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缪的眸子亮了亮,开口道:“这孩子的灵根不错,是个可造之才,桃夭,不如等我和二师兄离开后,你让他随我们一起回苍梧山吧。师父一定会收他为徒的,你也就不用担心他随着你一起遇到更多的危险啦。”
第22章 怪物
自从自家小师妹下凡起,白谬便从未停止过自己的担忧。
即便表面上对待任何一个问起桃夭动向的众人,她仍是一副无比放心的模样,信誓旦旦地说她相信桃夭的能力一定能找回神器,平定天下,光耀神族。
可她清楚的明白,如今这天下,早已不是从前的天下了。
神族失势后,魔尊祁落的势力贯穿了整个六界,从前关押在魔域中的一切可怖的魔物都随着祁落的上位而一并涌出,如同毒雾般向四处极速扩散着,腐蚀着原有的生机。
不过百年,六界的灵力已然稀薄得不再适合任何修行,若是再任由事态此般发展下去,神族仅存的力量只会越来越虚弱,到时,神界将再无翻身之地。
想到祁落,白缪的眸光怔了一下,一股骇人的感觉无法控制地从身体内的每一个角落中溢出来。
祁落,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千年前,没有任何的先兆,就在某一日,五位长老接连突破了修为的瓶颈,而后,便像是谋划好了一般,他们即刻召集了神族上下全部力量准备合力围剿魔域。彼时魔族虽不如今,却仍是无比强盛,若是硬攻,也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
可意料外的,这场战役,竟是大获全胜。
众人本以为长老们只不过是修为进了几阶,临到战场上才发觉,长老们掌握的力量已到达了空前的强大,甚至可以说是恐怖。不仅是魔族,就连他们自己也在那种可怖的威压下无法动弹。
那个昔日强盛的族类几近被彻底剿灭,即便还有剩下的几个魔族余孽,于修为至高的神族而言,也不过是几只路边的蝼蚁,轻易便能碾碎。
祁落便是在那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
遍地尸骨,腥臭的血液在魔域中滴淌着,不断蔓延,神族强烈的压制几乎可以将一切都震碎成肉泥。
而少年却自血泊中缓缓站起,浓稠的鲜血顺着身上无数条伤痕中渗漏出来,与身旁族人的血混杂在一起,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模样,仿佛下一秒,那鲜血的巨浪便会反身将他吞噬。
而他只是平视着他们,碧色的瞳孔中毫无惧色。
那些术法,杀不死他。
长老们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无论他们用什么术法,甚至动用禁术碾碎其神魂,活活将其魔骨一根一根抽出,再用冰柱一寸寸刺穿他的死穴,将他如同标本般钉死在冰窟上,任凭秃鹫啃食着他的血肉,他仍是活了下来。
即便碎裂的神魂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冰封,魔骨再生时与骨血交融的痛苦几乎要将他凌迟,他亦仍能活下来,带着滔天的恨意。
而后,长老们才发觉,他身负世间最后一滴魔血,永远无法被杀死。
但他们到底是忌惮着他的力量,唯恐他魔血觉醒后,会给终于安定下来的神族带来更大的灾难。于是他们变本加厉,将他封印于寒冰万年不化的离恨天,日复一日地加重着对他的刑罚。
碎裂,刺穿,冰封,再生。
他们看着他被困于这样的循环中开始日渐虚弱,以为自己几乎要成功了。
却在某一日,寒冰如蛇一般扭动着从少年的身上褪去,少年猝然睁开了眼,身上的伤口开始以诡异的速度弥合,最终归于无损。
他的眸中是干涸的,如同死物般映着周遭无尽的寒冰。
而后,他只是坐了起来,闭眼感知着周遭的一切方位,然后,动了动手指。
就在那一瞬,方位内的所有的神族的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一寸一寸扭曲起来,骨头在重压下碎裂,空气仿若化作利刃般割裂着他们的皮肉,然后将他们刺穿,他们的身体开始一寸一寸如同一帕方巾般折叠着,最终缩成一块几乎不能称之为人形的东西。
他们以这种古怪的姿势死去了。
长老们闻讯而来,却是根本无法作出任何反击,他们这才发觉,原本自以为强大的修为在这种绝对恐怖的力量下微小得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他们只能奄奄一息地挣扎着,带着些许幸存下来的族人仓皇而逃。
那个被囚禁于冰窟里的少年,是怪物。
而他们忌惮这种怪物。
白缪有些后怕地回过了神,她并未与祁落正面交锋过,但听那些幸存的族人的描述,她也能清晰的感知到那种可怖的感觉,让人几近窒息。
而后,莫名的,白缪的目光回到了眼前少年的身上。少年分明看着无害,微微泛红的眼尾甚至于让人觉得心软,可她心间先前那种骇人的感觉却并未得到缓解,反而愈加强烈起来。
白缪只能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桃夭,等待着她的回答。
桃夭垂眸思索着,其实师姐方才的话语并非没有道理,找寻神器的途中危险重重,就连第一片神器碎片也是她九死一生才拿到的,倘若一直带着勾黎,指不定后面还会遇到更大的危险,到时,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理性告诉她交给师兄师姐,让他们带回神宫照顾是最好的选择,可她还是犹豫了一下,说不上是不舍还是什么,但那种感觉极其微弱,她并没有在上面犹豫太久。
