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我妈妈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一定。”
周意一下一下轻轻抚摸她的头安慰她,胸膛前似乎被眼泪淹湿,温热的触感却忽然让她记起八岁那年。
那时姐姐还没有开始发烧,还没有失去记忆,她牵着自己在肤色混杂的贫民窟里饿得到处乞讨,为了一张被人咬过的披萨,她可以跪在地上朝着黑肤色的肌肉壮汉磕头,被人羞辱殴打后也没有掉一滴眼泪,而是擦干净脏透的披萨,然后塞进她的手里,说――快吃吧。
周意小时候很讨厌姐姐总是把自己当成小孩,但她总是温和坚定地说:“姐姐就是姐姐,姐姐就是要保护妹妹的。”
她觉得妹妹也可以保护姐姐,所以偷偷跑去跟人家逞凶斗恶,和流浪汉打的头破血流回到那灰尘漫布的破旧厂房,拿出沾着新鲜起司的面包冲姐姐笑时,流浪汉却突然带着人来教训她。
尘烟四起,飞踹怒骂,是姐姐将她用力抱在身下没受一丝伤,等人都走了,她才抬起鼻青脸肿的头,找到那已经沾上无数脚印的面包一口一口开心吞下。
她对自己说:“意意做的很棒,面包太好吃啦,爸爸妈妈知道的话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后来,后来姐姐开始发烧,烧得迷迷糊糊,烧得浑身滚烫像是着了火。
再后来,她忘记了自己。
周意在这一刻忽然非常想念姐姐,小文湿热的眼泪却让她恍然从记忆中惊醒。
她发现,原来这么多年,她已经从被照顾的人变成了可以照顾别人的人,她也能抱着别人安慰一句你做的很棒。
她突然也想问姐姐,她会不会为自己感到骄傲。
“小文,谢谢你。”周意低声说了声谢谢,谢谢她让自己体会到做姐姐的感觉。
小文不明所以,只觉得周意姐好温柔,和昭玟姐好像好像。
她神情的确温柔,守在一旁的护士都没忍住抹眼泪,莫名其妙酸了鼻子,这场景连刚走过来的王警官都愣了愣。
王警官啧啧称奇,要不是亲耳听到,他还真不相信就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能徒手干翻那么多毒贩。
即便吴家村好几个男人都是吸毒的,但他们归根结底是吸毒的人,沾上这两个字就是疯狂不要命的意思,面对危险,他们的反抗会猛烈而凶狠,很难想象她居然以压倒性的力量略胜一筹。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记得先报警。”王警官握着拳头轻声说道,缓步上前打扰这温馨时刻。
“……”
哪里来的煞风景玩意?
还敢跟她提这个?
周意听到就来气,她拍拍小文肩膀将她交给护士小姐姐安慰,自己则冷了面色看向姗姗来迟的警官。
她不满地伸出两根手指。
“下午两点多刚到吴家村我就察觉不对,我联系我朋友报过警。”
“………”这就尴尬了不是,王警官眨眨眼,恍然大悟:“那个匿名信息是您朋友发的啊?”
“所以你们人呢。”她冷声反问。
“很抱歉,因为吴丰这两年经常捐献爱心,得过廊市好人称号,信息一收到我们也要经过核实才能出警。”王警官非常不好意思地叹气,但他也无法说白其实是程序慢,这种都是借口。
当时收到的信息表示吴家是贩毒村,整个违法村落就在眼皮子底下,这么大的问题怎么着都得仔细处理,不然不小心招惹一身骚,一层层怪罪下来都得脱好几层皮,所以只能等着上面回复,谁知道上面说不管真假一定要严查时,网络热搜提前爆发了。
这事情也就不得不落在公众面前,他想起这事便提醒道:“沈小姐赶紧去医院检查吧,医药费我们会承担,不过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媒体记者,你们记得从后门走。”
其实周意大概是能猜到点的,早前她用摩斯密码敲打戒指让god去报警是因为不太想亲自动手,谁知道徐砚舟那边出了事。
她也没有责怪王警官的意思,就是开个玩笑,瞬间转变笑颜,客客气气跟他握手。
“那就麻烦你们了,一定要让他们坐牢坐到死。”
王警官看出她的故意,顿时哈哈大笑:“这是肯定的,辛苦沈小姐。”
她淡淡回道:“为民除害,应该做的。”
她平等厌恶一切和毒有关的东西、事或物,只要让她看见,能力范围内她势必会出手,今天的事,怪也只能怪吴守狂妄自大自己找事。
吴家村即将到来的覆灭,是他们自己造的孽。
就算不是她也会是满腔孤勇的罗慧,她想,那么聪明知道藏迷/药的罗慧一定能反抗成功奔向美好的未来。
等有关吴家村制毒的证据取证完毕,基本犯罪事实已被确认,被骗来的女人们登记好家庭姓名被带回警局等待和家人会面,十几辆满载罪犯的警车和救护车乌啦啦前后行驶在公路上。
他们在向光明的方向奔驰前行。
周意受得伤不重,但廊市警方强烈要求她一起去医院做检查,确保完全没事才行。
至于江亭几人还晕着是被救护车拉走的,随即她和徐砚舟、小文三人坐上了同一辆车。
只是车里气氛有点怪异。
安静中带着诡异躁动,躁动中又有着无限沉默,前座和煦如阳,后座冷意翻飞。
副驾驶的小文已经收拾好情绪,她和开车的警员面面相看,确认过眼神,两人真的很想回头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同样感知到有人不停嗖嗖直飙冷气的周意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不耐烦偏头过去看眉目冷峻的男人。
“不就是说不赔钱,至于给我脸色看吗?”
