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于玥举手。
她把电脑文档朝上翻了翻：“主打男女主‘欢喜冤家’——这四个字根本不能精准概括两人的关系。女主误会男主是仇人、男主误会女主移情别恋，这怎么是欢喜冤家？从一开头的定位就有问题啊。”
项目经理辩驳：“虐恋在前期不太好做，要在短视频平台快速吸引大批量路人，一定是短平快、有高潮、有反转，那种血海深仇最好是留在播出做。”
于玥反问：“如果是电影，项目周期短，把第一批人骗进来还玩的通。我们做的是电视剧，是一个长周期项目，不觉得没什么必要么？玩什么手段都不如好好做内容。”
不等项目经理说话，她自顾自接着说：
“第二，话题主打里，几次出现男女主吻戏——我拜托，这部剧里根本没有几场吻戏啊！……什么月下吻、湖边吻，2秒钟的镜头，物料怎么支撑？谁来发？外围找大号发一堆吻戏cut，评论区铺一圈‘磕死我了’，有什么作用呢？”
“这部剧讲述更多的是女主和女二的成长线，那些话题的受众人群，跟我们的潜在观众人群有多少重合？我们是什么剧，纯纯谈恋爱吗？一部上星剧，如果每天打开手机，都只能刷到这些东西，未免格局和眼界太小了。”
项目经理看于玥的眼神都有些变了，不自觉朝着自家领导冯雪儿瞟了一眼。冯雪儿却饶有兴致地盯着于玥，面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
“第三，特辑的方向。还是一样的问题，这是一部跨越年代情感大剧，时代背景、人物背景、原型故事、角色故事，甚至是创作理念……可做的太多了。文通这么专业的一家宣传公司，肯定不会想不到。但目前看下来，所有的视频点，却都放在了男女主这方寸之间的故事上。人物成长呢？故事深度呢？”
“我们的剧定位是s+，主线是时代下的成长，男女主是一线流量明星，不代表我们只能按照流量的模式去做。宣传应该抓住最核心的东西，这部剧的内核是什么？这部剧想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她双手把电脑往前一推，皱着眉头看向了冯雪儿：“你们是换团队了么，还是前期方向没有确定好？这样的方案来比稿，抱歉，我真的接受不了。”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变得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沈晓婷一脸震惊地看着她，跟齐睿对了个眼色。
艾达看着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和事佬似的说：“玥玥，可以了。”
反倒是冯雪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小妹妹挺犀利啊。”
于玥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啊……抱歉……”
工作一上头，她竟然忘记了今非昔比，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公司元老、宣传总监、行业大拿，只是个小小的应届生员工，还是刚刚转正的。
“没事，不用抱歉，说的挺对的，是我们格局小了。”冯雪儿似乎不经意地看了艾达一眼，“这样，今天让小伙伴回去再改一遍，下周我们再约时间过来重看吧，怎么样？”
艾达松了口气：“好，别太介意啊，小孩说话直。”
二人带头起身往外走去，屋里人走得差不多了。
于玥挠了挠头，看了沈晓婷一眼：“怎么？”
“牛逼啊你。”沈晓婷对她竖起了大拇指，“你知不知道，这方向是谁定的？”
“谁啊？”
“你刚出去的leader。”沈晓婷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对了，上次开会时你不在。艾达自己跟文通说，要做不一样的现实主义，要‘温情+爱情’，要有轻松愉悦的观感，不能每天苦大仇深……”
于玥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她胡扯什么呢？”
沈晓婷哈哈大笑：“说实话，挺同意的，但是不能说，哈哈……”
于玥有些疑惑，朝着艾达远去的背影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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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总监之前，艾达就离开了月白。
那时她对艾达的印象是能力很强、很能抗压，突然就这么走了，还曾觉得有些惋惜，也几次旁敲侧击地问过刘宇哲，艾达为什么走，但刘宇哲都没跟她说过。
幸好后来，艾达转岗去做了制片，从场记、制片助理，一路做到了执行制片人，很早就在票房过十亿的电影片头，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次，刘宇哲还特意包了个场去支持。
她跟着去，见识了艾达的春风得意，回来后还跟刘宇哲说：“艾达不一样了。”
当时刘宇哲问：“现在还觉得她走了可惜么？”
“不了。”于玥摇头，“人各有命吧，或许艾达的命，就是不在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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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完会已经六点了，于玥回到工位点了个外卖。
