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当天夜里的情况就是我说的那般,无论你们相信与否,都请你们两个现在离开我家。”
江雁然的态度很坚决,摆明了不想同他们继续聊下去。
作为一个人类,体内却有妖的内丹,不光是在谢淮序昏迷一事中,就连江雁然这个“人”,都变得异常可疑了起来。
短暂的沉寂之后,沈千祈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正打算继续问话,江雁然忽然端起铜盆朝前一泼,漫天的灰屑扑面而来。
趁他们躲避的空隙,江雁然毫不犹豫地直奔院门外跑去。
对面两个天星门的人,江雁然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有先跑为上。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两个人之中竟有一个能控线自如。
江雁然就算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晏从今的傀儡线,刚出院门,整个人又被锋利的细线勒住了手脚。
“这么急着逃跑做什么?”
晏从今收紧傀儡线,不急不慢地走到江雁然身后,语气温柔,唇角带笑,手上的力度却一点都没放松。
“她还有话没问你,好好回答,听清楚了么?”
江雁然的身体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尝试着挣开这些缠住身体的细线,可无论怎么动也没用,反而越挣扎缠得越紧。
她自知逃不过了,只好转变策略,试图向其他人求救。
近日天气愈发炎热,村民们都喜欢待在外边的大榕树下乘凉,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谈论着家长里短。
在离江雁然家不远处的一颗榕树下,就恰好坐着几个村民,听见呼救声后,几人立即围了上来。
他们看了看被线捆住的江雁然,又看了看漫不经心的晏从今,几乎不用思考就得出了结论。
“你一个男子欺负人家姑娘算什么本事!快些松开江姑娘!”
一般人面对这种被误解的场面,多多少少都会解释几句,比如自己不是故意的,这样做也是有原因之类的。
但晏从今他不是一般人。
他不仅没有解释,还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当着这群人的面再次收紧傀儡线,将江雁然的双手以一种扭曲到超出了人体生理极限的姿势扯了起来。
“少管闲事。你再多一句嘴,我不仅会这样欺负她,我还会这样欺负你。”
淳朴老实的村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纷纷被他这种“我恶我有理”的态度给震惊到了。
几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又转身回去抄起树下的小板凳,气势汹汹地朝他走了过来。
眼看着他们被村民误解成了恶人,场面即将陷入混乱,为了这群村民的生命安全着想,沈千祈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了晏从今身前。
“等一等!你们听我解释......”
话还没说完,远处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辆马车正朝着这边飞驰而来。
目测着距离差不多了,驾车的车夫抬手擦了把汗,用力勒紧缰绳控制马匹减速。
马车还没停稳,车帘就被人掀开,紧跟着又从车厢里传出来了一句。
“放开雁然!她是无辜的!”谢淮序不管不顾地直接从还在往前行驶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快放了雁然!我昏迷一事与她无关,你们不准抓她!”
......
这还真是热闹都凑到一起去了。
沈千祈看看激愤的村民,又看看急切的谢淮序,默了几秒,回过身拍了拍晏从今的手臂。
“先把她放开吧。”
晏从今自然是都听她的。
他手指微动,打了个响指,撤回了所有傀儡线。
可江雁然却还是呆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远处的谢淮序,她的身体竟然开始条件反射地颤抖起来。
马车里除了谢淮序,还有跟着他一同过来的许鸢一和林月池。
谢淮序的生魂离体时间不久,但身体还是受了点影响,本该躺在床上休养,可他醒来后没有发现江雁然的身影,一定要来找她才能安心。
谢川夫妇担心他的身体,只好拜托许鸢一和林月池陪着他一起。
两人扶着谢淮序慢慢朝这边走来,走到一半,谢淮序忽然挣开了他们搀扶的手。
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袍子有没有褶皱,又整理了一下头发,最后抬起头望着沈雁然,唇边扯起了一抹温柔的笑。
“雁然,你怎么都不和我打一声招呼就自己跑走了?”
江雁然看着他朝自己走来,眸中满是惧色,颤抖着身体后退,脚下一软,摔坐在地上后还不停地蹬着双腿后退,好似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为什么没死?......骗我,他骗我,他明明说你不会再醒过来的......你不要过来了,离我远点,求你了!”
......
沈千祈原本就怀疑谢淮序的昏迷和江雁然有关,这下更是十分确信了。
但江雁然口中所说的“他”又是谁,以及为什么江雁然看上去这么害怕谢淮序?
