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事情真相后, 他当即让谢淮序签下了和离书, 又带着谢夫人上门,去给江雁然当面赔罪,最后还不忘亲自将谢淮序送进了大牢。
有名的大善人的儿子居然是个法制咖,这件事在渝州城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渝州百姓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估计都离不开这件事。
但这些和沈千祈几人都没了什么关系。
解决完了谢淮序的问题之后, 许鸢一和林月池又替江雁然办完了江父的丧事。
按照约定, 江雁然跟着他们回到了天星门。
渝州城外的异象又增加了几处,当前最紧要的是想办法在不杀掉江雁然的前提之下摧毁阵眼。
可江雁然体内作为载体的妖丹已经与她融为一体,强行取出恐有性命之危。
这颗妖丹也并非普通的妖丹, 而是由数颗妖丹之力凝聚而成。
思虑过后, 许鸢一决定先施术一点点解除江雁然与妖丹的共生关系, 之后再将妖丹剥离出来。
沈千祈对这些术法不太了解,帮不上什么忙, 干脆待在自己房里等待消息。
屋外雨势渐大, 细密的雨丝被风吹着,从半开的格窗飘了进来。
摆放在窗台上的茉莉花舒展着枝芽承接雨露的恩泽, 开得芳香四溢, 沁人心脾。
嗅着这花香, 沈千祈感觉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而低头看着晏从今手上的伤口时,又觉得有点郁闷。
“下次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其实可以跟我商量一下。”
沈千祈已经知道并且十分确信晏从今绝不会伤害自己,但他和其他的病娇一样,脑子里都会时不时冒出几个危险的想法。
但晏从今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举动,只会像这样自毁。
这掌心的伤口极深,看着骇人,虽不在她的身上,可她也没感觉好到哪里去。
沈千祈从药箱里翻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边给他上药边说。
“比如上次那种想关我小黑屋,你说出来我也不一定就会拒绝,你也不用像这样伤害自己。”
沈千祈想的很简单,既然晏从今不会伤害她,那她可以偶尔配合满足一下他的某些想法。
比如关小黑屋,让她在屋里待几天不出门、不见人也不是不行,但要是像那种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还是算了。
可晏从今却完全不这么想。
若是他真的将沈千祈关进了小黑屋,就绝不会再想将她放出来,这样的结果,不会是沈千祈喜欢的。
“没有伤害自己。”
晏从今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的伤口已经严重到只是试着合拢手掌都会觉得有些痛了。
可他对此甘之如饴。
“这不叫伤害,这是我对你的爱。”
伤得越深、痛得越厉害,就代表他对沈千祈的爱也越多。
夏季的雨天闷热又潮湿,在封闭的室内坐着,不亚于待在笼屉里,还是上了水蒸气的那种。
好在还有一扇开着的窗户透气用,散掉了一些热意。
沈千祈换了个方向坐着,正对风口,面无表情地在晏从今手心摁了一下。
“那照你这么说,我这样做,岂不是就在回应你的爱?”
带着水汽的风被送进屋内,轻轻吹动着晏从今额前碎发,露出了他如画的眉眼。
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好似也被这阵风覆上了一层水雾,清透润泽,睫羽上挂着一颗细小的雨珠,看上去竟有种奇特的破碎感。
晏从今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明明是痛的,可他看起来却好像更兴奋了。
“再用力一些。既然是回应我的爱,得让我更深地感受到才行。”
沈千祈:“......”
论变态,果然还得是他。
药已经上得差不多了,沈千祈取来干净的绷带替他缠上,熟练地转移话题。
“用了这个药伤口不会留疤,但你伤得太严重了,我也不确定对你有没有用。”
“无妨,不过一道疤而已。”
晏从今随意地说着,忽然顿了一下,又抬起眼看她。
“你很在意?”
