声轻嗤。
“姐夫,你觉得怎么样?”
裴弋伸手在宋玉铉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小孩儿的发质很软,倒是和程栀的有点像。
“不用站着,你去在沙发上坐着就好。”
“啊?”宋玉铉显然有点懵。
怎么从卖惨绝佳的跪键盘、面壁思过变成了让他坐在沙发上?
裴弋表情淡淡,只有唇角勾扯了抹弧度,“你姐姐喜欢讲道理,我给你讲讲道理。”
眼看着人还没有动作,他单手弯腰将人抱了起来,一路提到了客厅前的沙发上,赫然是宋玉铉前面哄安安时躺着的位置。
宋玉铉表情有些僵,但许是刚刚经过一番大波大浪,一时之间完全没想到拒绝。
只乖乖地任由裴弋动作,脊背挺直,坐得无比端正。
裴弋没有看他,掏出手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过了几分钟后,才打开电视,点了投屏。
“好好看,电视说了什么要记住。”
宋玉铉乖巧点头,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电视。
然后……看见了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穿着正式的主持人,表情严肃,声音冷淡: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普法栏目,我是主持人……”
???
宋玉铉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裴弋。
裴弋并没像他一样坐得端正,而是姿势散漫地往后靠着。
此时望向八岁的小堂弟,语气温和:“阿铉,你还年纪小,不管是负荆请罪、还是面壁思过、跪键盘,都太过严苛,不适合你。”
“你在让安安亲你前不知道这个行为不合理,对吗?”
宋玉铉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其实,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
裴弋目光直视着他,谆谆善诱:“所以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阿铉不知道有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做了又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姐夫给你普及一下知识。”
“小孩子的记忆力好,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把电视里主持人说的都记下,能做到吗?”
宋玉铉直觉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姐夫没有惩罚他,还好心地教育他给他普法,明明是个好人啊。
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是一个知错就改、并且举一反三进步的聪明人。
于是……
普法栏目频道在别墅播放了一整天。
“犯……罪,将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
“犯……罪,将处以行政机关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
“……”
每一个案件触目尽心。
家长里短的“小事”也会被警察教育。
每一个违法之人都会遭到所有人的严重唾弃……条条评论、监狱的艰苦生活……
在别墅客厅巨大、高清的电视屏幕上,各种罪名、案件、青少年误入歧途后绝望的哭声,响彻了一整个下午和晚上。
晚上八点,洗漱结束的程栀看见一大一小,还坐在沙发上,表情如出一辙的严肃冷淡。
宋玉铉已经塌了肩膀,却仍坚持坐着,盯着屏幕。
她觉得……这个“教育”好像比面壁思过还要……不知道该说离谱还是有效。
至少结束之后,八岁的男孩儿睡眼惺忪,仍努力睁着,真学到了知识,一条条复述着……
经过了裴弋的考验之后,成功过关,看样子是真的记在了心上。
“阿铉还挺厉害的……那些法律条文,我都没记住。”
程栀回到房间,看着同样陪着宋玉铉看了一下午晚上普法栏目的裴弋仍是精神奕奕的样子,有些佩服,“你的耐心真好,也挺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