一件衣服而已,大题小作的,男人就是矫情。
闻言,徐砚舟淡淡瞥过来,寡淡道:“不至于,哪敢给大英雄脸色看。”
“………”
周意气笑了,好半天,她冷静下来嘟囔:“我救你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要我赔衣服,还有没有天理?”
她伸出手给他看,又伸出腿过去。
“看,手臂一刀,脚上一刀,这不请我吃个饭都说不过去。”
徐砚舟淡漠的眼神落在眼前被简易包扎过的腿上,他听罗慧说这是她为防止昏迷自己扎的,目光又移向她撩起的衣袖上,小文说这里是吴丰用手术刀划伤的。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最后垂下眼睫,归于沉默。
良久,他轻轻将她的手和脚推回。
周意还以为他狼心狗肺,没想到他真的问:“你想吃什么。”
“还真请啊?”她歪头去看他,试图看清楚他的神情。
徐砚舟是亲眼目睹自己把吴丰推下楼的,那个时候,敏锐如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呢?
她琢磨着他的表情,陷入思绪当中。
他却忽然偏了角度,垂下的眼刚刚好对上她的眼,责怪落在沉默中,漆黑双眸如深潭平静,无风无浪,仿佛掀不起一点涟漪。
“请,晚上你选地方。”
周意一愣,可她偏偏感觉到其下暗流汹涌,一触即发。
这眼神怪熟悉的,她又不是没被人追求过,论种类还五花八门的,其中不乏有他这类型,也爱装冷酷实际上就是假正经。
所以…..丢,这家伙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周意挺怕情情爱爱这玩意的,她之前就想逗逗他而已啊,难不成逗出问题了?
不能吧!道心不稳啊这兄弟!
“算了,我不饿,开个玩笑哈哈哈!”她神情古怪地收回视线重新坐直身体,不着痕迹离远些。
倒也不是自恋,就是说既然感觉出点苗头,那不如先远离避免产生更多问题,毕竟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工夫谈情说爱。
徐砚舟清晰察觉到她忽然的举止,他在心中冷笑一声,默不作声也离她远了点,随即一本正经直视前方。
周意:“……”
老话总是没错――自作虐不可活。
嘤。
*
警车很快送他们到了医院,诚如王警官所说,果然有一大批媒体记者守在门口。
前门正门都有,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远远地,周意看到高见阳兄妹也来了,见她一下车,那家伙疯狂朝她招手,见她根本挤不过去,于是赶忙让保镖过来帮忙。
她好在是让小文先进去检查,不然即便保安和警察一路护送,还是就得像这样被堵在半路。
假如不是徐砚舟伸手拦住,那话筒都快戳到她鼻子里去。
周意被挤在人堆里,强行听这些记者七嘴八舌地质问自己。
和她在一起的徐砚舟倒了霉,面对接踵而来的话题,他深吸口气,让保安尽量弄出条路来,而后又对她说:“你先别回答,等检查完再说。”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护着自己不让被拥挤的人群推搡到,周意本该称称心心,但她却不大高兴。
第一,她不需要被他保护。
第二,这些人在放什么屁?
她冷淡掀起眼皮子朝挤得脸红脖子粗的记者们看去,垂在腿边的手早就捏得骨骼咔咔作响。
“请问是不是沈小姐你的决策失误才导致顾晚和江亭身陷险境?”
“麻烦请你解释下为什么要和大部队分开行动!”
“节目组总导演声称将会无限期停播,请问是不是你的责任?”
“听说天梁山吴家村是毒贩组织,导致大家陷入困境你有没有责任!”
“徐老师身受重伤你需要负责吗?”
…….
