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齐刷刷坐下，调解员问他俩：“为什么离婚？”
两个人互望一眼，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感情。”
中年男调解员于是笑眯眯看着他俩，滔滔不绝地说：“看起来你们两个很默契嘛，说话异口同声的不像没感情啊！而且你们两个都长得这么好看，将来生下来的孩子肯定很漂亮的，不要浪费了这么好的基因呀！哦对了，现在国家开放三胎政策啦，你们可以生三个，为国家人口做做贡献。哎呀这个生活嘛，没有过不去的坎，两个人之间也没有过不去的恩怨，回家去好好再谈谈，不到万不得以别动不动就想离婚嘛，啊？”
调解员说到这里终于喘了口气，许园趁机插话：“我们已经谈好了，真的想离。”
调解员看向徐晏明，问：“你怎么说？”
徐晏明淡淡瞥许园一眼，说：“离。”
调解员还想劝，徐晏明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他从票夹里摸出手机，见是伍美珍的来电，犹豫了下才接，意外的是电话那头的人不是伍美珍，而是她的保姆周桂芳。
周桂芳着急地说：“徐教授，太太晕倒了。”
徐晏明脸色一沉，霍地站起身，边往外走边说：“叫救护车了吗？”
“叫了，不过还没到，”周桂芳急得想哭。
“好，我马上来。”他很果断。
调解员一脸看破不说破的神情，微微一笑。一方不想离婚，假借紧急电话临阵脱逃的把戏他见多了。
许园没功夫意会调解员的表情，只听到徐晏明讲的话，便猜想大概是谁出事了，连忙从调解员桌上拿回证件，对调解员讪笑一下，说暂时不离了，便紧步跟了出来。
徐晏明回头看她一眼，匆匆说道：“去雍华府。”
“怎么了，伍阿姨身体不舒服吗？”许园小碎步追上来。
“嗯，晕倒了。”
照旧是许园开车，她开着车都能感觉到徐晏明的焦灼，也算是难得一见了，他对伍阿姨其实还是很关心的嘛，她暗暗撤回了他是个不孝子的评价。
到雍华府的时候，医护人员正将伍美珍抬上救护车，周桂芳站在一旁六神无主，见他俩来了像找着了主心骨一般，眼睛一亮立马跑过，想要来跟他们讲伍美珍晕倒的原由。不过救护车这时要走了，没有时间给他们，徐晏明上了救护车做家属陪同，周桂芳坐上了许园的车，一路上连连唉声叹气。
许园有点纳闷，瞥了眼副驾座上的周桂芳，问：“周姐姐，伍阿姨怎么突然晕倒了？”
周桂芳又是叹气，踌躇了一会儿才说：“你伍阿姨之前不让我跟你们说，其实她……在徐教授出事前，就查出了癌症晚期。”
许园惊讶地啊了声，“那、伍阿姨之前住院也是因为这个吗？”
“对，去做化疗，”周桂芳转头看着许园，“太太之所以要给徐教授找个人结婚，也是因为她自己得了病，怕她走了以后，徐教授还昏迷着的话，就没有人愿意好好照顾他了。”
许园感觉心被击了下似的，眼睫微颤，眉目僵住，注视着前方的救护车，默然说不出话。
到医院不久，伍美珍醒了过来，她被转移入了病房，精神恢复了些，半躺半坐的，在病房里和周桂芳说话，开朗得很，看不出她是个得了绝症的人。
许园当着她们的面，想叫徐晏明出来说事儿，有意让伍阿姨放心，她特别亲昵地对徐晏明说：“老公，我有点想跟你说，你出来一下。”
徐晏明情绪不佳，撇头看她，“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
“哎呀你出来一下嘛，”许园手扒着门框，半个身子伸进来，罕见地在众人面前撒娇，笑眯眯地看伍美珍，“伍阿姨您不介意吧？”
伍美珍开怀一笑，“我有什么可介意的，晏明，快去吧。”