刚吃两口，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进来，推门就喊：“《西川》项目组的，五分钟后会议室开会！”
于玥当即站了起来，看着刘宇哲朝着她这边走过来。
刘宇哲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女强人，和常人印象里的“成功女企业家”，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她留着一头大波浪卷的长发，细眉红唇，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喜欢穿西装长裙、细高跟，走路脚下生风，步伐豪迈而自信。
她带着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和善地对大家打招呼，却并不过多停留……
想起她们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几千个日日夜夜，于玥忽然热泪涌上，不自觉哽咽了一下。
刘宇哲忽地停了下来，隔着两排工位看向她，顿了一会儿，才说：“1组，《西川》是你们的项目吧？”
沈晓婷连忙点头道：“是的，哲姐！我们刚开完乙方会，马上就来。”
刘宇哲点点头，打量了于玥一眼，对她招了招手：“到我办公室。”
在沈晓婷的注视下，于玥拉开椅子追上了刘宇哲的步伐。
刚一关上门，刘宇哲就问：“听说你今天把冯雪儿给骂了？”
于玥眼神一飘：“没有、没有，我哪里敢……”
刘宇哲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不敢？冯大美女亲自找我告状，说你戳她心窝子。”
“不是，哲姐，她们那方案，给谁谁都得戳心窝子呀！”
刘宇哲笑够了，这才正色道：“我没怪你。如果单说工作、单说方案，于玥，你做的对。一个团队如果没有人能够犀利直给、洞察对与错，那这个团队是没有未来的。不过……”她话音一转，“你毕竟还是个新人，有的时候，就算结果正确，也要讲究方式方法……”
于玥眼眶有些泛红，接连点了几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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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艾达离职，她被强行升任主管，事情忽然爆炸似的涌来，她摸不着头脑，处理不来，便找到刘宇哲哭诉。
“哲姐，我干不了……还是让别人干吧！我就当项目经理、当策划，专心做好项目，行不行……呜呜……”
结果刘宇哲笑她没出息，给她讲了当初她入行做记者的时候，一个星期出不来一篇采访，被主编当众骂得狗血淋头的事。
“……我就那么哭啊，哭了一个小时，别人都在旁边，但没有人上来安慰你。因为大家知道，如果不努力，下一个被骂哭的就是他了。”刘宇哲摸着她的后脑勺，耐心安慰。
“其实后来想想，主编也是真心为我好，如果没有当初他那样的骂，我可能也不会被逼到现在的位子。”
“不过啊，对你们，我是再不能用老方法了。玥玥，你很坚强，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很多，你能熬过最低谷的时候，怎么会过不了现在呢？”
“你只是没有找对方法。低头猛干固然重要，但是方法也同样重要啊！”
靠这一次促膝长谈，于玥再次回头，重新接下了主管的工作。
她从中理出了头绪，迈出了进入管理层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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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宇哲看了看腕表：“还有两分钟，走吧，该下楼了。”
二人前后脚进了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艾达看见于玥跟着刘宇哲进来，不自觉多看了两眼，似乎有些不高兴。
于玥一眼就看见穿着休闲T恤的周正珂坐在边上，搬着电脑便凑到了他跟前。
周正珂正专心翻看着编剧刚发来的新剧本，冷不防身边坐下个人，吓了一跳。
“心虚什么呢？”于玥打趣道。
周正珂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于玥没再跟他搭腔，把电脑放在了桌子上。
制片人姜鹏敲了敲桌子：“人到齐了，开始吧。责编……责编，先来说一下项目现在的情况吧。”
于玥一眼看出，他是忘了周正珂叫什么。
周正珂好似一点不在意，把目前的剧本状况简单说了下：“剧本总共30集，目前出到了15集。编剧今天把16集的初稿发过来了，稍后打上水印同步核心群。稍后汇总完导演、平台的修改意见，会再统一发给编剧老师。”
姜鹏点点头，接着说：“这部片子取景在襄阳和横店，美术老师已经在制作场景设计图，服装制作进度百分之三十，外景取景完成了一半。横店的摄影棚已经在走合同了，襄阳的拍摄预计占百分之十，会在杀青前转场过去。选角下个月启动，casting那边目前给了人物小传和三集剧本。外聘的执行制片、财务、侧拍、以及其他剧组工作人员，都已联络完毕。财务下个月进组，其他人待定。”
刘宇哲接过话头：“目前项目还没有任何透出，只有男女主的人选在营销号之间流传。宣传部在演员进组前会派人驻组，艾达定一下人选。另外我们视觉部，有一些需要侧拍师配合的内容，稍后大海同步到群里，辛苦及时对接一下……”
一群人就一些细节问题来回讨论了两个多小时，基本确认了大的时间节点。
散会之后，刘宇哲叫住了艾达：“这两天辛苦了，1组一个待开、一个待播，2组两个开拍的，忙不过来吧？”
