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青丝被一木制发簪束起，面目清秀，灰褐色的长袍十分干净整洁，但因是多洗的缘故，袍身有些泛白。
“在下正是燕寻舟，不知姑娘寻在下有何事？”
余瑶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不卑不亢之人，若是换身行头，放进京都城的公子堆里，应该没几个能比得上。
余瑶拿出一卷上好的宣纸，展示在燕寻舟面前，“燕公子可教我作诗吗？”
听见余瑶的话，燕寻舟眼中闪过惊色。
“怎么，公子也和那些整日里只会之乎者也的教书先生一样，觉得女子不能学诗？”余瑶头微微昂起，盯着眼前之人。
燕寻舟赶忙摆手解释，“姑娘说笑了，在下只是头一次见有女子特意来此学诗的，方才若有哪里惹恼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吟诗作曲没什么好分男女的，普天之下，人人平等嘛。”余瑶收起宣纸，手插在腰上。
听闻余瑶的话，燕寻舟不由愣了愣，但很快又将思绪拉了回来，领着余瑶进入店内。
余瑶前脚刚踏入，一个黑影突然从屋内窜出，她连什么东西都没看清，那影子就消失在不远处转角。
“小姐，你没事吧。”玥儿赶紧上前查看余瑶有没受伤。
燕寻舟在一旁躬身道歉，“姑娘恕罪，那是在下的舍弟，应是玩伴唤他，走急了才冲撞了姑娘。”
余瑶没看清那孩子的模样，印象里好似一大黑耗子突然窜出，那实打实的撞击不禁让她心叹，“这孩子莫不是个练家子吧，这浑身肌肉也太扎实了些。”
不过只是恍惚的一眼，余瑶也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想。
被燕寻舟领进书屋，屋内没有过多装设，倒显得清新素雅正适合人静心读书，窗边一套书桌，用的木材看样子是些大物件的边角料拼凑而成，没有熏香，但那些书卷倒是自由地散发出一股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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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牵情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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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书卷虽多，都一一摆放在书架上，就连书册的封边都对得整整齐齐，余瑶在门边环视一圈，心中不仅感慨。
燕寻舟立在余瑶身后，见她迟迟未踏脚进去，“书室简陋，让姑娘见笑了。”
“没，没有的事，我只是惊讶公子书室竟如此干净整洁，自愧不如。”余瑶赶紧解释。
燕寻舟莞尔一笑，行至书案前，用拿黑铁般沉重的镇纸将纸张铺开，“不知姑娘对诗题可有思绪？”
余瑶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就是写来送人的。”
“送人的诗词大都为抒发对所赠之人别样的情感，融情于景是最常见的手法。”
余瑶随手拿起身旁架子上的一本书卷，翻翻，“这我倒是知道，可写出来总觉得差点感觉。”
“不知在下可有幸看看？”
玥儿将余瑶昨夜弄得一地狼藉所作的诗，递到燕寻舟面前。
屋子沉寂半响。
“姑娘是写给太子殿下的？”
“你怎么知道？”
燕寻舟将纸小心铺在桌上，答道“如今殿下贤德淑才，远离繁华贴身市井，将来一定是位体察百姓的好皇帝。”
“他确实挺闲的，七八十岁告老还乡的朝廷命官都没他那闲情雅致。”余瑶将书摆回，放手时还不忘对齐书角。
“姑娘说话真有意思。”燕寻舟笑笑，桌上笔墨已备齐全。
两人讨论一下午诗词歌赋，余瑶终于写出篇勉强看得过去的，将笔放在砚台上，笔墨还未干全，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
“好诗，好诗。”余瑶点头自夸道。
燕寻舟整理着案上书册，笑道，“姑娘不亏是余老将军之女，文采惊世。”
“真的吗，我就一直觉得自己定是什么诗仙、诗圣下凡，玥儿，你来瞧瞧。”
玥儿伸过脑袋，定睛看了看，“嗯……，好诗，不亏是小姐，奴婢相信太子殿下看了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去，找人把这裱起来，我要找个日子亲自送给孟璟弋。”
玥儿看看燕寻舟，燕寻舟点点头已示肯定。
玥儿心中自行安慰道，“礼轻人意重，太子殿下一定会明白小姐一番苦心的。”
“嘎嘎吱——”木门被人缓缓推开。
一颗小脑袋从门边探进头，看见三双眼睛都一齐盯着他，那人转头就要跑。
“站住。”燕寻舟难得声音中带着些许严肃。
那人只得推开门，动作扭捏地走进书室，声音轻亮还未脱去孩童的稚气，“哥。”
燕寻舟走到男孩跟前，“书看完了吗？”
孩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是看完了，还是没看完？”燕寻舟语中没有怒意，只是平静地打量少年。
