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完,背后的人却迟迟没有反应。
“程栀?”
夜风习习中只有清浅的呼吸声,他转头去看,动作大了几分,方才裹在程栀身上的他的外套,便滑落在了地上。
方才还嚷嚷着兴致高昂想要睡觉的人俨然闭上眼,不知世事了。
裴弋:“……”
他僵硬地转回脖子,在原地站了几秒,认命地背着人又往回走。
“真是个小祖宗。”
到了酒店,见他们行动的姿势,大堂的服务员连忙迎上来,“您好,这边需要陪同回房吗?”
裴弋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什么,“麻烦帮我准备一杯蜂蜜柠檬水。”
服务员点头应下。
等两人走后,身边的同事凑过来八卦:“我的天,这不比偶像剧好看?”
“我又相信爱情了!”
“回你的位置上值班吧,人家有爱情是因为有物质基础。”身旁一个不知何时走来的服务员神情郁郁。
向两人抖了抖手上的西装,“人家一套六位数的西装随手就扔在地上了。”
服务员:“……干洗一下给客人送回去?”
神情郁郁的服务员:“还用你说?准备你的蜂蜜柠檬水去吧,这位客人的小费给得大方的。”
只剩下同事一人留在原地,神情错愕:“不是?我嗑个CP,你们却在说小费,难怪攒钱都比我快!”
裴弋将程栀背回房间,没有多久,方才的服务员便将蜂蜜柠檬水送了上来。
按理说,像程栀这般不哭不闹已经睡得香甜、丝毫没有头痛症状,而且也只是一杯红酒而已,也用不上费劲专门喝杯醒酒汤。
但是,看着说话说话便突然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人儿,裴弋定定看了几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是将人叫了起来。
“程栀?”
他晃着程栀的身子,温声叫唤。
大概叫了四五声,程栀眉头微拧,抬手隔开晃着自己身体的手。
她有些迷茫地睁开眼,双眼定定地望着天花板,语气有些委屈:“困了。”
“还不睡觉吗?”
裴弋取过蜂蜜柠檬水,将人扶起:“小酒鬼,来喝点醒醒酒。”
程栀应声望去,视线定定地顿了几秒,动作有些缓慢地低下头,啜了几口。
看得出来还没清醒。
裴弋唇角抽了抽,“程栀,你喝醉了一觉醒来是会全忘了还是都想起来?”
程栀思考了几秒,“不知道。”
她微仰起头,突然眼睛一亮,伸手指向落地窗外,“那个人怎么那么大?有点眼熟。”
裴弋顺着手指方向转头看了一眼,方才回来,窗帘还没来得及拉上。
酒店不远处就是一处广场,旁边鳞次栉比立着几栋大厦,其中一栋仍亮着的大厦上,高层的led显示屏正滚动播放着人影。
正是今天取得舞蹈大赛冠军的尚华轩。
有点眼熟?
裴弋握着玻璃杯的力道微微收紧,转回头挡住程栀的视线。
似笑非笑的,“眼熟?”
“能认出来那是谁?”
程栀懵了懵,摇头:“没认出来。”
她伸手去掰裴弋的身体,“你让我再看一看。”
裴弋身形不动,听不出什么语气:“我是谁?”
“你看着我眼熟吗?”
程栀动作顿下,认真打量了几眼裴弋,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但仍是拧起了眉,没有回答。
裴弋呵笑了一声,“都不认识我,就跟着我走了?”
程栀猛然摇头,语气小声,却有些不确定一般:“认识的。”
裴弋眼眸眯了眯,另一只手将面前人的下巴微微抬起,语气温和下来:
“程栀,你看着我。”
“你忘了,你刚刚微博发了什么?”
“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他的瞳仁深黑,看不见底一般,修长的指骨仿佛含着什么蓄势待发的力道。
程栀思考了许久,突然,身子猛然一颤,语气突然高了几分。
“我喜欢的人,你怎么知道我有喜欢的人?我没有和别人说过啊。”
她的眼眸带了润湿的水意,低垂着头想要将自己掩埋起来,只是重复道:“不能告诉你的。”
“我不告诉别人。”
“我不告诉你的。”
她的语气有几分急,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无措,无意识挣扎起来。
她的力道不算大,但仍是轻而易举挣脱开束缚,整个人往后靠了靠。
裴弋愣住,手上的力道松开,玻璃杯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瞬之间,身上的气势冷到了极点。
第五十九章
落地窗外夜色深浓, 外界的喧嚣半点不曾透进,只有远处广场和几座高楼大厦彻夜亮着。
程栀喃喃着说完,没有看裴弋。
她视线发着愣, 顿在远处璀璨夺目的亮光上。
静寂无声的气氛蔓延,裴弋黑沉的眸子落在滑落到地毯的玻璃杯上。
良久,他才缓慢地伸出手, 将玻璃杯捡起, 放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
白皙修长的指骨收回时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有喜欢的人?