她的确将他视为朋友,但她也无比明白,让他跟着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她收了神,刻意将目光挪向了一旁,避开了勾黎的方向,动了动嘴唇,准备应下白缪的建议。
但有人比她更快的做出了反应。
“阿姐,我不想走。”少年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他就那样失落地垂着眸,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向任何人,只是失魂落魄地盯着脚下的地面,声音隐隐带上了哭腔。
“我知道,对于阿姐,我只是一个累赘,但我不想离开阿姐。阿姐救了勾黎的命,勾黎想一直陪着阿姐,报答阿姐。”
“哪怕是死,勾黎也不愿离开阿姐半步。”
“阿姐,求你。”
他的一字一句,如同冰刃一般,穿透厚重的空气,准确地击中了她。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在心间蔓延着,她忍不住回头看他,看到的却只有少年身上沉重的悲伤。
那个少年就那样落寞地站在那里,身躯微微颤抖着,像是用尽了极大的努力才说出方才那些话,而后,便如同失了魂般,再也不发一言。
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如同尖刺一般,让她吐不出,也咽不下。那种同情的感觉又开始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她定定地看着勾黎,竟无端地松了口气,她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的感觉,心软,又或是…一种莫名的庆幸?
是庆幸他的反应给了她心软的台阶吗?她收回了目光,任凭理智的判断在心间不断叫嚣着,却变得越来越微弱,随后,她开始被怜悯与私心的浪潮吞没。
他们是朋友,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伙伴。
她张了张嘴,略带可惜但坚定地说:“不了师姐,勾黎还是留在我这里吧。”
“留在你这不是更危险吗?桃夭,你可考虑明白了?真不让师姐带他走?”白缪有些不解。
桃夭摇了摇头,“我想留下他,师父能教他的,我也可以。他会逐渐开始拥有自己的力量,到时,对我也会有助益。”
“可……”白缪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青州截住了话头。
“白缪你就省省吧。小师妹说的有道理,长老们根本就不允许我们下山,此番下凡也是趁着师父闭关时偷偷溜下来的,我们在小师妹身边待不了太久的,很快,便又只会剩下她一人面对重重险境。”林青州的话音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望向勾黎。
“若是她能将这人族少年培养起来,倒也不失为一个帮手。”
林青州停住了话音,眼前的少年,任谁看都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那种诡异的熟悉感仍是在心间久久不散,但他却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少年的可疑,于是只好将自己的感觉强行压下。
在他的心里,对于小师妹安危的关切,到底还是大过了自己对于危险的直觉,他和白缪不可能一直陪着她找寻神器碎片,她终究会变成一个人,而他不愿看见她这样。
于是,种种的迹象都只能导向一个结果,他的感觉,只能是错觉。
耳畔刺耳的讨论声终于停了下来,归于了死寂。勾黎不耐地皱了皱眉,他其实根本没有注意听林青州和白缪说了什么,那对他来说只是无意义的噪音,让他觉得无比的厌恶。
他甚至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他们是当年谁的血脉,那种恶心的感觉在心中不断地翻涌着,一瞬间化作滔天骇浪。他死死地盯着二人的身影,杀意从眼底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他们的先祖曾有机会逃脱,他们如今可就没有这种好运了。
趁着众人都没注意,他掩于袖中的手指动了动,幅度很小地在空中画了几笔,一丝极细薄弱的黑气从他的指尖逸散开来,顷刻间向远处窜去。
而后的片刻,一股沉而重的魔气从四周漫起,逐渐向以林青州和白缪为首的中心靠近着。
加注了他的鲜血的陨魔,对付他们两个足够了。
那股魔气很快便被众人发觉,林青州立刻警觉了起来,攥紧了手中的灵笛,向四周环视着,试图找出那魔气的来源,可那魔气却仿若没有源头般,只是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围绕起来,然后开始一点一点收缩。
桃夭也迅速感到了不妙,那种危险的感觉让她有些寒毛倒竖,她几乎可以清楚的感知到,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这林间缓慢滑行着,正在向他们逐渐逼近。
然后,她恍然想起了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她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第23章 鬼市
不待犹疑,桃夭顷刻向前一闪,猎猎寒风卷起她的袍角,在空中划出波浪般的弧度,她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不断向前,然后,她抓住了少年的手,将他往自己的身后一带,翩飞的衣袂轻轻从少年的脸庞拂过。