许园甜甜一笑，望向徐晏明，徐晏明没说什么，懒懒地跟着许园去了安全通道。安全门一关，许园面色一变，靠着墙站，满脸忧伤，闷声说：“徐教授，你知道伍阿姨得了什么病吗？”
“癌症。”
许园惊奇看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救护车上，她假发掉了。”
许园轻轻啊了声，又说：“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找个人和你结婚吗？”她顿了顿，“那时你昏迷不醒，伍阿姨怕自己走了以后，你还没醒，没人照顾你。”
这话说完，许园看到徐晏明低头轻笑了下，可他眼里明明湿意很浓，许园目光软软地定在徐晏明身上，又说：“徐教授，你以后对伍阿姨态度好点吧。”
“嗯，”徐晏明双手扶住楼梯扶手，深埋下头，高高大大的身形弓出了颓废的弧度，他闭了闭眼，半晌后闷声说，“许园，帮我个忙。”
“……你说。”
“暂时不离婚了，可以吗？”
他依然埋着头，许园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并不是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只是他的情感埋得很深很深，一般时候他是不拿出来给人看的。
见许园久久不回答，徐晏明转头看她，依然弓着身，目光从胳膊上方仰视过来，眼神诚挚再度请求：“可以吗？”
许园欲言又止，红唇微动，最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
徐晏明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直起身，想点支烟来抽，摸摸裤兜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带，他转头跟许园要了车钥匙，去车上拿他的东西。
他记得车里有包烟的，翻找了下，烟果然被收在储物箱里。
徐晏明拿了烟，点燃一支，坐在驾驶座上消沉地吞云吐雾，呛烈烟雾从鼻腔滚滚而出。车门半敞着，烟夹在左手，手臂无力垂着，烟半伸出车外，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头靠着椅背，微仰的角度，由光洁额头至尖尖的喉结，走出一条锋利流畅的侧面线条，神色莫测。
徐晏明走后，许园独自站了好一阵子，心情有点复杂，想起与何盛宇的约，她摸出手机来，无奈地给他发消息，告诉他工作暂时不找了，房子也不需要了。
何盛宇倒是回得很快，直接发来了三个问号，许园能体会何盛宇此刻的疑问，他一定觉得她这个人怎么这样呢，成天出尔反尔的，让人捉摸不透。
许园想了想，发一条消息过去道歉：抱歉啊盛宇哥，我这边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情出得很突然。不过还是谢谢你你一直以来都对我的照顾，真的，谢谢。
何盛宇其实也不是生气，就是不明所以，这时也没多追问，只说：行，记住你欠我两顿饭了。
秘密花园：好，我一定请，不过可能没那么快能兑现哦。
何盛宇：没关系，我可以等。
收起手机，许园慢慢走到了停车的地方，徐晏明还在车里坐着，淡淡烟草味弥漫在周围，她轻轻坐进去，徐晏明缓缓转头看她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后，许园说：“伍阿姨不想让人知道她生病，我们是不是要装作不知道？”
“嗯，”徐晏明淡淡地说，“她要强，不喜欢被人同情。”
“那……你要不要搬回伍阿姨那里住？以后多陪陪她。”