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却很在意沈千祈的看法。
沉吟一下,沈千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你是我的,你身上每一处都属于我,既然是我的东西,我当然会很在意。”
这番宣誓主权的话说得或许有些强势,但在晏从今听来却十分受用。
他明显被这句话给取悦到了,心情很好地弯了弯唇角。
“嗯,我是你的。”
他前倾身体,伏在沈千祈的肩上,白绸般的白发披散开,如同他心底的欲念,缠绕着沈千祈。
“所以不要离开我,主人。”
晏从今想起她说的“家人很重要”,顿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卑微的乞怜。
“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离开我。”
他微微仰着头,保持着向上看她的姿势,眸光闪动,透露着不可言说的疯狂与痴迷。
“我爱你,汪。”
阴沉的天空骤然劈下一道闪电,天幕被撕裂开,铜钱般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地紧跟着而来,砸在青瓦上,滴答滴答的响。
一片嘈杂的雨声中,晏从今的话语清晰地传入了沈千祈耳中。
晏从今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自尊心,更不会因为这样而感到羞耻。
在常人看来,或许会觉得他的行为有些难以接受,但沈千祈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只觉得一阵无奈。
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又捧起晏从今的脸,唇角勾起,学着他的样子对他说。
“我也是,喵呜。”
话音刚落,晏从今还没有什么反应,沈千祈自己便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脆的笑声响彻耳畔,晏从今愣愣地眨了眨眼,心底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长期心理暗示的作用,沈千祈觉得他这副睁着眼睛,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模样倒真像是一只小狗。
当然是可爱的小狗。
心里是这么想的,沈千祈也这么说了出来。
“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觉得你可爱了。”沈千祈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晏从今天下第一可爱。”
细密的雨珠在天地间织成了一张灰蒙蒙的幔帐,遮住了一部分光亮,雨天人容易犯困,再受这昏暗的光线影响就更想睡觉了。
沈千祈打了个哈欠,收回手,边走到床边坐下边接上了刚才的话题。
“我不会那么轻易离开的,你放心吧。”
“还有,这世上的爱分很多种,你也不是什么样的都能给我。比如父母之爱,你难道想当我的爹爹吗?”
晏从今愣了一下,旋即柔着眉眼,唇角微微弯起。
他起身走到床边蹲下,握住沈千祈的脚踝,熟练地替她脱掉了鞋子。
“如果你有这个意向的话,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你想得美。”
沈千祈挣开他的手,轻轻在他肩上踢了一下。
无情地拒绝了晏从今想超级加辈的想法后,沈千祈又弯腰将笑得不可自抑的他扶了起来。
“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要不要一起?”
晏从今点点头,乖巧又迅速地翻身上床。
自从上回发热期过后,两人就一直睡在一张床上,即便是路上住客栈也不例外。
沈千祈对他很放心,因为据她观察,这人就是完全的纯爱派,即使躺在一起,他也不会做出什么越界的行为。
最多也就是要和她在床上牵着手。
“我困了,先睡一步。”
窗外大雨如注,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沈千祈和晏从今肩靠肩平躺在床上,说完这句话打了个哈欠后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纱质的床幔很好地将光线过滤,本就昏暗的光线只剩下一点微柔的光亮,很适合睡眠。
但晏从今却睡意全无。
手中真实地握住了沈千祈的手,可他还是觉得不安。
江雁然和谢淮序的事情让他感到诚惶诚恐。
爱会让人变得面目可憎。以后某一天,沈千祈也会这样想他吗?
还有,沈千祈虽然说过她的家就在渝州,可晏从今知道,她说的或许不是这个渝州。
家人对沈千祈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但他们自从来到渝州后,她一次也没有提过想去见见自己的亲人。
她或许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是个骗子,晏从今一直都知道的。
但只要她愿意一直骗下去,他就不在乎她欺骗了自己。
......
但是这种被动的、不安的感觉真的好烦啊。
晏从今烦躁地坐起身,解开束紧的袖子,摸出匕首熟练地往手臂上划去。
刀尖即将触及皮肤的一瞬间,他动作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沈千祈揽在怀里,将匕首塞进了她手里。
他握着沈千祈的手,带着她用匕首在自己手臂上一笔一划,深深刻出了一个“沈”字。
微凉的刀尖划开他玉白的手臂,血珠争先恐后地贴着刀尖冒出,痛感紧跟着袭来。
晏从今扔掉沾血的匕首,冰凉的手指触上那个血淋淋的“沈”字,明明感受到了疼痛,但他是笑着的。
因为他在这阵疼痛中感受到了幸福。
用这种方式,就好像这个字是由沈千祈亲手刻上去的一般。
意识到这一点,晏从心里的燥意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满足感。
“先用这个标记吧,之后我会给你更好的。”他靠在沈千祈耳边,轻声对她说。
天色渐暗,下了许久的大雨依旧没有要转小的趋势。
梅雨期的夜晚似乎比平时更暗一些,看着这阴暗压抑的天空,人的心情也好像也被染上了几分暗色。
晏从今将沈千祈放回床上,合拢床幔,而后放轻步子出了门。
未来不安定的因素有很多,晏从今不想再多等了。
他想要快些和沈千祈离开这里,搬进他们两个的家里。
只有他们两个人,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的环境会让他安下心来。
但在此之前,晏从今还有件事必须要去做。
无论是渝州还是裴衍舟都与他们无关,但他知道,他的话沈千祈是不会听的。
所以,他要去找许鸢一和林月池。
阴暗的夜空骤然炸起一声响雷,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雨水斜打下来,娇嫩的花朵不堪重负,落了满地残红。
珍珠般大的雨点打在地上,溅起一圈圈水花,犹如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蝶。
晏从今撑着纸伞,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面上平静得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
几日前曾与他在饭堂谈论过渝州吃食的弟子恰好从他身边经过,停下来和他打了声招呼。
“晏兄,这么晚了,又下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啊?”
