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逐溪认识这个男生。
他也是棒球运动队里的。
棒球队眼下是男女混合的,是青少年棒球赛允许下的。
她记得他好像是叫……曹明…轩?
许逐溪对第三个字不是很肯定。
虽然一直在棒球社团里,但是被老师选进棒球队,还是这个学期的事情。
且许逐溪一直不怎么愿意和男生来往,倒不是出于恐惧或是什么别的心理,她纯粹是不想,她更喜欢和自己的同性别群体待在一起,和她们成为好朋友。
对这个男生有印象,还是因为他很活跃。
许逐溪一边礼貌地微笑着,一边飞快地回想着有关信息。
是叫曹明轩吧?
她不肯定,但是他应该是要比她大一级的,这个是她可以确定的。
但是出于谨慎,许逐溪没有先开口,她只是微笑着,等待他先开口表明原因。
“……许逐溪……”他倒是先胆怯起来了,又自我介绍,“我是曹明轩,我和你一个棒球队的。”
看来我没记错名字。
许逐溪短暂地自我肯定了一下,“嗯,我知道的,在场上你站在我前面。”
“嗯嗯对是的是的。”曹明轩抓了下自己的书包带子,“……你现在回家吗?”
“……是的。”
许逐溪看出他的意思来了。
她不是个傻子。
从上初中以来,她接到的情书和表白很多。
因为她有很出挑的容貌和引人注目的气质。
所以几乎是曹明轩开口的第一时间,她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明白了他的意图。
但是许逐溪不感兴趣,也不想再听。
许逐溪的面容冷淡下来,“……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想送你——”曹明轩着急起来。
被人打断了。
一股不可抵抗的力气忽然拽住了他的衣领,拖着他的身子往后倒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才在地上站稳。
“逐溪!”南淮意松开手,挡在许逐溪面前。
他又回头看她,微蹙起眉,“怎么脸上红了一片?”
“啊?”许逐溪摸了下自己的脸,想起来,“那会儿训练的时候,不小心跟球擦了一下,等会儿估计就好了。”
“一会儿回去擦药。”
“好。”
南淮意单手从她肩膀上把运动包拿下来,拎在手里,他轻掀眼皮,冷漠地觑了一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曹明轩,这种居高临下的威严,令曹明轩不自觉地就又后退了一步。
但他忽然又停下来没动,转头看着许逐溪,神情一下子和缓起来,仿若春风化雪,“这是谁?”
他抬抬下巴,有意要给曹明轩一个难堪。
许逐溪奇妙地从他的神情里获取到了这个信息,无师自通似的,“应该是棒球队的队友,我不太认识。”
“嗯。”南淮意这才很满意地领着她回车上去了。
再次开始了自己的老生常谈。
准确来说,在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刻,许逐溪就预感到了这件事情。
南淮意状似随口一问,“棒球队是男女混合的队伍?”
“嗯,对的。”
这是他一贯开篇的手法。
总要给自己找一个开启话题的切口。
但总还是会回到问题的根本。
“不许谈恋爱,专心学习就好了。”
许逐溪立马表示自己的赞同,“是的。”
南淮意轻“嗤”了一声,“现在的男生,还没成年,懂什么?”
许逐溪用余光瞄了他一眼,说:“那大学就可以了吗?”
“……大学谈什么恋爱?”
南淮意照样是否定,“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你以后结婚是不是还打算离开家里?你打算去哪里?而且,大学的男生,也就那回儿事,都是高中这些男生大了几岁,照样都不是什么东西!”
许逐溪又瞄了他一眼。
看着他对于自己的同性的怒骂已经到了一种面容神情短暂扭曲的程度,暂时“善解人意”地先把“那工作以后”这个疑问,先咽了回去,避免南淮意今天在车上暴走发火的结果。
第五十八章
南淮意把许逐溪送回家, 陪着家里人又一起吃了晚饭。
他还要出去应酬,又上了门口的车出去了。
说应酬倒也不那么准确,应当是交际。
交际中所伴随的这种文化, 是一贯就有的,没人能从这里边逃的脱。
许逐溪目送着南淮意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然后自己才转了一个方向, 慢吞吞地开始夜跑锻炼了。打从南淮意把她送去学打拳,虽然从去年开始因为补课断了, 但是身体锻炼还是不能落下的。
宁水清很支持这样的锻炼项目,也让何佳涵一起去。
但是奈何何佳涵实在是对这样的锻炼项目提不起兴趣,她宁可多刷一套卷子, 或是多写几篇作文,也不愿意跑出来跑步,散步消食倒是还行。
所以还只是许逐溪一个人在外边跑步。
偶尔能遇见赵景泽还有一些别的人,匆匆打个招呼,照旧带着随身听塞着耳机, 慢慢地一个人跑步。
许逐溪还没有跟南淮意谈过未来。
还没有迈入成年社会的孩子总喜欢谈论未来。
他们喜欢畅想未来。
想未来的社会是怎么样的。
最重要的是畅想自己的未来会是怎么样的。
不论聊到什么, 似乎都能和未来扯到一点关系。
聊到什么很新奇的地方, 会说, “以后我们一起去那儿旅游吧!”
