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据他所知，哪怕是三年前潜川只能算作小有成就的新兴公司之时，程栀陪着裴弋出席酒会，也从未碰过一滴酒。
倒不是程栀不给面子，只是杯盏还未到她面前，全被人挡了罢了。
原因，极其简单。
如果他没记错，不过是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程栀。
那一天，潜川高层庆功宴，裴弋的兴致也鲜有的高昂，在席上喝了不少酒。
他扶着自家上司回到此前并未去过的新别墅，第一次见到大魔王突然低调结婚的另一半。
女子穿了身棉质睡裙，外罩了件薄纱开衫，夜风中长发飘扬，气质极佳，走近了看见她恬淡如画的眉眼、胜雪白皙的肤色。
似乎是被吵醒，她走出的别墅的步伐略有些急，只是真正到了近前，看见裴弋面色时，脚步顿在了几步开外，并未继续上前。
眉头微微拧起，语气浅淡：“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周助理彼时还未见过程栀，但仅是一眼，便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裴弋会在事业高歌猛进忙得脚不沾地完全不像有闲心谈情说爱的当下，居然闪婚。
他扶着裴弋想要交给程栀。
只是面前的女子仿似受到惊吓，面色闪过诧异，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一直被乖乖扶着的裴弋也不适地皱了眉头，勉力站直身子，冷白的肤色看不出太多醉意，只有微微拧起的冷淡眉眼，泻出几分醉后的倦怠。
并未看向站在一侧的他，而是有些恍惚识人一般，盯着程栀看了几眼，才慢悠悠道：“抱歉。”
“你不喜欢喝酒？”
程栀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然后，下定决心一般上前想要扶住醉酒的男子，“让张姨给你煮碗醒酒汤吧，喝醉了难受。”
裴弋眯了眯眼，身子任由纤弱的女子扶着。
周助理看得分明，那力道，恐怕卸了还未至三分。
当日他还不知两人是联姻，只觉得两人客气有余、亲近不足，是有些不忿、觉得自家上司似乎娶了个并不是很爱他的妻子。
只是后来，他也没见裴弋过多眷恋家庭，与他身边所有曾真心喜爱一人时的模样似乎也不相同，仍是工作第一。
乃至时隔今日，看见裴弋冷然的面色。
后知后觉想起过去三年，在每个觥筹交错的场合，他曾见过裴弋漫不经心一般的细心举动。
一时都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想了岔。
不过想起小李与他说的，他对着自家上司捉摸不透的面色，还是没有任由节目组背锅：“小李说是夫人自己主动喝的，她劝了几句，夫人说想喝。”
其实，他都觉得有点不信，程栀分明滴酒不沾。
但小李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他。
果然，裴弋没说什么，等车停稳，便干脆利落地拧开了车门。
周助理连忙跟上。
只是没走几步，大厅出口处，一道身穿了香槟修身长裙的身影被小李扶着稳稳当当地走出来。
分毫看不出醉酒模样。
程栀今日不是决赛主角，却也被化妆师揪着无比认真地做了造型。
在灯光闪耀下，眼尾处的细小亮片闪着熠熠光芒，不同于平素的恬淡气质，略微明艳的妆容，却衬得她整个人更为清甜一般。
尤其是看见裴弋时，自发走过来，梨涡沁着蜜一般，双眼亮晶晶的。
“裴弋，你来接我回家吗？”
裴弋定在原地，细细打量了人几眼，没看出什么不妥之处。
跟着出来的小李解释说：“程老师就喝了一杯红酒，但好像醉得不轻。”
周助理目光疑惑地在程栀身上扫了两圈，“看着还挺清醒的。”
程栀认同地点了点头：“我挺清醒的。”
她的语气有些软，一板一眼的。
周助理：“……”
好的，现在看着是有点不清醒。
小李见裴弋扶住程栀，便放开了手：“可能庆功宴氛围太好了，程老师也趁兴喝了点。”
言下之意，喝酒都是程栀自发主动的。
程栀还十分配合地附和：“嗯，我趁兴喝了点。”
她歪头思考了一下，重复道：“庆功宴氛围太好了。”
小李捂了捂脸：“程老师喝醉了不上脸，就是太乖了，刚刚里面都没人发现。”
裴弋敷衍地应了一声，目光凝在怀中之人的面上，小李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的确是看着乖巧。