徐晏明又看过来一眼，这一眼看得很深，面前女人面色淡淡，眉目清秀单纯，看着毫无心机，人畜无害的样子，似乎比他教过的所有女学生都要清纯，她耳垂上缀着白色珍珠，也很好看，他之前竟未发觉。
大概觉得她说的在理，他缓慢地点了下头，不再开口没说话。
第20章 转性
◎这个男人变得有点乖。◎
伍美珍住院调养身体, 周桂芳负责做饭送饭，许园自发全天候陪护，使出浑身解数陪伍阿姨说笑解闷, 如此安排之下，徐晏明反而成了最清闲最没用的人。
他跟着许园在医院陪得无聊, 想去宠物医院看望卧虎，但不想自己开车, 又不好让许园舍下他的老母亲送他去, 趁着伍美珍睡着，他把许园叫出了病房外。
两人站在病房外的过道，许园说：“我想去看看卧虎。”
许园批准：“好，那你去吧。”
徐晏明有点难以启齿，看她一眼, 低声下气地说：“我暂时没办法开车。”
“那要不你打个滴滴去？”说完想起他用的是老人手机, 有点无语，“或者你去医院门口拦出租车，再或者去坐公交也行。”
她说完徐晏明哑口半天, 无助地抿唇看她, 许园被看得莫名想笑, “你这样可怜兮兮地看我干嘛？”她笑着低头在手机上捣鼓，两排鸦羽黑睫微动, 半晌抬头把手机屏幕亮给徐晏明, “我给你打了辆车，你记下车牌号, 车马上就到了, 你现在下去应该差不多了。”
“……嗯。”他脸上有些羞赧神色, 记下了车牌号。
许园收回手机, 想起什么，交待他：“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些水果回来。”
徐晏明握着他的老人手机，单手抄进兜里，点点头问：“要什么水果？”
“橘子葡萄之类的吧，就吃起来比较方便的水果。”
他乖乖应了一声好。
这个倨傲又有点腹黑的男人突然变得有点乖，许园真是有点忍俊不禁，望着他离去的清俊身影，她翘起了嘴角，又想徐晏明一个高知人士，堂堂大学教授，居然与社会脱节成这样，真是服了！为什么不紧跟时代潮流，买个智能手机呢！
徐晏明到医院大门口没等多久，许园约的车就到了，他钻进车里，司机师傅问他手机尾号是0306吗？徐晏明不太确定，拿手机调出许园的号码看了眼，点头说对。
他坐在后排座位，松弛靠着椅背，偏头看车窗外，炎热的暑气氤氲着街道，到处热扑扑的，他默默地想，这个夏天应该是他此生最难忘的夏天。
卧虎的情况没有变好，但也没有变得更坏，需要继续住院，徐晏明看完卧虎跟医生聊了几句，医生让他宽心，相信过几天就能好起来。
徐晏明从宠物医院出来，环顾了下通街的店面，看到一家手机店，没犹豫就进去了，出来时他手里多了台全新的智能手机。在店里的时候，他已经把需要用到的软件通通下载个遍，什么滴滴打车、微信、支付宝之类的……
大教授终于跟上了时代的潮流。
徐晏明自己打车回来。他出现在许园面前时，许园吃了一惊，有点揶揄地笑他，“老公，你是坐公交车回来的吗？”
“我买了新手机，自己打的车，”他将两袋水果搁下，瞥伍美珍一眼，而后掏出新手机，亮出微信二维码给许园，“老婆，加个微信？”
他这声老婆叫得亲切自然，许园直接愣住，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他这是为伍阿姨豁出去了。他的表演天衣无缝，伍美珍丝毫看不出破绽，心里乐得不行，觉得这个儿子终于开窍了，知道对女孩子主动了。
伍美珍是真的喜欢许园，觉得她懂事，个性也好，尤其许园是吴居士钦点的人，说她面相和命格都旺夫，非常难得，更重要的是她跟徐晏明生辰八字非同寻常地合，伍美珍对此深信不疑，毕竟徐晏明也的确是被许园给叫醒的。
她倚坐在床头，两手捂着盖到腹部的被角，笑吟吟地看小两口互动，欣慰得不行，好心情地插话道：“是该用新手机了，现在没个智能手机生活都不方便。”