还未待她深思,另一边的谢淮序又动了,他像是根本没听见江雁然说的话,自顾自地大步朝她走近。
“你别怕,我不会怪你的。我这么爱你,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生气。跟我回家去吧,好不好?”
沈千祈听着这话,心底升起了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莫名的熟悉。
谢淮序生得一副好样貌,君子如竹,温润儒雅,说起话来声音也是温柔得不像话。
但江雁然看起来却更加害怕他了,垂下脑袋,双手死死地抠住头发,用一种绝望的语气不停地重复道:
“不要过来,离我远点......”
众人都还没明白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江雁然的身体里骤然爆发出一股力量,以她为中心,附近所有的草木都开始疾速枯萎。
小院中原本繁盛的花草一转眼只剩下几片枯萎的残叶,周围所有的植物也受到了影响。
这些草木的生机源源不断地涌入江雁然体内,而她似乎无法一下承受这么多,脸色瞬间苍白下去,嘴里呕出了一口鲜血。
沈千祈看着眼前的异象,突然想起了晏从今曾经说过人也可以当阵眼的话,再结合江雁然体内藏着妖丹,以及她刚才提到那个“他”,猛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转过身正要去找许鸢一,原本晴朗的天气忽然起了一阵薄雾,随着这阵雾一起冒出来的,还有数不清的妖物。
这下沈千祈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她抽出符纸快速甩出,打退了几只试图靠近江雁然的妖物。
“师姐,江雁然就是阵眼,不能让她被带走!”
许鸢一从来不会怀疑她的话,更何况她也看见了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当机立断,拔剑守在江雁然身前。
妖物数量众多,仅靠许鸢一、林月池和沈千祈三人对付起来略有些吃力。
但晏从今只是站在一旁,除了出手杀掉企图扑向沈千祈之外的妖物,再无其他动作。
就连村民在他眼前被妖物追赶抓伤他也无动于衷,甚至“好心”地给追过来的妖物让开了道。
耳边惨叫声连连,晏从今立在原地,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傀儡线。
他本该是喜欢这种混乱不堪的场面,可现在的他,神情看上去居然有些苦恼和纠结。
默了半晌,他轻轻叹息一声,还是控着傀儡线勒住了刚才那只扑向村民的妖物。
晏从今其实一点也不想去救这些人,这些人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
毕竟在他一贯的认知中,杀人这种行为不过如饮水一般,没什么不对或者不应该,就好像没有人会去在意自己这辈子到底喝掉了多少升的水。
所以即使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被杀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出手相助。
比起这些无聊的事情,他现在更想快些和沈千祈一起住进他们两个人的家,不被任何人打扰。
但不被打扰的前提必须得把这些讨人厌的麻烦全部解决掉。
虽然他也可以选择不管这些麻烦,但沈千祈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他只好帮她一起解决了。
差点死在妖物手下的村民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顺气,看清救下自己的人是谁之后,顿时羞愧地挠了挠头。
“小兄弟,谢谢你啊,刚才我还以为你是啥坏人......”
晏从今不想听他的废话,杀掉那只妖后看也没看他一眼,语气不耐。
“走远点,别在这里碍事。”
村民一噎,剩下感激道谢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妖物又朝着这边逼近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和其他人一起跑远了。
晏从今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小刀,左手控着线将妖物扯到自己跟前,右手利落地一抹,如此反复。
他从前从不觉得杀人或者杀妖是一件能令人感到愉悦的事,因为这件事而引发的一些列反应,比如恐慌和无助的哭喊,才是更有趣的东西。
不过随着现在死在他手里的妖物数量增多,他竟也从中觉出了几分乐趣。
每杀一只妖,离解决完麻烦就更近一点,他也能快些达成和沈千祈在一起不被打扰的愿望。
有了晏从今的加入,对付这群妖物也变得轻松起来,但原本陷入苦战的三人却不约而同地收了手,默默退到了一旁。
这些妖物基本都修成了人形,看上去和正常人类没有区别,但晏从今下起手来没有丝毫的心软,专挑要害,干脆利落。
不仅如此,妖杀的越多,他看起来就越兴奋,就好像他不是在杀妖,而是单纯地沉醉在这场杀戮里。
许鸢一和林月池远远看着他嘴角越杀越愉悦的笑意,果然还是觉得他有点危险。
倒是沈千祈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沈千祈从来没有想过劝晏从今向善,洗心革面、做个好人,她更没傻到想用自己的爱去感化他。
造就晏从今性格的,不仅是从小的耳濡目染,更是他的本性使然,绝不可能轻易就被改变。
比如在正常人的认知里,杀人是一种非常不好的行为,因为它不能促进一个群体的文明进步,无法给周围的人带来正能量,更不符合大多数人的生存认同。