其他倒没什么不妥之处。
“我们先走了，辛苦了。”他淡淡朝小李点了点头，便扶着人往车上去。
周助理连忙掏出一份准备好的红包不着痕迹地递给了小李：“辛苦你了。”
回到车上，程栀也坐得非常端正。
活像幼儿园的小朋友等着被家长带回家，身上浅淡的酒气可以忽略不计。
裴弋没想到人喝醉了竟是这副模样。
他的面色不算好，“程栀，一个人在外面还敢喝酒？”
程栀醉后思绪有些迟滞，反应了一会儿赞同说：“我一个人在外面敢喝酒。”
她伸出手指比划了下，食指和大拇指的高度不足三公分，“喝了这么多。”
裴弋定定看了人几眼，伸出骨节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额头。
“怎么突然喝酒？”
程栀十分认真：“想喝，好看。”
裴弋微微拧眉：“什么好看？”
程栀：“红酒好看，舞也好看，气氛好。”
“我看你还挺清醒。”
“我还挺清醒。”
裴弋：“……但是我觉得你醉了。”
程栀便又十分认真地附和：“我醉了。”
周助理在前面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是在说些什么废话文学？
裴弋朝人冷冷瞥了眼，周助理自觉地拉上了隔板。
裴弋沉默了一会儿，心平气和地问：“那为什么以前不喝酒？”
“你喜欢喝酒吗？”
程栀摇头：“以前不喝酒”
“不喜欢，喝醉了会头疼胃疼。”
几乎是裴弋说一句，她跟一句，真的像小李说的，醉得不轻。
“那现在头疼吗？”
程栀手扶在头部，认真感受了下，“不疼。”
……
持续了这样的无用对话许久，裴弋倏忽轻笑了声，觉得自己有够无聊。
他摸了摸程栀看着实在乖巧的脸，语气清冽，“你可真是自在，又是热搜又是喝酒。”
程栀点头：“我自在。”
却没像之前那样结束对话，而是非常自然地反问了一句：“你不自在吗？”
她实实在在是喝醉了，但双眼却完全没有朦胧色彩，清亮亮的，好像会说话。
裴弋呼吸一滞，与面前这双明亮双眼对视了几秒。
他眼眸微眯，想到些什么。
“程栀，我不自在，你愿意帮帮我吗？”
程栀十分好说话，“愿意的。”
裴弋眼眸低垂，顿在眼前人手中紧握的手机上，语气诱哄：“还会打字吗？”
程栀反应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将手机解锁，“打什么？”
“裴弋。”
“裴弋？”程栀疑惑地重复，看见裴弋点头，费力地点开微信，找到聊天框，一个拼音一个拼音地打下了“裴弋”二字。
裴弋唇角微勾：“再试试，‘老公’。”
程栀乖乖点头，这个词语更简单，拼音输入都不需要完整便跳了出来。
裴弋停顿了一下，漆黑的瞳仁闪动着晦暗的光亮。
他将人轻轻揽在怀中，这个角度正好将程栀手上的动作一览无余。
“程栀，打开微博。”
“点一下右上角的+号。”
他看着怀中人柔软纤细的手指被屏幕反光印得愈发白瓷，一步一步动作。
“点击、写微博。”
程栀乖乖动作。
“打字——”
“我最喜欢老公，大家不要乱说。”
第五十八章
只是一杯红酒, 看样子还真将人灌得不轻。
裴弋眼眸微眯，手圈在程栀的腰身，下巴搁在怀中人的肩颈, 闻到淡淡的酒气夹杂着同样清淡的苍兰香，混在一起呼吸到的空气却仿佛都是甜腻。
不知是醉意上涌还是被他喷薄的气息颤栗，程栀颈间的肌肤慢慢爬上一层绯色。
但她自己是没察觉到的, 迟钝的反应完全不能同时思考两件事。
程栀拿着手机的姿势分外认真, 手机屏幕的光芒照射在她瓷白细腻的面上, 娇艳的红唇微微抿紧。
没有平时打字的利索, 只余了右手的食指在键盘上有些迟钝地敲着。
【打字, 我最喜欢……】
“最喜欢？”她有些茫然地回过头, “什么？”
打了几个字, 便忘了方才的整句话。
裴弋对上她的视线，是全然的无辜与茫然, 配着醉后似乎酒气渐渐上头开始微粉的双颊。
他视线停顿了两秒, 温声道：“最喜欢，老公。”
程栀点了点头, 乖乖照做，短短十几个字的微博, 足足花了近三分钟。
她将打完字的界面展示给裴弋看，眼睛亮闪闪的, 邀功一般：“我会打字。”
“嗯。”
裴弋垂在人腰际的手指忍不住摩挲了一下。
“痒。”程栀扭了扭身子, 控诉。
裴弋轻笑了一声, 没有再动作, “乖, 把前面的‘打字’两个字删掉。”
如果被周助理听到裴弋此时的语气，一定会震惊到瞳孔瞪大, 迫不及待去摸鱼群分享惊天八卦。
实在是，仿佛哄小孩儿一般，平素清冽的声线温和得不可思议。
但程栀显然是非常受用的，根本没有质疑，就乖乖照做了。
“好了。”
“然后，点一下‘发送’，在右上角，看见了吗？”
