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逐溪抿着唇点头,伸手给杨繁星往上拉了一下她快要滑下去的书包带子。
她好容易害羞的。
别人夸她要害羞,别人靠的近了些,也会害羞。
杨繁星很夸张地用手臂比划了几下,看着许逐溪一点头,就兴奋地抱着许逐溪的胳膊,噔噔噔——的踩着楼梯,跑的飞快,没一会儿,就听的门吱呀一声,又扑通一声关上了。
“杨繁星!”沈灼颂拍了下木栏杆,朝着上面喊了一声。
“知道啦!我会很小心的!”杨繁星很大声地回答,“我会照顾好这个妹妹的!”
“不一定是妹妹。”许逐溪在旁边弱弱地反驳。
南淮意听着,忍不住笑意,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不那么担心了,整个人显得轻松了许多。
显然,有杨繁星在,他相信,逐溪应该能很快减少对于一个新班级的陌生感。
杨繁星很活泼,情绪外露。
这表明她生活的很好,生活的环境给了她轻松的氛围。
这是南淮意希望的样子。
他希望有一天,许逐溪也能够这么轻松自在。
他正这么出神地想着,感受到仍有一股灼热的难以忽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南淮意抬头,正和那站在走廊的年轻男子对视。
这人的目光乍一看,还有种说不出的……哀怨,好似南淮意做了什么事情,这种联想,让他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灼颂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目光幽深的南淮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舔了下唇角,警告一般,“林暮南——”
“哦。”林暮南很委屈地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沈灼颂这么问,又强调了一遍,“七点之前回家,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哦。”林暮南委屈地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拿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
南淮意自发让开路来。
他有点诧异,这人看着比他的年纪要大一些,家里还有门禁吗?
他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姓林的?
京里有哪家是姓林的吗?还是从哪里提拔上来的新任的官员?
跟沈灼颂来往这么密切,陈家沈家两家知道吗?
实则他对沈灼颂和谁来往如何来往,是一点也不感兴趣的;这是别人的隐私,凡是有分寸的人,都不会去干涉别人的自由和探究别人的隐私。
只是这十五年来所受的教导,让他下意识地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名字。
等他彻底回过神来,也已经是把这一圈都想完了。
习惯成自然。
人脑的下意识反应要先于自主的意识行为。
林暮南走了。
客厅里留下沈灼颂和南淮意两个人。
“看电视吗?”沈灼颂拨了一下遥控器。
“不用。”南淮意微笑着回绝,所有心神都牵挂在楼上的那个人身上,仔细地分辨着楼上传来的一点动静。
隔音做的可真好。
南淮意微笑着,面不改色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沈灼颂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又坐回来,“吃水果吗?”
“谢谢。”南淮意很客气地道谢,“没事,灼颂姐,不用麻烦。”
人是社会性的生物,会被社会所驯化改变。
南淮意这辈子从出生起,就已然跟权势盘根错节地生长在了一起。
若他还是许逐溪的时候,遇到这样的无话可说的尴尬场面,她总会想到法子,不间断地努力去抛出话头,力图让两个人是一直处于有话可说的场面。并非全是性格使然,是她自己,不能接受面对这样的手足无措的场面。
所以她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不要有人来改变打扰她的生活。
但他如今成了南淮意,坐在这里无话可说,并不觉得有些什么。
没什么话说,就没什么话说;若是想到要说什么了,就再说什么。
两个人安静地坐一会儿,各自做各自的事,各自想各自的事,又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呢?
南淮意有时会陷入这样的恍惚中,他有时发现自己变了,有时又觉得没有。
但不论怎么样,他还总是记得的。
要爱自己,要爱许逐溪。
跟楼下这样略显尴尬的气氛截然相反,楼上卧室里,杨繁星和许逐溪两个人亲亲密密地腻在一起,完全不像是今天才刚刚认识的,仿佛是做了多久的最好的姐妹一样。
杨繁星很在意年龄的细微大小,掐着手指算了半天的农历阳历生日,一拍手,“诶呀,逐溪,你还是比我小好多天,所以我还是比你大!”
“嗯好。”许逐溪点头。
“不过你还是叫我繁星吧,我叫你逐溪。”杨繁星很亲热地搂着许逐溪的胳膊,“逐溪,你上学会来和我一个班吗?”