问出去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晏从今甚至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径直略过他继续往前,就好像压根没有看见这里还站了个人。
弟子站在原地尴尬了一会,他挠了挠头,而后又转头望去。
闪电撕破了黑幕,短暂地带来光亮,只见漆黑的夜色中,唯有一抹如新雪般洁白干净的身影穿过雨幕,踏着水花前行。
望着他的背影,明明已经入夏,弟子周身却感觉到了一阵凉意,莫名有种逃过一劫的错觉。
第78章 鹊桥仙(十)
◎“怎么哭了?”◎
“这雨下了许久, 也不知得到何时才会停下。”
医堂内,许鸢一看着屋外这场滂沱的暴雨,顿时有点担心回去的路上会不会全是积水。
她将窗户微微合拢, 挡住飘进来的雨水,走到茶炉旁, 将温好的茶水倒入杯中后放在桌上往前一推。
“江姑娘,这妖丹在你体内, 你可会有不适之处?”
江雁然双手接过杯子低声应了句谢, 然后又摇了摇头。
“不会,除了那日见到谢淮序时失控了一次,平时并不会有什么不适。”
看来这妖丹不仅和江雁然成了共生关系,在她体内,还会受到她的情绪影响。
许鸢一将茶壶放回炉上, 静静思索了几秒。
“江姑娘, 可否告知这妖丹你是从何而来,还有,你曾经提过的那个‘他’是谁?”
江雁然面色坦然, 似乎对复生术一事毫不知情, 也全然不知自己成了阵眼。
“这颗妖丹正是他给我的, 但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她感念许鸢一的帮助,双手捧着茶杯, 将自己所知晓的如实说了出来。
“爹爹死后我曾想过要去报官, 但谢淮序一直派人监视我,我试过逃跑, 可最后都被他抓了回去。”
屋外起了阵狂风, 雨点被吹得狂乱地拍打在屋檐上, 噼里啪啦声不断, 几乎要盖住了江雁然的说话声。
一提起谢淮序,江雁然的神色骤然低落下来,眸光也黯了几分。
她对谢淮序一开始也是有过感情的。
她虽有个自幼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郑沐,可她对郑沐并无男女之情。
后来郑家突逢变故,家道中落,郑家除了郑沐,其他人都死在了山匪手里,江父念着往日情分,便将郑沐接到了自己家中当成儿子照顾。
江雁然自此更是将他当成了亲哥哥看待,在一次七夕灯会上,她与谢淮序因一盏花灯结缘。
懵懂的少女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位外人口中如玉般温润的翩翩少年郎。
只是她当时从未想过,后来的她要为这份喜欢付出这般沉痛的代价。
江雁然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攥紧,杯身透出的热意传达到指尖,将她飘远的思绪唤了回来。
“有一次逃跑的时候,我从山坡上滑了下去,是他出现救了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记得他腰间有块木牌,上面刻着六瓣梅花。”
是云溪村除妖师的身份标记。
果然是裴衍舟。
许鸢一心下了然,没有出声打扰,继续听江雁然说了下去。
“他听了我的遭遇后问我想不想亲手报仇,我说想,他便给了我一颗珠子让我吞下,我当时不知这是妖丹。”
“临走前,他又塞给我一张符纸,教会了我如何让谢淮序生魂离体后便离开了。”
说到这里,江雁然顿了一下,想起那日自己身上的异常,神情顿时变得惶惑不安。
“许姑娘...这妖丹已经与我融为一体,我是不是...也要变成妖怪了?”
阵眼是阵法的核心所在,许鸢一本以为裴衍舟设置阵眼应该是慎之又慎,却没想会如此随意。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反而这么久都找不到阵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