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本来就有许多年了，李亿一用力，绳子就断开，红豆一颗一颗的掉下来，有些弹落在地，有些砸在宋窈的脸上，身上，和她的眼泪一起滚落。
她一颗一颗串起来的红豆手串，戴了这么多年，还是断了。
许是因为宋窈已然嫁了人，天意让她断了对温庭筠的相思吧。
断了相思。断了似箭归心。早该断了吧。
宋窈的泪根本止不住，不是因为手腕上被勒出的半圈痕迹，不是为了李亿的蛮横粗暴，仅仅是因为一串红豆而已。
“幼薇，不哭。”
李亿这下清醒了，手足无措的捧着宋窈的脸，慌乱的擦拭着她的眼泪。
“是我不好，你喜欢红豆串，明天我再给你串一个好不好。”
宋窈不说话，只默默的掉眼泪。
她麻木的转转眼珠，目光落在李亿身上，语气轻轻的，带着乞求，“阿亿，今天不要了好不好。”
不要了好不好，我还没做好准备。
李亿慌忙的答应了，把宋窈揽进怀里细心的安慰，“没事了，不要了。”
李亿也算是了解鱼幼薇的性子，能叫她如此这般的，应当不是什么小事。虽然李亿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顺着宋窈的意思也不会出错。
只是他很疑惑，那串红豆手串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第127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他们这些人的圈子本就小，李亿的喜日子排场也不算小。不多时便有许多人知道李亿娶了这有名的才女鱼幼薇。
“李兄，鱼幼薇可不是寻常人，怎么就让你弄到手了。”
“就是就是，比家里那个母老虎顺心多了吧。”
“庭筠心疼死了吧，这么个好徒弟就被别人拐跑了。”
“哈哈哈这李兄很庭筠现在怎么算辈分啊。”
那些昔日围着温庭筠打听鱼幼薇的至交好友今天都围着李亿说说笑笑。
温庭筠在一旁淡淡的微笑，饮下一杯酒，摇了摇头。
李亿随嘴应着，仰头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此时有些僵硬。
鱼幼薇不是寻常人，他知道。
刚从温庭筠那认识的时候，李亿就觉得她像是天外的谪仙，与俗世这些女子都不同，她浪漫且真诚，能与他对诗品画，懂得欣赏画作，相处起来让李亿很是舒心。
但是久而久之李亿才发现。
谪仙就是谪仙。坠落凡尘，也是仙。
难怪先前世俗里对鱼幼薇的评价大多是空有才情。
她根本不该属于人情世故。
自从新婚那夜后，宋窈对那串红豆手串闭口不提，李亿问起来，她也是淡笑着说没事，不重要。
可是李亿知道，一定很重要，不然她不会花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把散落在地的红豆一颗颗找回来，重新串好，少了两颗，她拿了新的补上。
她连上面串了几颗红豆都铭记于心，这怎么是不重要。
李亿心里一直不太舒服，宋窈倒像是没事人似的，对他如同从前那般，甚至比以前更好，相敬如宾。
这边的聚会散场，李亿专门喊住了温庭筠。
“你有事跟我说？关于幼薇的？”
温庭筠早察觉到李亿的心情不太对，尤其是他们提到鱼幼薇的时候。
“你知道幼薇有个红豆手串吗？”
李亿也不跟他拐弯抹角。
温庭筠是个人精，擅长察言观色，也太了解他，他不擅长隐藏，更不擅长在温庭筠面前隐藏。何况温庭筠也了解鱼幼薇，什么事情问他，或许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
“红豆手串？”
温庭筠皱了皱眉，思考着与之相关的回忆。
“有些印象。”
可惜，回忆不多，只记得她这些年都戴着，爱惜的很，从来不肯摘下，最多是在过年时取下，细细的洗了，然后再小心戴上，从不让旁人触碰，走在街上被人撞到，也一定是先护住手腕上的手串。
“你可知，她为何如此爱惜，我……”
李亿有些不知道如何启齿，温庭筠一向疼爱鱼幼薇。若是给他知道自己竟是那样粗暴的对待，不知道温庭筠会是什么态度。
“这个我就不知了。”
“幼薇不愿告诉你吗？”
“嗯。”
李亿淡淡的应了，转头和温庭筠道了别，心中梗乐什么似的，喘不过气来。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没法思考，明明没有醉酒，步伐却有些不稳，跌跌撞撞的往家里走，他怎么也想不到。