所以大家都一致认为杀人是不可以的,并且还会用法律法规去约束这一类的行为。
但晏从今不同,从小的耳濡目染,加上自身性格使然,导致他失去了一种很重要的东西――
社会认同感。
他更习惯和喜欢独来独往,从不认同自己是这个大群体中的一员,也不在乎自己的行为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只在乎自己开心就足够了。
这也是他情感淡漠的根本原因。
而要想彻底改变这一点几乎不可能做到。
所以在发现晏从今居然出手救下了那些村民时,沈千祈心中是有几分诧异的。
不过现在看着晏从今这种杀妖的状态,沈千祈又默默叹了口气。
晏从今果然还是那个晏从今。
但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沈千祈不想要他过于失去那份自我,他不需要改变太多,就这样保持着“晏从今”的晏从今,才是真正快乐又自由的他。
作为一个能把原文变成烂尾be结局的反派,晏从今的实力当然也有符合他这种级别的反派该有的水准。
即使场上少了三个人,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影响。
他动作迅速地解决掉了这群冒出来的妖物,站在尸体堆里,掌心贴着额头,擦掉了溅到眉间的猩红,同时向上撩起了挡住视线的碎发。
为了幸福而努力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晏从今看着地上的妖物尸体,心情倍感愉悦地低声笑了起来。
仿佛这些不是死状凄惨的尸体,而是铺向他和沈千祈的家的阶梯。
他缓缓转过身,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淡的笑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如愿以偿吃到了蜜糖的小孩,无害到构不成任何威胁。
但就在下一秒,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忽然朝着江雁然扔出了手里的小刀。
“差点忘了,你也要去死才行。”
晏从今面向着江雁然,语气和善,但说出来的内容却是截然相反。
“祝你好死。”
只要阵眼被摧毁,复生术就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但这次的情况稍微有点不太一样,江雁然是阵眼,可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能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
许鸢一试图拦截住小刀,却始终慢了一步。
眼看着小刀就要扎进江雁然的心口,谢淮序想也没想,没有一点犹豫地挡在了她面前,替她挨了一刀。
晏从今这一刀用了十成的力气,是冲着一击毙命去的,他没想过会有人替江雁然挡刀。
不过没关系,所有阻拦他解决麻烦的人都是麻烦,都该去死。
他指间灵活地翻动着傀儡线,正要继续动手,忽觉颈间的细线贴着皮肤蹭动了一下,系在上面的银铃跟着响动了一声。
他身体顿了一下,随后便停住了动作。
沈千祈轻轻抓住许鸢一的肩膀将她转了个向,然后将她往前推了推。
“师姐,你们快去处理一下谢公子那边的情况。”
许鸢一回头看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和林月池一起默契地走开了。
等他们二人完全挡住了江雁然,沈千祈才走到晏从今跟前,笑吟吟地看他。
“你刚才救了那几个村民,我都看到了。”
她撑着晏从今的肩膀,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话里带笑。
“作为奖励,我决定给你一个亲亲。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偶尔救一次人也挺开心的?”
晏从今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他看了一眼被围住的江雁然,最后还是收起了傀儡线。
罢了,既然是帮她解决麻烦,自然也是要以她的意愿为准。
他垂下眸子,纤长的羽睫倾覆下来。
“现在就亲吗?”
边说着,他就已经自觉将侧脸凑了过来。
“当然不是,回去再亲。”
沈千祈无情地推开了他的脑袋。
虽说傀儡线之间的联系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可大庭广众之下拨动傀儡线,尽管其他人看不见,沈千祈还是难免觉得有些羞耻。
等羞耻心稍微消退了一点,她才握住晏从今的手。
“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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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淮序的身体本就还在虚弱期,小刀深深扎进了他的前胸,虽偏离了心口,却还是要了他大半条命。
林月池想先带他去处理一下伤口,刚要扶他起来,手还没碰到肩膀便被他用力挥开。
“雁然,跟我回家去吧。”
谢淮序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他也全然无视掉了其他人,眼里只有江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