许园扫徐晏明的手机加好友，一边说：“就是啊，现在很多年纪很大的老人都开始用智能手机了，不然要被社会淘汰的。”
这话针对性太强，仿佛在说徐晏明连老人都不如，他很吃味地看她一眼，没有话，坐到隔旁的空床边，长腿斜支在地上，散漫地捣鼓他的新手机。
徐晏明的昵称是原始的默认名，许园改昵称备注时，有点无从下手，连名带姓好像不好，叫老公更不行，想了想，最后改为徐教授。
放下手机，许园剥了个橘子，仔仔细细将橘子面上的白色橘络一点点撕下，伍美珍看见了，告诉她说这橘子的白丝是可以入中药的，吃了也没事。
许园笑笑，“还是撕干净吧，这样口感好，”撕完把橘子掰开对分成两份，递一份给伍美珍，“伍阿姨，吃点橘子补补维生素。”
伍美珍乐呵呵地接过去，掰开一瓣瓣慢慢吃。
许园坐在一张木椅上，回头找背后的徐晏明，将手里的半个橘子一分为二，递一半过去，“老公，吃橘子嘛？”
徐晏明的目光从手机里抬起来，落在许园白皙细腻的手上，想拒绝，抬眼看到伍美珍期盼的眼神，他把橘子取了过来，含进嘴里，慢慢吃掉，口腔里酸中带甜，那点酸和甜慢慢蔓延至心底。
后来，画风突变——
许园拿手机跟伍美珍在分享短视频里好笑的段子，两个人笑得前俯后仰，像一对感情深厚的母女，徐晏明反而像个外人，或者说像个不受待见的女婿，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剥橘子，不停给两位女士投喂。
医生下班之前，徐晏明悄悄去找医生一趟，想了解伍美珍的病情，医生调出联网系统里的病历，乳腺癌晚期，告诉他目前的情况可能最多就剩半年的时间了，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尽量让病人开心度过最后的时光。
徐晏明黯然退出来，一个人默默到安全通道坐了会，就直接坐在楼梯上，长腿越过两级台阶大喇喇敞着，手肘支着膝盖，手指按压着额头和突突跳的太阳穴，不知不觉间，眼镜镜片似乎沾了水气。
伍美珍的确很要强，都病成这样了，晚上还不让人陪，非把两个年轻人轰走，让他们回家去好好休息，别跟在医院耗着，反正也帮不上忙，这里有医生有护士管着，她出不了事。
许园和徐晏明吃过饭回了家，徐晏明恍惚地坐到阳台去闷头抽烟，许园看不过，终于在他连续点三支烟后，泡了两杯茶带过来一杯给自己，一杯给他。
她坐下，故作轻松地笑了下，提醒他吸烟有害健康，容易得肺癌。
徐晏明弹烟灰的手一顿，抬眼瞧她，幽深目光颤了颤，什么也没说，垂眼把手里的半根烟摁进了烟灰缸。淡淡烟草味氤氲在空气里，许园看着他摁灭烟火的动作，心头一点愉悦受用。
两人都没说话，安静坐着，各自伸目光遥望这个城市的夜景，空气里微微闷热，客厅空调的冷气一阵阵飘出来，背后阴凉舒爽。
徐晏明端起茶喝两口，杯子放回桌面，手虚虚圈在杯外，忽然开口问：“你和伍女士是怎么认识的？”
许园一口茶含在嘴里，听他问话，边回忆边慢慢将茶水吞下，未开口倒先笑一下，“说起来还蛮好笑的。”
“那时候我身上没钱，穷得快吃不上饭了，然后有一天，很偶然地在房东的群里看到一张截图，截图里的内容，是伍阿姨在一个相亲群里为你找对象。就这样，我联系上了伍阿姨，伍阿姨也相中了我，还带我去见了吴居士，经过吴居士点头认可后，伍阿姨就把我带回家了。”
许园说着自己先无声笑起来，徐晏明也听得发笑，果然是他老母亲的做派，他低头笑着，又侧头看许园，追问一句：“然后呢？”
“然后……”许园说犹豫一下，“然后伍阿姨就开始操办结婚的事了。”
徐晏明目光沉沉压在许园脸上，“那你就真的愿意，把自己的命运压在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