我没有和别人说过啊!
程栀酒后下意识的吐露, 醉后的所有行为举止, 让他想要说服自己是酒后胡言都不能。
喜欢到不能告诉别人, 从未吐露。
他居然不知道, 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他垂下的眸子无神怔愣了片刻, 不知想了些什么,良久, 才缓慢地再次抬头, 黑压压的看不清思绪。
程栀此时向后靠在床头,被叫醒后似乎又精神了几分, 望向远处的灯光眼神亮晶晶的。
显然,心情仍然非常好。
俨然, 忘了刚刚反驳时的惊慌。
裴弋眯了眯眼,顺着视线望向远方。
他轻嗤了声, 语气不明:“你喜欢的人是他?”
远处的led屏幕亮着, 他一字一字吐着, “尚华轩?”
程栀听到声音愣了愣, “谁?”
迟钝地反应过来, 将远方屏幕上的人与这个名字连接起来,她的思绪有些混乱, “他不是苏舞姐的男朋友吗?”
“不对,前男友?”
她猛烈地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他。”
裴弋收回目光,没有反驳,显然,这个他随口而出的人选,他自己也不相信。
只是,他仍然觉得有些刺眼。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一把将窗帘合上。
室内的灯光瞬间都显得明亮了许多。
程栀眨了眨眼,声音软糯地质疑:“看不见了。”
裴弋毫不心虚地坐回床边,语气清冽:“不看了。”
果然,程栀非常乖地点了点头:“哦。”
裴弋眸子微眯,定定地看了眼前人几眼,语气悠悠的,声线微沉:“我是裴弋。”
“你的合法丈夫。”
“认识吗?”
他放弃方才的问法,再从程栀嘴里听见说,她有一个喜欢的人,他恐怕控制不住猛烈涌上胸腔又被他强行按下的情绪。
他也想自作多情到认为程栀口中的那个人是他。
但显然,他和程栀是合法夫妻,喜欢他,有什么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而,他和程栀目前而言的所有进展,似乎“真实”的两情相悦,全都仰仗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因为这场车祸,记忆紊乱认定自己会嫁给爱情的程栀,以为他是爱情。
想到这儿,他几乎控制不住涌上心头的荒谬感与震怒的情绪,以及随之蔓延的慌乱,他甚至想要将程栀彻底唤醒、问出所有真相。
他没有忘记,在车祸之前,两人不过是一对协议夫妻。
甚至在车祸当天,程栀是在找他离婚的路上。
那个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喜欢之人。
似乎可以解释了。
身为有夫之妇,哪怕是协议夫妻。
但以他对程栀的了解,自然不会做出背叛婚姻之事,但若论心不论迹,“喜欢”又如何能控制?
难道,程栀那般急切地想要离婚,便是因为“喜欢之人”?
他阖了阂眼,否决这个想法。
应该还不至于。
而程栀的反应却比方才更为迟缓。
直到裴弋的眉头近乎不耐地拧起,她才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
“认识的。”
程栀双眼慢慢变亮,闪着粼粼波光一般,看着他,语气却是小声:“裴弋,我认识的。”
“是我老公。”
她突然扬起笑意,梨涡隐隐闪现,直视着眼前之人。
裴弋呼吸微微放轻:“你喜欢我吗?”
程栀愣住,伸出手摸了摸近在咫尺的眼前人优越的眉骨,冷淡锐利,眸子黑沉仿佛要将人吸进去彻底溺毙。
她点了点头:“喜欢的。”
裴弋任由这股力道掠过自己的眉骨、鼻峰、面侧,没有动作,没有回应。
他的喉结明显地上下滑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指骨攥起。
他闭了闭眼,自欺欺人一般地诱哄问道:“那你喜欢的人是谁?”
“不能告诉我吗?”