少年一直低着头，双手食指扣在一起，“没看完。”
燕寻舟没有像其他孩子的父母那般，生气辱骂，只是叹口气，拂去少年头上未抖落的草籽，无奈道，“为兄不求你满腹经纶，读书习字你总该学吧。”
“哥，我明天会补上的，今天是因为狗蛋家大黄的崽崽子不见了，我就和他们一块儿去山里找狗了，这才耽误了读书。”
燕寻舟摸摸少年的头，回道，“好，那小狗找到了吗？”
“找着了，哥，我饿了。”少年摸在肚子，抬头望向比自己高不少的燕寻舟。
燕寻舟无奈摇摇头，转身向余瑶作揖道，“余姑娘在下失陪片刻。”
余瑶点点头，回了个“嗯”。
见燕寻舟走远，余瑶弯下腰，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的脸庞。
此人正是今早和自己撞个满怀的少年。
余瑶凑近，燕云身子后仰。
小燕云头一次与样貌如此明艳动人、妆束如此华丽端庄的女子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脏兮兮的小脸染得通红。
这大小姐竟然比狗蛋那号称全村第一美人的姐姐还要好看百倍，不对，应该是千倍万倍，身上散发的花香也是他从未闻过的。
少年被余瑶看得有些不自在，身子退回半步，结结巴巴问道，“怎么，被小爷的帅气惊艳到了？”
余瑶被这少年逗笑，直起身子，“你会武功？”
听见“武功”两个字，燕云突然抬手，想捂住余瑶的嘴，而后神色慌张望向门外，“你咋知道的！”
余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虽然穿着件不合身短衫，头发和一般孩子一样，只是简单地扎起，五观挺立一看便是以后能祸祸小姑娘的模样。
“你猜。”余瑶背着手走到书架前，假装认真翻阅书籍。
少年方才的狂气突然全无，紧跟在余瑶身后，“你不会要告诉我哥吧，我求你了，你别和我哥说这事。”
“为什么？”看见他这个样子，余瑶越想逗逗他。
“因为……不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哼，看你这么漂亮，没想到却是个威胁小孩的坏女人！”
见他要生气了，余瑶也没打算再逗他，抬手捏了捏他气鼓鼓的小脸，“行，我不告诉你哥，给你哥说一声，我走了，今日多谢他了，来日必将报答。”
余瑶领着玥儿刚踏出院门，玥儿开口问道，“小姐怎么知道那小孩学过武功？”
“猜的。”余瑶边走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猜的？”
余瑶心想，总不能说我自己也会武功，早些他冲出门撞我怀里时，我就知道了吧。
“哐啷”一声，巷口的响动吸引了余瑶的注意。
为首的是位身穿云饰华服的男人，身后黑压压跟着一群侍奉的家奴。
男子下颚微昂，神情轻蔑地撇了眼被自己踢翻的菜筐，新鲜的白菜落进泥坑，一旁的商贩正要叫骂，瞧见男人腰间的佩玉，只得缩着身子不敢多言。
瞧见这幕，余瑶眉头微皱，心中多有不悦，抬手将手中的写好的诗卷递于玥儿。
“那人是谁？”
玥儿顺着余瑶手指方向望去，“不认识，不过他那腰间的云纹玉佩……应该是聂相府的人吧。”
“聂家的公子？”
玥儿摇摇头，“看着不像，聂家是贵妃娘娘的母家，自从聂家发达，他们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都往京城涌，如今这京都城随处可见聂家的人。”
余瑶脸色沉下，看着那人往自己走来。
“哟，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女人，过来，让本少爷好好瞧瞧。”男人语气轻蔑，用着手中折扇勾勾，示意余瑶过去。
玥儿正要开口反驳，余瑶轻轻摇头，步态缓慢地走过去。
“小姐。”玥儿低声担忧道。
“我倒要看看，这聂家到底有多了不起。”
余瑶走到那人跟前，眼神冷冽地盯着他，穿书多年，余瑶早就习得一身功夫傍身，只是如今这副身子弱，大半的武功都不能发挥出一半的效力。
但散发点杀意，吓吓这样的草包还是绰绰有余的。
余瑶刚靠近，那男人咸猪手就想要去搭她的肩，余瑶正准备好好收拾这人，书室门被人推开。
燕云瞧见那人，目光落在正要搭上余瑶的手上。
抬手指着那人吼道，“干嘛，把你那脏手拿开。”
余瑶的计划还没实施，就被身后那半大点儿的小孩截了胡，心中只得无奈笑笑。
那男人将视线向门边靠门站立的燕云望去，眼中满是轻蔑，“上次被打的还不够，这次又来出头，你是真好了伤疤忘了疼呀。”
燕云眼中没有丝毫怯意，“我让你把那脏手拿开，听见没！”
男人压根儿不理会他的话，甚至故意挑衅，眼看手就要落在余瑶被轻纱罩着的肩头上。
“啪。”一颗石子稳准狠地打在那男人虎口处。
疼得那人不得不将手收回，另一只手死命按住伤口，眼神恶狠得如鹰勾般，直直盯着燕云，表情恨不得立刻将他生吞活剥。
“臭小子，你自找的，你们给我上，全都给我上，给我打死他！”男人气急败坏地指挥着身边家奴。
燕云捏着弹弓站在门口，手上还有一把和刚才一样的石子，随时待命打在那群人身上。
余瑶倒是清楚，那些东西根本没什么威力，等这群人过去了燕云免不了一顿暴打。