宅子里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128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宋窈被人压着跪在地上，面前站着一个面色不善的女人，自称是李亿的正妻，裴员外的女儿，裴玉婉。
“我不知道。”
宋窈确实不知道，不知道李亿还有一个正妻，她也无心去想自己该怎么办，先想到的是温庭筠知道吗？他与李亿那么交好，他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又为什么要撮合两人在一起。
“你不知道？”裴玉婉一巴掌甩在宋窈脸上，瞪大的眼睛中布满血丝，看起来像是个恶鬼，或许宋窈的出现，对她而言就像是天塌下来了，让她辗转难眠。
“确实不知。”
鱼幼薇本来就是倔强又固执己见的性子。如今裴氏的态度，让她更不愿妥协。
“知不知道不重要了，李亿那厮三礼六聘娶你过门，我已无法改变。”
裴玉婉嘴角笑意阴狠，猩红的指尖挑起宋窈的下巴。
“但是入了李家的门，你就该听我这个当家主母的。”
“我要赏你，你感恩戴德，我要骂你，你听着，我要打你，你受着！”
“来人，动家法！”
李家的家法就是一段藤条，一遍一遍抽在背上，犯的错越重，打的越狠。
“敢问，我何处违背了家法。”
两个钳制着宋窈的人为了他们方便用家法已经松开了手，宋窈仍跪着。但是直起了身子，一脸傲气，如果不看，根本想不出她此时正跪在人前被别人压的毫无还手之力。
“冒犯主母，责二十鞭。”
裴玉婉既然要动家法，要给宋窈按个罪名并不难。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宋窈笑了笑，第一鞭已经抽在背上。
藤条隔着衣服擦破了些皮肉，血微微渗了出来，不甚明显。
第二鞭第三鞭接二连三落在身上，在宋窈背上留下横七竖八的血痕。
宋窈却只是微微皱眉，神色淡然，那一鞭鞭就像是没有落到她身上。
李亿回到宅子的时候，宋窈已经挨完了家法，脸色苍白的跪在地上。
裴玉婉坐在凉亭里喝茶。
“你何时认错，何时起来。”
“我没错。”
宋窈脸色苍白的可怕，嘴唇干裂起皮，额角渗出的汗滴顺着脸颊滑下，有些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始终脊背挺直，不肯认错。
“幼薇！”
李亿进了后院的门，最先看到的就是跪在地上的宋窈，他顾不得失落，急忙跑了过去。
他想抱住宋窈，想给宋窈擦擦脸上的汗和眼泪。但看她的脸颊肿的高高的，背上也是交错的痕迹，他抖着手还是不知道手该落在哪里。
宋窈牵动唇角摆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容，目光只在李亿身上停留了半刻，又转而淡漠的望向前方，裴玉婉的方向。
她可不能认输，不能靠李亿出气。
“玉婉，你怎么来了？”
李亿有些无措，即便看到宋窈的样子他已经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是该如何应对，他脑子一片空白。
裴玉婉冷笑一声，“我怎么来了，我能不来给你把把关吗。”
“你既敢娶了她，还妄想我一辈子都不知道吗？”
“可是你也不该私自用刑！”
“就是当着你的面，我要用刑，你拦的了我吗！”
李亿不说话，面色有些不好看。
宋窈笑了笑，已经了然。
第129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裴玉婉之于李亿，不止是一个妻子那么简单，裴家有权有势，而李亿只是一个穷酸书生，靠着裴家得势力勉强在朝中混了个小官职。
裴玉婉对李亿来说，更像是一个靠山。
没有裴玉婉，就没有裴家帮衬，他什么也不是。
所以，他怕裴玉婉。
他在家里根本没有主权，别说是宋窈，裴玉婉就算是想要责罚李亿，李亿也只能受着。
这也是为什么李亿从不带她回李宅，不是因为这宅子环境清幽适合宋窈，而是他不敢。
这样的男人还敢在外娶妻，无非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尊心，宋窈的恭顺，让他男人的征服欲得到极大的满足。所以他有时候才会那么粗暴的对待宋窈。
宋窈都明白了。“裴玉婉你！”
李亿看看宋窈笑的比哭还难看的脸，又看看裴玉婉得意的嘴脸，指着裴玉婉，指责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这些年就没有在裴氏面前硬气过，这种他犯错偷吃在前的事情上，他也找不到任何立场在裴玉婉面前硬气。