顺着问话,也该顺其自然地接上吧。
他突然觉得,他并不想真的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因为,原本就毫无意义。
现在的程栀不是车祸前的程栀,他和程栀之间也不再是车祸前的关系。
便是真有那么一个人,也动摇不了他和程栀的婚姻。
又何必,庸人自扰。
即便有朝一日,程栀记起前尘。
那便等着那有朝一日吧。
可谁知,“喜欢的人”、“不能告诉”仿佛什么触发词汇。
程栀听到之后眼神似突然清醒又似更为昏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不对,明明不能告诉别人的。”
她有些急,声音甚至带了隐隐的哭腔:“我不告诉别人,也不能告诉你的。”
裴弋视线凝住,深吸了口气。
“程栀,你刚刚说喜欢我,对不对?”
程栀醉后眼中带着的朦胧水晕终于化作实物,微微打湿了眼睫,说话之时颤颤的晶莹。
“嗯。”
裴弋:“那连起来,就是,你喜欢的人是我,对不对?”
程栀眨了眨眼,眼神懵然。
没有回话。
泪珠子却仿佛断了线一般,不停落下。
晶莹剔透,落在微粉的面上。
她的思绪确确实实是断了片的。
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不能告诉别人的喜欢的人,是她在最为肆意的青春回忆里都无法提及诉诸于口的存在。
是她始终清晰记得,她永远看向少年的身影无有回顾。
是她最为卑劣不敢承认的高中至今唯一一个喜欢的人,用了最为卑劣的手段“窃取”而得。
桩桩件件,她的喜欢,太不体面。
她无法向别人诉说,无有颜面。
但近在咫尺的人,正是她喜欢的人。
她混沌的思绪,将最近过往两个多月的记忆回放,竟间隙闪过些美好的影像。
裴弋问她,是不是喜欢他?
当然是喜欢的。
但连起来后的句子,不敢告诉别人的喜欢的人。
终是压在心底多年的情感与记忆更为深厚,她被这句质问逼得惶恐。
她竟然,是在表白吗?
表白不会成功的吧?
她又不是没有看见过,裴弋在常玉芷之后,拒绝了所有向他表白、追求他的女生。
没有人成功的。
思绪混乱,各种记忆穿插。
程栀泪眼朦胧地望向裴弋,质问:“你怎么不说话?”
已经忘了方才是自己要回话。
裴弋显然是被她的倒打一耙气得不清。
胸膛气息肉眼可见地起伏,他黑沉的眸子深邃,一瞬之间,伸出手捏住面前人的下巴,忍不住地用上了力气。
程栀感到不适,摇头挣扎。
裴弋没有松手,他目光定定看着程栀,看着面前人刚停下的泪珠又冒了出来。
直到手上感到一阵温热。
他才触电一般放开了手。
久久没有再动作。
不知过去多久,
他凝着面前人方才被他捏着此时俨然泛了红的下巴,深吸了口气。
将程栀轻轻抱起:“抱歉,我们去洗漱,然后睡觉好不好?”
缓了一阵,程栀的眼泪止住,脑子又昏沉起来,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噢。”
裴弋微俯下身,在泛着红的下巴上方,那更为娇艳的红上,轻轻吻了吻。
然后,说到做到,替程栀卸去了妆容,洗漱完,再将人抱回床上。
他想,谁没几个过去呢?
太过斤斤计较,未免过于苛责。
翌日,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还是七点。
程栀从梦中醒来,头微微疼痛。
将闹钟关了,她后知后觉想起今天便要离开南市回杭城了,而昨晚……她脑子大概进了水,因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伤感,喝了杯红酒。
只是低度数的红酒,竟然直接醉得不省人事了。
她拧起眉头,仔细想了想,记忆只停留在昨晚小李劝她不要喝了,然后担忧地说她喝醉了,要不要通知裴弋过来接她。
然后……居然全都想不起来了!!!
程栀以前并未喝醉过,只有某些场合象征性地抿口香槟或是红酒,也没这么大反应啊。
果然是,量变引起质变。
好在,她打量四周,还在自己的房间里。
应该是小李联系上了裴弋将她带回来了。
想到这儿,她视线微凝,奇怪,这么早,裴弋人呢?
她摸了摸身旁的被窝,竟然完全是凉的。
程栀愣住,视线在房间扫了一圈,“裴弋?”
她拿起手机想给人打电话。
下意识先打开了移动数据,却猝不及防被微信足足持续了一分钟的震动给震住了。
出了什么大事?
她点开最新几个聊天框后,眉心一跳。
手指微颤地打开微博,再次被卡了十余秒,满眼俱是触目惊心的红点。
她从头像点开自己的主页,看见最新发布的微博俨然是【我最喜欢老公,大家不要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