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学两年,等上了大学,愿意怎么学别的就怎么学别的,这不是更好?”宁水清也觉得自己的儿子真是难以理喻,“她们两个的最好出路就是学习,你到底懂不懂这个道理?”
南淮意沉下脸来,“……逐溪是人!她不是机器!她喜欢架子鼓,能借着打架子鼓能借着学法语高兴点,这就是最大的好事!除了去年带着她俩出去玩了那么一两次,你看着她俩什么时候还出去玩过,不都在家里听着你的学习背书写作业吗?”
宁水清的瞳孔骤然一缩,反问道:“你是在怨我吗?你是觉得因为我一直待在家里,看着她们俩,所以她们俩只能待在屋子里写题吗?你是觉得我这样做是不对的吗?”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
宁水清和南淮意能争起来的,也就这么一件事了。
就许逐溪的人生路到底是该怎么走。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
宁水清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泄气儿般的靠在木扶手上。
南淮意背对着她站着,身形雄阔如山峦,黑沉沉的影子压在宁水清眼睛里。
“你——”
宁水清张了张口,和南淮意对视一眼,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
南淮意是个固执的人。
宁水清也是个固执的人。
两个人碰在一起,不会论出什么结果来。
宁水清本是这么打算的,她回来前就细细地想过了,南永衡也在旁边说一道二。
她是晓得的,如果她的儿子没有撒手,她想要给逐溪安排什么都是万万不能的。
可是她又实在着急。
宁水清对于读书教育这方面的事情,总有种非凡的焦虑感在这里。
或许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这可以称之为一种来自于学者的敏锐,尽管她钻研的是数学、物理等方面的东西。她始终觉得,未来的教育竞争的道路,是要越来越激烈的,越来越难以存活的。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边的课外补习班办的有多火热?”
原来这是导火索。
宁水清下午出去了一趟和同学聚餐,回来就坐立难安的。
南淮意的教育她没有插手。
但这种后知后觉的为人监护人的压力,还是悄然到了她身上,让她对着许逐溪和何佳涵两个人,就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
南淮意语塞。
总不能说,这补习班就是他办的吧——
“不管怎么样。”他语气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不管逐溪怎么样,她就是真的高考没考好失败了,她不管想做什么,不管是想要再读一年,还是想要出国读书,随便去什么地方随便去哪个城市。就是她以后只想自己待着,待在家里读书写作烹饪,只要她想做自己的事情,我都能负担的起她的人生。她不论怎么样,我都为她兜底,这样妈觉得不够好吗?”
“人的这一生多短暂。”
南淮意忽然变得极有哲理似的,“充其量也不过活个一百年,一半的时间还都在睡梦里。只要活得开心快乐,就已经足够了。有我在,逐溪的人生,会有比别人多太多的别的人生选择。她想选什么就选什么!”
“但是。”他说,“我对逐溪有信心,我对她做的所有事情所有选择也都有信心。”
“那你死了以后——”宁水清说了一半,猛地噤声。
南淮意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砸到地上,“就是我死了!我的所有钱财都足够她随便怎么样地过完一辈子!”
他把这句说完,像是不想再在这个问题纠缠下去,折身下了楼梯。
许逐溪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得拼命地把自己的身体往假山上边贴上去,恨不得整个人现在就能变成一块石头,好藏在这里,或是随便被谁扔在路上,都不可能看见。
衣袖的摩擦声越来越近。
许逐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的飞快,恨不得从胸膛里钻出来。
一片军绿色的外套衣角在假山前边轻轻飘过,她只见着黑暗里不知什么的缀着一个明亮纽扣的东西,在她面前叮铃的轻轻一响,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可宁水清还没有走。
许逐溪只能继续窝在里边,直等着腰酸腿麻了,才踉踉跄跄的像只瘸了腿的兔子,一蹦一停地回了房间,窝在沙发里捏了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来了。
她晚上本来是想要看书的。
明天是语文考试,古诗文还没有进行默诵。
她整个人窝在松软的沙发里边,语文书翻开,书脊靠在膝盖上,两只手摁着书页防止合拢。可往常安分的文字像是都长了腿,自己一下子全部都溜走了,就从她的眼前,没有一个字愿意钻进她脑海里。
“啪——”
许逐溪干脆合上了。
从旁边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
她常看的书总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书是探讨一些关于女性主义女权主义的事情。
林语帮她进行采购的,好几本都没有翻译成中文,但是好在还有英文版。不过全英文的,尽管能够读懂,但是许逐溪读起来还是有点费力,速度方面会慢上许多。
许逐溪苦大仇深地盯着看。
……
还是读不进去。
“啊!”