还不等许逐溪回答,她就继续很黏糊地撒娇,晃着许逐溪的胳膊。
“你就和我一个班吧——算了没事,我跟沈灼颂说,你到时候在哪个班,我就来哪个班找你也可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坐同桌。”
杨繁星是拉着许逐溪坐到她卧室的这张大床上。
两个人并排坐着。
许逐溪起先不好意思,被杨繁星一把扯着就脱了鞋坐上来了。
她爽快地拍拍胸口,“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快你快跟我一起坐上来。”
热情地发出自己的邀请。
“我的床垫可舒服了,超级软。你快试一下,你试一下你就知道了。”
盛情难却,许逐溪只好跟她一起躺着,脸还是红扑扑的,又兴奋又不好意思。
起先,两个人躺在最中间。
杨繁星搂抱着许逐溪的胳膊,黏糊糊地贴着,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力气,要和许逐溪贴的更近些。然后力道就将许逐溪拱得往旁边移了一下,她就继续往上贴,两个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掉到了床边。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杨繁星捧着许逐溪的脸,凑近看她。
“你怎么这么漂亮又这么可爱?!”
“你也特别可爱。”许逐溪夸得很真心实意。
杨繁星忽然不动了,猛地把许逐溪的肩膀摁住,头凑到前面来,使劲地绕着她身上闻了一会儿,“哇!逐溪,你身上好香啊!”
她很陶醉,力气也很大,抱着许逐溪,跟抱着自己床头柜上的娃娃似的。
“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她警惕地说:“我们拉勾,你答应我,在班里和我做最要好的朋友好不好?”
“好。”许逐溪甜甜地笑着,很乖地点头,认真承诺,“我和你做最好的朋友。”
杨繁星这下笑得更加灿烂,说:“你们都长得好漂亮!你和沈灼颂,还有你哥哥,你们都太好看了,我真的太喜欢有许多好看的好朋友了。”
许逐溪是很少跟同龄人挨得这么近的。
她是班里的好学生,很受老师的喜欢。
按道理,这样的孩子,就算是交不到朋友,在班里说起来,也应该是人人羡慕敬佩的好学生。
可是许逐溪不一样。
老师们总是借着她来批评班里的其他同学。
许逐溪表现得越好,班里的其他同学就被骂的越狠。
在这个家长还相信着“严师出高徒”“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年代,普遍认为老师对于学生的责骂体罚乃至一切惩罚,都是老师对于学生负责的表现。
许逐溪是个“没有爸妈”要的孩子。
小孩子们都懵懵懂懂地晓得一些,没有爸妈要,就是没有人给她撑腰。
所以当他们趴在讲台上因为写错题目挨打的时候,目光都恶狠狠地盯着许逐溪。
她是被冷暴力和孤立的“隐形人”。
所以和杨繁星挨得这么近,她一面很高兴,一面又不知道该怎么样做。
她只能伸出手去,小心地环着杨繁星,免得她跌倒。
“杨繁星。”
沈灼颂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楼来,靠在门边,双手环抱在胸前,笑着:“你就知道看脸。”
第十六章
在沈灼颂家留着吃了个晚饭。
见到杨繁星,听她在饭桌上聊起少年宫今天学了什么,南淮意想起一件事情来。
少年宫。
他不记得自己喜欢什么了。
但还记得后来离开安县读书工作的时候,听着周围的同学同事,回忆起他们的童年少年时光,轻松地谈起曾经学过什么,或遗憾于自己后来放弃了,或笑着大大方方地展示一番,
那个时候心里的羡慕和憧憬。
所以,南淮意几乎是不到一秒,就定好了周六的日程。
去少年宫。
别人有的,许逐溪也要有。
至于如果到了那里,实在没有许逐溪喜欢的,那就算了。
等她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了,再去学习都不晚。
南淮意靠在沙发上这么想着,拉上窗帘,从桌子上抽了本书,摸黑出了屋子。
“咚咚——”
他去敲隔壁的屋门。
许逐溪从床上蹦下来,撩开窗帘,趁着月光看了眼敲门的人是谁,认出来这道熟悉的身影,把脸蛋上的泪抹了两把,擦得干干净净的,才旋开了门把手。
“淮意哥哥。”
她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低着头。
“怎么不穿鞋?”南淮意眉毛拧起,他反手合上房门,“快躺回床上去。”
他单手提起挨着门口的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坐下,教训着,“以后下床必须要穿鞋,知道吗?虽然屋子里很暖和,但是地上是凉的。总这样是要生病的,知道吗?”