不仅是记者咄咄逼人,约莫是网上闹得太大,连就近的粉丝也赶到这里,对这件事持不吐为快的态度,纷纷起哄要周意给个说法。
记者还算得上理智,说话虽然不中听至少不带脏,但许多不知真相的粉丝却个个选择用辱骂的方式来发泄内心的不满,字字句句都带着器官。
在听到第五个人骂自己不要脸时,周意好脾气就此告罄,她猛地停下与人推搡的动作,扭头看向记者身后的一群年轻男女。
她正要说话,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个矿泉水瓶,看角度很精准朝的就是她的方向。
以她的反应速度,她是绝对能躲过的。
偏偏徐砚舟个蠢货挡在她身前,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砰。”
灌满水的水瓶被用力砸到头上,徐砚舟发出一声闷哼。
紧接着,“啪”一声,水瓶落地,转瞬之间没收现场所有声音,顿时鸦雀无声。
在这片沉寂中,被他身上不算陌生的气息困住,周意面无表情抬头与他对视。
徐砚舟前额还有些残留血迹没擦干净,方形纱布贴在额头,些许粉色溢出,象征着他的伤口在路上再度裂开,现在后脑勺又被击中,他的脸色顿然惨白一片。
他紧皱眉端,依旧镇定道:“先别管,我护你过去。”
周意在那稍有波澜的黑色漩涡中,看到了自己。
她不是傻子。
人在下意识反应下的行为总是最忠于内心的,他这么做的原因似乎已经不言而喻,她忽然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脸色变得更加沉郁可怕。
“你装什么英雄?很牛吗?给我让开!”她狠狠白了他一眼推开他。
她环顾四周,拨开极力护着他们的保安队伍,径直走到一个拿着手机的记者面前。
“你在直播?”
记者被她难看的脸色吓到,下意识点头:“是….”
得到答案,周意二话不说命令他,“跟紧我。”
记者呆滞地啊了一声,这是要给他独家头条?反应过来后连忙对准她的面孔跟了上去。
周意则冷笑着朝突然变安静的人群看去,语气讥讽:“现在怎么都不说话了?因为砸到的是徐砚舟,所以因为害怕而不说了?”
她的意思太过明显,这不就是在指责他们趋炎附势专挑软柿子捏吗?众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虽然的确是这样……但是他们也没错啊。
过了会,有记者大着胆子提出问题。
“瓶子不是我们扔的,我们身为记者只想知道什么是真相!”
“真相。”
周意好笑地重复一遍这两个字,她走到这位记者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这群压根和闻着血味来吸血的蚊子没区别的人。
“你跟我谈真相就不会信誓旦旦问我需要负什么责任,身为媒体报道人员,你难道不会知道你所说出的每句话都有可能被人放大吗?我今天就站在这里,不信你们没看到我受伤,偏偏你们一个个装瞎,然后还来跟我谈真相?”
她将这位记者的镜头掰过来对准自己,“来啊,先把我拍下来,敢不拍我就扁你。”
她捏了捏手指以作威胁。
那记者莫名信她真的敢当众动手,顿时脸蛋羞红地抬起摄像机拍摄,却在看到镜头中的那刻产生了以自己可耻的想法。
镜头里的女人穿的不是直播里的防风衣,她穿的是徐老师的黑色运动外套,左手袖子撸起缠着层层纱布,内衬白色短袖不仅像是被人撕烂还沾满斑斑点点的血迹和泥土痕迹,往上是掐痕余留的细长脖颈,往下看去,她的拳头上也有不少擦痕,她大腿处的工装裤被剪开挂在半空中晃荡,露出同样被纱布裹起来的伤口,裤脚脏乱,鞋身泥土飞溅。
众人忽然意识到,比起他们拍到干干净净被抬进去的顾晚、江亭,又比起额头上只是破了口子的徐砚舟,她受得伤似乎更严重一点。
“怎么,发现了是吗?”
周意目前不清发生什么事,但从只字片语中推测出节目导演在推卸责任,以至于他们选择性忽略自己的付出,转而攻击她。
她不屑地推开摄像头。
“我不高兴去跟别人证明,但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责怪我,既然有人要甩锅给我,那我现在告诉你们什么是真相。”
她走到仍然议论不停的粉丝面前抬起腿重重踩在地桩上,指向腿上的伤口,一字一句冷声说道:“这是危险时刻防止昏迷我亲手戳破肌肉来提醒自己不能晕过去造成的伤口,而你们的哥哥现在还像死猪一样躺在床上睡大觉。”
她指向手臂上的伤口,“这是我与幕后主使对峙他伤的我一刀,在我和敌人周旋的时候,你们的哥哥姐姐一无所知。”
她又指向医院,字字严肃:“我的助理在医院接受检查,如果不是她提醒我出事,明年今天就是你们哥哥姐姐的忌日,是她面对毒贩仍然选择勇敢搏斗,她差点被人伤害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只会在网上唧唧歪歪两句谁对谁错吗?”
“至于你们的顾晚,如果不是我紧急帮她处理伤口,等到现在她就要截肢了,不需要你们这群蠢货对我感恩戴德,起码别来碍我的眼。”
最后,她朝跟紧她的记者手机那边看去。
犀利的眼神仿佛透过镜头穿越到网络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周意斜睨着镜头,眼神淡然而冷酷。
“另外,没有提前考察场地的节目组想甩锅给我,欺负我没名气的话就试试看,这官司我会跟你们打到底。怪我,你们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