她低声哀嚎了一声,把书盖在脸上,上本身放松地向后仰去。
没过一会儿,书还是滑下来了。
遮掩不住的迟来的笑容。
许逐溪拿两只手盖住自己的脸颊,脸红的发烫。
她不想去镜子前边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光景,但是隐隐约约又能够想象的到。
许逐溪觉得自己有点卑劣。
她还是战胜不了自己的这样的恶性。
听着别人为她争吵,为了让她怎么样能够更好而争吵。
她就抑制不住从心底升腾而起的兴奋快乐,这种电流般的刺激感深入骨髓,能够使人变得神经麻痹。她好像对这种感觉上瘾。
对于这样的一种,来自于别人的关心和爱。
而这种爱来源于南淮意。
许逐溪想。
她盯着手里书本的封面,脑海里却不停地回想。
“她做什么都可以——”
“有我在——”
“想做什么都行——”
“有信心——”
许逐溪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这样的来自于一个人的坦坦荡荡毫不掩饰的偏爱。
这种爱是只给她一个的。
施琴奶奶对她很好。
可这种爱是和何佳涵的没有任何区别的。
宁水清阿姨对她也很好。
可这种好与对何佳涵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班里的同学对她也很友善。
可这种友善的同学情也不是属于她的,对任何一个转来的新学生,他们的态度不会有多大的区别和改变。
但许逐溪并不是对何佳涵或是什么别的同学有什么样的意见。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没有谁的社会角色是不可替代的。
不是她。
换做别人,也一样。
她很看重这种只属于她的东西。
或许是从小到大都没有获得过什么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所以许逐溪只想拼命寻找拼命抓住。
可是南淮意不一样。
他告诉所有人,“许逐溪对于南淮意就是最特殊的。”
许逐溪对何佳涵没有任何的意见和看法。
但她仍然会因为自己和南淮意两个人单独出去玩而兴奋不已。
她享受这样的独一无二的时光。
如果和给别人的没什么区别,那么就不算是属于她的。
许逐溪一直这么相信着。
她忍不住藏进沙发里,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低低地笑着。
“逐溪?”
“逐溪!”
有人敲门。
是南淮意。
他可能是刚洗了澡,头发上还往下滴着水珠,打湿了他的衣领,又在地上留下一点水渍。
“怎么脸这么红?”南淮意用手背挨了挨她的脸颊。
不知道是思考到了什么样的可能性,目光倏地敏锐起来,“你刚刚是不是出去夜跑了?刚回来吗?你一个人去跑的吗?还是你和谁一起出去的?”
他最近总是一点就着,“……明天我陪你一起跑。”
“好的!”
许逐溪答应的那么痛快,倒让南淮意越发狐疑起来。
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或许是实在找不到什么令人生疑的地方,才道:“明天要考试,快点去休息,不要再看书了。”
第五十七章
南淮意和宁水清吵架, 谈到了出国。
许逐溪只是随意听了这么一耳朵,她是暂时没有出国的想法的。
可杨繁星却要走了。
“你最近怎么经常请假?”她问杨繁星,“这一周都没怎么见你。”
“我要走了, 但是没彻底决定好以前,我没打算跟你说来着。”杨繁星托着下巴。
“沈灼颂不想我留在国内参加高考,压力太大了。她想先送我出国去读高中, 然后再在国外读大学。她说那样会轻松一点,我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我最近都在忙着做一些准备工作。”
“……那你怎么想的?”
“……不知道。”
杨繁星背靠在栏杆上, 眼神中露出少见的迷茫,“不过你知道的,我对学习确实没什么兴趣啦。林暮南说去国外可以自由选择一个我感兴趣的专业, 一个很棒的大学,一个别人一听就会觉得哇塞的事情,我觉得还挺好的。”
“……这样。”
“诶?”杨繁星高兴了,“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啊?”
“废话!”许逐溪忍不住朝她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她。
“哈哈!”杨繁星笑着撞上来, 亲密地揽着她的肩膀, “没事啦就算我出国了, 每年又不是不回来了, 到时候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出去玩。等到我大学毕业以后,我肯定是会回来的呀!”