“我看你们谁敢动他！”余瑶平静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应该没人没听见。
那男人眉头轻挑，一脸不屑地望向余瑶，“哟，美人还想来‘美救英雄’呢？”
玥儿听不下去了，挡在余瑶身前，张开双臂，“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我家小姐可是护国将军府的嫡小姐。”
听完余瑶的名号，那人丝毫不带害怕的，一把将玥儿推到在地上，“一个将军府的女儿而已，我告诉你，当今右相可是我祖父，贵妃娘娘是我姨母，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挡我面前！”
余瑶本不打算显露功夫的，可眼下自己若再不出手，燕云和玥儿都会受到伤害。
虽说只是书里的角色，可她穿越，总还是会不自觉地付出情感，何况这段时日玥儿也照顾自己不少。
别人授我以桃木，我必报之以琼瑶。
“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孤多日不曾回京，不知这京都城何时已经改姓聂了？”声音从另一条跟细窄的小路传来。
几息，青衫翠竹暗纹的长袍映入眼帘，太子殿下头戴玉冠，手中抱着几幅画卷，缓步走来，身后并未有下人跟着。
“太……太子殿下。”
余瑶回眸，视线落在孟璟弋袖口露出的绑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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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牵情处（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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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瑶顺着声音望去，孟璟弋已经伫立在书室的木栅门前，宽大的长衫被风扬起，画面看着如同从画里走出。
这太子，草包是草包，但确实算得上是草包中最精致的那个。
向燕云发难的下人赶忙停下，一溜烟全退回了那男人身后。
余瑶心里笑笑，不禁在一旁煽风点火道，“看来是我活糊涂了，原来这京都城已经改姓聂了呀！”
如此大不敬的话，皇帝若是听见了，灭他聂家满门都是轻判。
因此，就算是聂家嫡系出来的子弟，也不敢担这罪责。
听见余瑶幸灾乐祸的声音，那男人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太子殿下误会了，在下只是来请教燕公子一些学术上的问题，万不敢有那些意思。”
孟璟弋扫眼他身后的一众家奴，眼神似是在说，“请教问题需要带这么多人吗？”
那人连话都没来得及回，孟璟弋接道，“哦，对了，你可以回去了，孤找燕公子有要事相商。”
说完，孟璟弋连留他回话的时间都没有，径直推门进了院子。
余瑶看那人还没要走的意思，提醒道，“太子殿下离开你都不行礼的吗？”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那双细长的眼睛往余瑶脸上一瞪，极不情愿地躬身行礼道，“恭送，太子殿下。”
看着那人领着一群人走出巷子，消失在巷口，余瑶带着玥儿也准备离开。
“姐姐，太子殿下请你过来一下。”燕云扶着半开的门板，探出脑袋唤道。
“？”，余瑶疑惑地看看玥儿，而后转身走回书院。
燕寻舟已经备好了饭菜，院子石桌上，油亮诱人的美食散发着阵阵热气。
孟璟弋正拿着一副卷轴打开给燕寻舟看，根本没有注意到余瑶已经进来。
余瑶手肘撑在燕云肩上，“你确定他叫我，你是不是耍我！”
燕云委屈道，“刚才太子进院的时候是在我耳边说让我叫你回来，骗你是小狗好吧！”
余瑶继续看着远处讨论认真的两人，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孟璟弋仍旧没有说到底什么事，甚至压根儿都没看门口余瑶一眼。
“孟璟弋！”余瑶忍不住，唤了声。
听见余瑶声音，孟璟弋撇过头看了眼。
余瑶接问道，“你到底有啥事？”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孟璟弋又将头转回去，继续和燕寻舟讨论起来。
余瑶转头看向身旁的燕云和玥儿，燕云一脸无辜，“真没骗你，他刚才真叫我留你了。”
“玥儿，把东西给燕云！”余瑶双手叉腰。
“小姐，您不是说要裱起来再给太子殿下送去吗？”
“不了，本小姐要换个谢礼，我要送个镶金框的牌位给他。”
“……”
“……”
余瑶拍拍燕云肩膀，“我走了，你快去自个儿吃饭吧，等他们，那饭菜都凉透了。”
“姐姐不留下来一起吃吗？”
“算了。”余瑶手捏紧昨夜让玥儿准备的药膏，跨出栅门。
她可不想吃饭的时候，脑子一直想着要把哪个碗扣到孟璟弋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