聊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会说:“以后我们一起去那儿玩吧!”
以后这个词语,听起来可以囊括很多的东西。
它囊括了我们对于自己的人生的一切畅想,一切可以实现的和可能根本实现不了的东西,所以我们总是把它们都塞进未来里边, 即使只是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存在, 就足够让人欣喜若狂。
但是出了这个阶段,似乎就不那么适应谈论未来了。
譬如一个孩子总不那么乐意讲自己未来的畅想给大人听。
常有以下两个原因, 一是不好意思,觉得难以启齿,把自己的畅想讲给大人听,总有种“关公面前耍大刀”的裸奔一样的羞耻感;二是“不屑”,大人们已经难以折返地沾染了社会的“世俗”的气质,让还拥有美好幻想的改天换地一样的孩子们觉得不适应。
这就是代沟。
所以人们一般只跟自己的同龄人交流属于他们这个年龄段的秘密。
但许逐溪还蛮想和南淮意讲自己未来的规划的。
她想听听他的意见。
只是总找不到什么她觉得很合适的时候。
可许逐溪忽然又觉得今天很合适了。
她知道这里边杨繁星的出国可能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但她实在想找个人聊一聊。
抱了书包,坐到亭子里,开了灯,认真地写作业,偶尔听着些许动静,抬头抽空看一眼有没有人回来;见着廊道尽头还是没有人影出现,就又低下头继续做功课。
南淮意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身上不可避免地带着酒气,虽然已经淡了很多,但还是能够闻到。
他站在门口吹了会儿风,又跟手底下的人交代了点儿事情,才往回走。路过洗衣房的时候,把外套扔在了里边,抽了领带,看了一眼抱着外套等着的后勤,犹豫了一下,只是摆手转身走了。
“逐溪?”南淮意不确定自己看错了没,他几步走上台阶。
“这么晚了怎么还坐在这儿?”
许逐溪仰起头:“哥哥,你回来了。”
她本来打算再稍微等待片刻,实在等不着南淮意回来,就回去休息的。
但是下一次想要升起这样的交谈的欲望,又会是什么时候,许逐溪不知道。
所以她还是打算一直等下去。
“这儿有好多的蚊子。”
许逐溪抬手给他看自己胳膊上被咬起来的已经被挠红了的包。
南淮意看着她,“那你还在这儿给蚊子当夜宵?”
他抬手亲昵地在她手上敲了一下,站起身,下楼梯的时候,身子忍不住晃了一下。他停下来,挨着柱子扶了下额头,揉了揉眉心,暗叹今晚喝的还是有点多了。
又大步流星地朝着走廊中间的前厅走进去,还没等许逐溪回过神来,就见他又拿着一瓶绿色的药膏走出来了。
“胳膊伸过来。”
许逐溪听话地照做。
南淮意把膏药先在掌心捂了一下,就摁在她那条胳膊上,从上到下抹了一圈儿。
“怎么抹一整条胳膊——”
南淮意横她一眼,“不许挠。”
“味道有点难闻,但是就不会再痒了。”语气又和缓下来。
许逐溪低声解释:“其实赵姨给我喷了驱蚊水来着。”
她晃了晃搁在自己身后的那个玻璃瓶子,里边装着些晃动的液体,也是绿色的。
南淮意不接她的话茬,“腿抬起来。”
“哦。”许逐溪把腿抬在半空。
南淮意看不下去,一把按在自己大腿上放着,给裸露在外的皮肤严严实实地也都抹了一层绿色药膏,乍一眼瞧着,在幽黄色的亭灯下还有些骇人,像是过敏或是基因变异导致变色了似的。
他今晚喝多了酒,神经不够敏感。
把自己平日里决定的要保持相处界限和分寸的事暂时抛之脑后了。
不论怎么样,逐溪现在大了。
相处的时候要注意分寸,他这么告诉自己。
但受酒精控制,放大了内心想法,南淮意现在只觉得委屈。
他把她从安县抢回来的,从九岁到现在,这么多年,从那么小一点,到现在这么大。却要他现在要保持距离,哪里来的道理?凭什么!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没有之一!