接着,勾黎看见她的背影停在自己的面前,素手反转,一道淡蓝色的屏障在眼前迅速交织着,将他护在了身后。
少女的袍角早已自脸庞滑落,可鼻尖仍是萦绕着衣袂上那淡淡的、甚至有些清苦的杏树花香。勾黎不由得怔了一下,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原本浓烈的杀气随着他的怔神开始缓缓消退,那双琥珀色眼瞳再度恢复了往常的神色,先前那股无法抑制的厌恶仍是在心间不断扭动着,却是没有再进一步。
他平静了下来。
他再度抬起眸来,望向少女的背影,他能看出她此刻的紧张,可她却仍是坚定的护在他身前,即便她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一个怎样的怪物。
身负世间最后一滴魔血,他的血液能给一切的魔物带来至高的力量,她所要面对的,早就不是在与他初见时刻意扮弱的陨魔了。
而是真正的,强大上数百倍的镜渊魔物。
他清楚地聆听着陨魔向这里靠近的声音,那股OO@@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秒,两秒。
就在陨魔几乎要到达的那一刻,他收回了目光,垂下了眸,轻轻扬了扬手。
四周浓重的魔气竟在那一刻尽数消散得干净,就连那明显的魔物动向也在那一刻凭空而散,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那股凌厉的压迫感从身上褪去的那一刻,桃夭几乎以为是在做梦,她瞬时感觉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下来,但心中的警惕却是分毫不减,眼前的这一切,也可能只是一个陷阱,一个引诱他们放松的陷阱。
她开始施法向周遭查看着,几乎是同一时刻,白缪与林青州也一并发现了不对,可无论他们三人怎样探查,却始终无法探查到一丝一毫与方才相关的魔气,仿佛适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这简直是奇怪。
白缪开始感到不安,那种不安是彻骨的,与先前回忆起祁落时的后怕遥相呼应着,她莫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仿若她正处于一盘硕大的棋局,而落子之人俯视着眼前的棋盘,轻轻抬手,留了她一条生路,即便她不知道为什么。
身旁的林青州和她有着同样的感觉,但他的感觉尤为强烈,他几乎能感受那先前那逼人的杀意向他们席卷而来,却在一刹那间消失不见,但不管怎样,那个曾经对他们下了杀心的人,现在留了他们一命。
经过这一番几乎关乎生死的闹剧,眼前这片密林显然不再是一个安全之所,他们一行人开始收拾行囊就地出发,向着东方而去,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客栈。
客栈虽然极为简陋,但好在该有的必需品并不短缺,也足够容纳他们四人好好歇息一晚,他们便在此住下了。
夜幕渐深,如墨一般浓重的夜色沉沉下压,今夜无月,成片的乌云聚拢在一起,宛若一条盘桓在空中的蛟龙,几乎要将天幕一并吞没。
勾黎掩上房门,就这样静静地坐于床畔,他闭上眼,感知着周遭的全部,一切微小的声响都在耳膜中无限放大,物体或人的方位在脑海中缓缓勾勒出来,仿若一副诡异的画卷。
桃夭的厢房就在他的隔壁,他可以很轻松地感知到她的所有动向,但他没有,他及其刻意地略过了她的房间,在他全知的感官中,他给她留下了一处僻静之所。
但即便他再小心地避开她的方向,却还是能清楚的感知到,她并没有睡着,一个念头突然忍不住从他封闭的脑海中窜了出来。
此刻,她在想些什么呢?她也对今天的事情感到奇怪吗?
他垂着眸,静默地等待着,直到感知到那三人尽数睡去后,他才起了身,抬手在空中画着什么,每一笔,都在这暗夜着散发着幽冥般的蓝色。
而后的一刹,自勾黎的身畔,猝然现出了与他一般无二的身影,但那双眸子却是麻木无神的,如同木偶一般一步步僵硬地挪动着,一如先前端坐于床畔。
他原本的身体开始变幻容貌,身形恢复了修长,翡翠一般的碧色瞳孔幽深而冷冽。
那是他分离出来的一缕神魂,他要回魔域。
或许是因为魂魄离体削弱了他的力量,这次返回魔域的时间比以往要长上一些,但有什么在他分离神魂的那一刻便开始悄然滋生着,并且逐渐扩大。
勾黎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着,折磨了他千年的疼痛如蛛丝般在某一瞬,再一次开始一点一点,向上爬行着。
而后,蛛丝开始逐渐增粗,死死的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在近乎窒息的那一刻到达了魔域,视野是摇晃的,眼前的一切都仿若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翳一般,让他什么也看不清。他感到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任凭自己瘫倒在了自己的大殿内。
地上冰冷的白玉带给他的竟然是温热的感觉,他的温度开始骤然下降,冰霜顺着他的脚踝开始向上攀爬着,那些冰开始生出如荆棘一般的尖刺,一圈一圈,将他缠绕起来,他的肌肤被无数次划破,可血液却是冻结的,冰霜的寒气自伤口逸散开来,却流不出一滴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