程栀右手食指挪动，没有异议地照做，“好啦！”
裴弋看着手机上俨然已经显示发送成功的界面，唇角微微勾起，终于忍不住从眼角眉梢都泻了丝愉悦。
“好。”
所有的热搜、营销，公关团队的那些方案，哪里比得上当事人的亲口承认？
程栀眨了眨眼，看见裴弋的面色，杏眸同样漾了笑意，心满意足地转回头，看了眼界面。
小声重复：“我最喜欢我老公，大家不要乱说。”
她有些疑惑：“谁乱说？”
醉酒之后失去理智大喊大闹的人多，没有意识放飞自我的人多，不管不顾吐真言的人也多。
裴弋想，程栀大概完全属于最后者，只是在逻辑思维直线砍半砍半再砍半的前提之下。
前面听周助理说起热搜之事以及得知程栀喝酒的淡淡不快，在此时俨然消散一空。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着怀中人幼稚失去逻辑的问话，竟觉得轻松而惬意。
问什么回什么，说什么做什么。
他紧盯着程栀开合不停、口红已经有些褪色但仍娇艳明媚的唇瓣上，喉结不着痕迹地上下滑动着。
昏暗的车厢内，他忍不住拿起手机看了三次时间。
从庆功宴场所回到他们落塌的酒店，有近四十分钟车程。
在此时显得分外漫长。
他只是觉得，明天下午的航班，今天闹晚一些应该也无甚大碍。
这般好说话到极致乖巧的程栀，大概会配合得无比默契吧。
想到这儿，他分毫没有心虚之心，扶着程栀坐着坐着便往下滑落的身子，直接打横抱在怀中，轻声问：“困不困，要不要先睡会儿？”
“睡到酒店，我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他的语气甚至有些礼貌，只一双眸子黑沉得见不到底。
程栀根本没有多想，便闭上了眼。
只是，显然，醉酒后的亢奋因子仍在，睡着是不可能的。
她的眼睑闭着仍不由转动，过了几秒，便又睁开。
“我自己会洗澡。”
裴弋神色顿住，语气诱哄：“自己洗累，我帮你不好吗？”
程栀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问：“你是谁？”
裴弋：“……”
他差点被噎得说不出话。
方才的愉悦一下漏了气，伸手探了探怀中人愈发绯红的面颊，语气沉了几分，“一杯红酒后劲可真够大的。”
“以后不许喝酒。”
程栀的眸子不如方才清亮，带了雾蒙蒙的水汽。
“哦，不喝酒。”她好说话地附和，似乎已经放弃知道这个不讲道理开始命令她的人是谁。
裴弋闭了闭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气又好笑。
没多久，宾利车身停下，到了两人落塌的酒店。
周助理将方才刷了一路的手机揣回兜里，带着点近似于敬畏、不耻的敬畏下了车，给后座打开车门。
他低垂着眼没有看裴弋面色，心中认定方才新冲上热搜的#程栀说最喜欢老公#，一定是自家顶头上司趁人喝醉不备、说不定就是拿着程栀手机自己发的。
真是，无耻啊……
天知道他得多有毅力，才没在摸鱼群里揭露大魔王的真相！
裴弋并不知自家下属满脑子在想些什么，只是对着人点了点头：“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他将程栀小心从后座拉出来，打算抱着人回房间。
程栀歪了歪脑袋，挣扎起来，“要背。”
裴弋动作顿住，与人僵持了几秒，在人来人往的酒店门口，到底是蹲下了身子。
语气无奈：“上来。”
程栀摇摇晃晃地爬了上去，语气兴奋：“我要去逛街。”
裴弋：“……”
周助理视（幸）线（灾）担（乐）忧（祸）地望过来：“裴总，我陪您送夫人回房？”
他就说，喝醉酒的人哪里有这么好照顾！
裴弋闻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用，你们先上去吧。”
周助理摸了摸鼻子，有些遗憾没能再看见自家顶头上司的囧相。
他作为助理，和裴弋定的自然是同一家酒店，只是经费没那么足，只是个普通标间罢了。
“好的，裴总。”他收敛遗憾，先进了酒店。
还是回房和女朋友视频去吧。
裴弋便背着程栀，从酒店门口挪开脚步，淡声问：“指个方向，带你去逛街。”
此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接近凌晨。
但因酒店不远处便是广场，附近还有美食街，亮堂堂的还是不时有玩闹得晚或是夜宵的人群，并不空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