“还好。”艾达笑着说，“比这忙得多的都经历过，不算什么。”
刘宇哲点点头：“行，那今晚早点回家吧。”
大家互道了再见，没一会儿便都走了。
于玥到地铁站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倒是一趟就上去了，只是上去之后差点被挤成了肉泥。
好不容易到家，她立刻拿出手机，开始刷最近在宣传期的项目视频。
月白最近的一部待播剧，就是杰西参演的那部年代情感剧，如果顺利的话八月能播出，还能赶上暑假的最后一波热度……
不过八月现在有两部同类型待播剧，其中一部是尤新新主演的，看阵容也是绝对的s+，平台大概会力推。
第4章 奇葩合租室友
从厕所出来，于玥一眼就看见厨房水池里对着一堆脏兮兮的餐具。
她到客厅去看了一圈，隔壁大姐还没回来，就去敲住在主卧的那小两口的门。
等了好一会儿，屋里才传来了趿拉拖鞋的声音。
开门的是情侣里的男生，他穿着一条大裤衩子，打着赤膊，单手横拿着手机，戴着一幅黑框眼镜，头发乱糟糟地瞪着敲门的于玥，没好气道：“干嘛啊？”
“水槽里是你们的锅碗么？”
屋里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床，成堆的衣服摞在床边地上，独卫的换气扇开着，轰轰地发出明显的噪音。
“怎么？”男生不耐烦地问。
“麻烦洗一下，天气不好，都快臭了。”
“要你管？”男生态度挺横的，手机里外发的游戏声响起。
他“欸”了一声，“砰”一下关上了门，在屋里叫喊起来：“开、开、开——老狗去哪儿了！……”
于玥吃了闭门羹，耐着性子翻了个白眼，再次敲响了房门。
“有病啊！”男生这回光脚冲了出来，“你他妈是不是有病！碍着你啥事儿了？”
“你他爹的骂谁呢，啊？”于玥双手叉腰，声量比他还高，“老娘受了一天臭气，回来还得忍你？我是你妈还你是我儿子？我可生不出你这种小垃圾——”
“你——”
“你什么你！还准备打我是吧？”于玥假装撸了下袖子，一把拍在自己胸口，“你打啊，动手啊！但凡敢动我一下，今晚我进拘留所，你进太平间！——看谁横得过谁，以为老娘怕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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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玥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只不过她从小生在教师家庭，接触的圈子非常小，受的是非常严格的教育，对自己有很强的道德和是非观要求。
没见识过“人心险恶”，长大步入社会，她才慢慢发觉，这个世界跟她从前接触过的，非常不一样。就算生气、不高兴，碍于面子，时常会下意识选择委曲求全——
委屈的是自己，成全的是别人。
工作七年，她改变了非常多。
从唯唯诺诺不敢说话，到一言不合就开吵，再到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步步懂得了，怎么虚以委蛇、怎么达成目的。
当了管理层之后，她的心理素质更是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不发火则矣，一旦跟人吵架，绝对不怵，脑子转得飞快，起码声势上不能输人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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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似乎是被她的气势唬住了，嘴巴动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于玥的死亡注视下，他总算锁了手机，光着脚丫走进厨房，开始“叮铃咣啷”地洗刷锅。
于玥松了口气，回到屋里关上门，一下子跳上了床，整个人呈大字型仰面躺着,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她忽然被一阵“轰隆隆”的噪音吵醒。
祝同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桌子前，朝前倾着脖子，使劲盯着屏幕看。
“回来了……”她揉了揉眼睛，打算起身去洗漱。
“今天也累死了……”祝同坐在原地翻了个白眼，跟她吐槽了起来。
祝同是一个艺人工作室的拍摄剪辑，老板是个过气歌手，十年前红过几首歌，现在靠接商演、走穴赚钱。
大部分时间，她就跟着老板天南海北地飞，行李箱里随时随地背的不是衣服、化妆品，而是拍摄器材。
这个岗位没有不熬夜的，她经常熬到半夜两三点才回来，睡一觉缓过劲儿来，再继续通宵剪片子。
她经常跟于玥说想离职，可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去处，只能边吐槽边干活，骂完老板还得等着老板发工资。
于玥跟她说着话，开门看了一眼，发现厕所门关着，大概是隔壁大姐在里头，于是站在门口等。
听着那隐约传来的“轰隆隆”的声音，她看了祝同的电脑一眼：“你听见了么……不是你电脑排风的声音？”
“大姐在洗衣服呢。”祝同推了推金丝边眼镜。
“靠，大晚上的，十点了！”于玥骂了一声。
但从昨天开始，她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好不容易调整心态融入工作和生活，今天又累了一天，回来还吵了一架，实在有点提不起力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