“……嗯。”
许逐溪侧头看着她。
杨繁星靠着栏杆,边还笑着朝人群里不知道哪个方向挥手。
这是许逐溪第一次有了长大的实感。
是从分别中获得的。
刚放了暑假,杨繁星就摆了一桌,请了许逐溪、赵景泽、唐甜、许之夏还有何佳涵五个人, 定了个包间, 六个人在里边吃饭,算是为杨繁星践行了。
“干杯——”杨繁星豪气万分地举起杯子, “虽然是橙汁啦。”
“后天我就要走啦,你们可以提前开始看自己想要什么礼物了,到时候我给你们带回来。“
“……后天就要走?”许逐溪放下筷子,“暑假才刚开始,国外那边……这么早开学的吗?”
“那倒不是。”
杨繁星摸摸下巴,“主要是先去适应一段时间,沈灼颂担心我水土不服,又担心我和别人交流不了没法适应,所以她打算这个暑假带着我去那儿先住一个暑假,这样开学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手忙脚乱了。”
杨繁星的英语成绩是所有功课里面最好的。
她从小就学习英语,生活在双语的教育环境当中。
沈灼颂分别请了两位英语老师,一位中国人和一位外国人,盯着杨繁星的英语表达与学习,得益于此,杨繁星可以说一口很流利地道的英语。
这是教育资源和金钱堆积下的难以比拟的教育优越性。
赵景泽拨虾的空隙抬头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动作没停,“你到时候住在哪儿?是住在学生公寓吗?还是灼颂姐她要陪着你一起读书?”
“还不知道。”杨繁星摇头,“我没问,沈灼颂好像是在学校附近买了套公寓。”
“好了不说这个。”她笑着摆摆手,又握着杯子站起来,“总之,希望我们大家未来都很好,祝我自己一路顺风!”
许逐溪的心情一直挺低落的。
尽管理性告诉她这并不会是一次彻底的分别,没准儿很快就会再见面。
可是感性的妙处就在于它并不完全受人的控制。
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但笑容是真切的,握着杯子同样站起来,轻轻和杨繁星碰了下杯子,低声说:“……祝你一路顺风。”
吃完饭许逐溪还要回学校去参加训练。
她参加了棒球社团,因为表现得不错,被老师选中进入了学校棒球队。七月底有场比赛,最近训练任务就排的多了点。
换了衣服,戴好分指手套,站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一个半小时的训练时长,许逐溪的脑海里众多的繁杂的想□□番上演,她一心二用,一边盯着在场子里飞起来的球,腿部肌肉发力时刻准备着追上去,另一边脑子里各种想法乱窜。
总算是结束了。
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把运动衫脱下来,扔进更衣柜里,抱着先前换下来的衣服进了洗浴间,草草冲洗了一遍,脏衣服塞进运动背包,吹干头发,检查了一遍东西,把钥匙拔下。
“我先走了。”
“嗯,拜拜!”
正擦着头发的女队员动作一停,头发往后一捋,笑着朝她摆手,“明天见。”
“明天见。”
南淮意开着车停在校门口外边等着。
他最近下班很准时,干脆就把接许逐溪回家这个事揽了过来。
他盯着校门口,左胳膊搭在车窗上,右手轻轻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极富有节奏性。
有稀稀落落的学生从校门口往外走。
现在是暑假,除了一些高三的学生在加课,高一高二的都是处于放假的状态。另外的,就是像许逐溪这样的,参加了一些运动类的社团,进了学校运动队,这些运动比赛又总是偏爱在夏天开始比赛,因而就有训练任务。
南淮意一眼就看见了许逐溪。
她穿着件白色的短袖浅蓝色牛仔裤。
虽然他总是笑着调侃她个子低,看她敢怒不敢言的,实则许逐溪在同龄女生里算是高挑的了,又一直在运动锻炼,很流畅的肌肉线条,紧实的腰腹脊背,在人群中极为出挑。
她此刻背着运动书包,站在校园门口左右望了一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淮意正打算鸣笛出声,却看见有个男生忽然一路小跑着到许逐溪身边停下,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要递给许逐溪,正在笑着跟她说话。
南淮意眯起眼,因为身形遮挡着的缘故,他看不清那男生手里拿着什么。
但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觉得那估计是……情书。
南淮意重重地冷笑了一声,面容微冷,慢条斯理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扔在后座,推开车门下了车,反手“砰”的关上车门,大步穿过马路,往校门口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