“哥哥,你喝酒了?”许逐溪闻出来了。
“嗯。”南淮意松了手,蹭了下鼻尖,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往许逐溪更远的那个位置挪过去,“酒味很重吗?”
“没有啦,很淡的。”许逐溪笑得很得意,“但我就是能够闻到。”
“哥哥。”许逐溪紧跟着往前移了一点,“我有事情想要跟你讲。”
“嗯你说。”南淮意下意识地又想往后移,但是后边没有再多一个凳子了,他没有地方能够再躲避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只好还是停在原地没动,凭空让人看出些拘谨的束手束脚的意味,实在有点好笑。
“繁星这个暑假就要出国了,她高二就要去国外读书了。”许逐溪幽幽地说。
南淮意比平日里思绪稍微运转的迟钝了一些,“那你想高二和她一起出国吗?”
“没有,我没有这个想法,我想留在国内读书。”
南淮意安静地听她说话。
“我想……”
许逐溪停顿了一下,“我想学法,哥哥。”
“你觉得我学法怎么样?”
南淮意愣愣地看着她,“……那很好啊。”
“我不知道林语姐有没有跟你说,但是林语姐估计是跟你讲过了,毕竟你是给她发薪水的老板嘛。”许逐溪双臂向后一撑,“李秀婷老师,就是我的小学班主任,她被丈夫家暴,住进医院了。”
提到这件事情,许逐溪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下去。
到现在为止,她曾经试图帮助过很多人。
最重要的两次帮助,在她看来最意义非凡的。
一次是李丽娜,一次是李秀婷。
前者算是成功,许逐溪曾经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从杨繁星那里知道了李丽娜目前谈恋爱的现状,她又不那么肯定了。
但是后者肯定是失败的。
上个月,期末考试的前一个周,她刚知道李秀婷老师又再次住院了。
许逐溪试图以一种稍微轻松一点的方式提起这件事情。
可惜失败了。
“……到现在李秀婷老师还是因为受伤住院,但是她还是没有离婚的打算。这是她自己的个人选择,我当然不能干涉她改变她。但是我觉得她是被社会裹挟了,被社会的观念被父母的约束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总之我觉得有很多方面的因素。”
她抬起手,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试图阻挡从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泪水。
“可是就是因为他是她的丈夫,所以殴打自己的妻子,就不该受到法律的约束吗?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吗?不应该像是所有对别人施加暴力行为的人那样被关进监狱吗?”
在许逐溪看不到的地方,南淮意注视着她。
他看着她。
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的目光。
像是惆怅。
又像是在欣慰。
“我想……”
许逐溪飞快地抹掉眼泪,只是眼眶还是红红的,“说不定我能做出些什么,没准儿以后会出台新的律法,让所有的家暴的施暴者,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南淮意沉默着,半晌,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可以先做个离婚律师。最起码,如果有女性来求助,你可以以女性律师的身份,获得她们的认可,帮助她们,争取她们应该得到的权利和利益,对那些因为无法忍受出轨家暴或者什么别的原因,而选择了离婚的女性。”
“但是。”他转折了一下,“虽然不是每个遭受了这样经历的女性都愿意选择离婚,也不是每个选择离婚的女性会选择将这种事情闹到法庭上去。但是但凡有一个人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你都可以尽自己所能帮助她们,不是吗?最起码,她们的求助不会落空,也不会对于寻找律师的帮助而感到失望。哪怕最终的结果,可能不是那么的完美,但是总归是不一样的,对吗?”
“你说的对。”
许逐溪深深地凝望着他,“你说的对,哥哥。”
尽管这条路并不是什么坦途大道,还会经历很多失望,甚至说不定会有来自于当事人的“背叛谴责”,但是只要记得自己当初迈上这一条道路的初心,一切就都是好的。
南淮意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带着鼓励的意味,“不管你选择做什么,逐溪,我都会支持你的。只要是你想做的,就尽管去做吧,不用担心任何的别的事情,你只要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即便是失败也没有关系,回家待一会儿,再重新出发就好。”
他这么对她说。
在屋门口分别的时候,南淮意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又叫住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