“嗯。”许逐溪很乖地躺在被窝里,枕在枕头上。
南淮意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把她肩膀以下的身子都紧紧地裹在棉被里。
他看得出许逐溪脸上还未干的泪痕,没有点破,只是沉默着。
“睡衣是赵姨帮忙换的吗?”
“嗯。”许逐溪点头,小声解释,“带子在后面,我够不到,没有办法自己绑。”
南淮意拨了下她脸上的碎发,也小声地说:“睡衣是小舅舅从国外买回来的,他们都很喜欢你的。”
他又想起一件事来,“虽然在家里,也不能直接给男性开门。在家里,要有防范意识的。开门以前,你要记得问一下,是谁。好不好?”
“好。”
许逐溪反问:“那给——”
“咳……”
南淮意补充道:“当然了,给我开门,是可以的。给别人可不能这样开门。”
“好了,我今晚来给你读个故事。”
他俯身按开台灯,封面上赫然是《365夜故事》。
第一个故事还没有读完,许逐溪就已经睡着了。
南淮意在椅子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就那么看着她,过了许久,等她彻底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门合上了。
发出极轻极轻的一声。
许逐溪睁开眼,低头看着地下,从微斜的窗帘洒进来的银色月光。转了个身,右胳膊从被子底下抽出来,团了一大块被子,紧紧抱在怀里,慢慢睡着了。
少年宫是周六周日都上课的。
独立圈了一块地,修了四层楼,圆形的建筑,院子里还安置着滑滑梯、秋千等可以玩耍的设施。
少年宫门口有人推着卖红薯。
“吃吗?”南淮意停下来。
许逐溪摇摇头。
两人今天一早在家吃了早饭,就预备出门。
临出院子的时候,遇着宁水清回来。
她是为何佳涵去看学校去了。
家里这新多的两个孩子上学这个事,是南兴华联系人派了警卫员去办的。
在宁水清看来,是处处不妥帖,唯恐有疏漏,她非得自己去一步一步盯着程序,还有进哪个班、是哪个老师以及和哪些学生做同学等等,她是都不放心的。
“淮意,要出去做什么?”宁水清扫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车。
公公南兴华是最看重这个孙子的,觉得最像他。家里别的孙辈都没有的坐车的待遇,唯独南淮意是出入就派车跟着,只怕万一出什么意外。
“去少年宫。”
南淮意扶着许逐溪坐上车,扶着车门,转身回答。
他觉得宁水清真的挺有意思的,她表达自己的不满的方式,就是无视许逐溪。
好像这样,她心里就能痛快许多一样。
南淮意也能够理解这样的心态,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孩,跟自己吵架顶嘴,总是叫人不愉快生气,为之耿耿于怀的。
宁水清略略想了一下,双眼一亮,“等下,佳涵在屋子里,带着佳涵一起去吧。”
“不。”南淮意拒绝得很干脆,“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我就走了。”
他直接一把关了车门,跟前面的司机说,“走吧,去少年宫。”
要是有何佳涵在跟前,他兴许还要顾及一些。
但是何佳涵不在。
那就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淮意哥哥——”
许逐溪欲言又止,抿了下唇,她不确定该说些什么。
“嗯。”南淮意扭头看她,笑着说,“快想想等会儿到了少年宫想去看什么?”
许逐溪是担忧的,又是兴奋的。
这些南淮意都知道。
自己爱自己的最大好处便是如此。
就算自己卑劣卑鄙谋算心中,哪又怎么样,哪会儿有自己厌弃自己的道理。
南淮意深知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许逐溪上辈子一直伪装的很好,安静内敛随和与世无争。
每个人都给自己套了一层假面,实则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没有别人知道,也不敢叫别人知道。
实际上,她就是个自私的人。
她不会因别人的争吵而烦扰。
甚至会因别人为自己而产生的争吵感到欣喜。
倘若就只是为了她。
为了许逐溪。
为了只单单是许逐溪一个人。
譬如南淮意今日这样。
许逐溪一面是担忧的,另一面又是兴奋的。
她说不出这样是好是不好。
这或许是件坏事,可是她的心情是真切的。
许逐溪这么想着,有点羞愧。
事实上,南淮意上辈子也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正视自己的这种欲望与人性的劣根。
许逐溪渴望得到这样的关注和选择。
所以南淮意也并不吝啬展现出这样的坚定的决心来。
若是躲着许逐溪,低声和宁水清争辩,反倒是要叫许逐溪疑神疑鬼暗自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