裴玉婉斜睨了李亿一眼，语气淡淡。
“所以今天跟我走，还是我打断你的腿与你断绝关系，你自己选择。”
裴玉婉在李亿面前是绝对居高临下的，她断定李亿不敢在她面前胡闹，也不会做一些不对的选择。
李亿垂着头，没有说话。
他能怎么选？他也不知道，把宋窈丢在这里，又不知道裴玉婉是不是还会来这里刁难她，选择宋窈，无非是自断前程。
他犹豫了许久，在裴玉婉耐心耗尽前，缓缓开口，“我回家。”
裴玉婉和宋窈都笑了。
一个是满意，一个是自嘲。
对于李亿来说，只有李宅是家，那这里算什么呢，他们花前月下，吟诗作赋，相敬如宾的屋檐，算什么呢？
藏娇的金屋？还是让人流连的温柔乡？
“很好。”
李亿听到裴玉婉起身走过来，始终不敢抬头面对她的目光，还有身旁宋窈的凝视。
“你听到了吗？”
这句话是对宋窈说的。
“自然比你听的清楚。”
宋窈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灌满倔强。
“今日我带李亿走，却不会带你回李宅。”
“若要想让我允许你进李家的门，就在这把家规抄上十遍。”
裴玉婉从下人手里接过一本书，摔在宋窈身上，宋窈被书脊打到，已经麻木的快要没有知觉的腿顿时扩散开一种疼痛，很轻，但是有些难受。
裴玉婉率先走了出去，李亿唯唯诺诺的跟在身后。
根本没有人管宋窈。
宋窈倔强的用手撑地站了起来，晃了好几下才站稳。
她踉跄着走进凉亭，把裴玉婉用过的水杯一把摔在地上，漂亮的瓷花和水花一起溅开来，在地上留下痕迹。
别的女人用过的杯子，不配和这些杯子壶具成为一套。
宋窈另取了一只杯子喝水，已经凉透的茶浸润宋窈干裂的嘴唇和干哑的喉咙，像一股清泉流进宋窈身体的每一寸。
舒服多了。
宋窈缓了半天，才有空看着掉在地上的家规，很厚的一本。
这些自诩达官名门的家庭还真是麻烦。
宋窈揉着发痛的膝盖，已经暗暗打定了主意。
第130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家规自然是要抄的，但是绝不是妥协，也不是为了被裴玉婉接纳进李家的门。
裴玉婉是永远不会接纳她的，宋窈都知道，只会想尽一切办法刁难宋窈。
宋窈抄家规，只是因为曾对李亿有情，是对嫁于他这一段时日的交代。
但是不会有下次了。
等到裴玉婉的人来检查她抄家规的结果时，她就递去和离书，和李亿和离。
宋窈一个人的院子，显得静谧万分。
所幸她早已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和从前一样，无非是，山野变成了狭小的院子。
过堂风吹起宣纸的一角，飒飒作响。
宋窈一笔一划的抄写冗长晦涩的家规。
风声和着蝉鸣声里，门外传来了叩门声。
宋窈放下笔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面生的男子，面生，但是宋窈见过。
当地县官，赵明烨。
“不知赵大人忽然到访，所为何事。”
多少人巴不得自己家里有些达官显贵做客，可是宋窈不喜欢，她讨厌人情世故，而且这个天天经手各种案件的人突然到访，也不一定是好事。
赵明烨自顾自的走进院子，看到宋窈陈列在桌子上的文房四宝，他弯弯嘴角，“小姐在习字？”
不待宋窈回答，他已走到书案前，低头一看，“原来是在抄家规。”
“听闻王夫人昨日来了？”
宋窈冷笑一声，“看赵大人这样，不只是听闻吧。”
“而且按着常理，我已嫁了人，赵大人还是叫我一声夫人妥当一些。”
“诶，小姐年方十六，叫夫人多显老啊。”
赵明烨似乎对宋窈的反应早有准备，换做别人估计早被噎的面色不善了，但是赵明烨还是笑的朗润和煦。
“赵大人不如有话直说。”
宋窈不再跟他纠结称呼，毕竟赵明烨来可不只是为了跟她在一个称呼上打太极。
“早闻小姐性子爽利干脆，那赵某也不拐弯抹角了。”
“李妻裴氏是绝容不下你的。”
“所以呢？”
“不如与李亿和离，考虑考虑赵某？”
“赵某年前丧妻，若是小姐愿意下嫁，便是我赵家的当家主母。”
“他日李亿和裴氏见了你，也要尊一声赵夫人。”
赵明烨把话说的很好听，里面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拒绝的点。
可是宋窈不为所动，面色没有丝毫动容，“赵大人就为此事而来？”
“是。”
“那赵大人请回吧。”
宋窈没有直接回答赵明烨的问题，而是用行动告诉了赵明烨她的答案。
她会嫁给李亿，是因为有些感情。
赵明烨，她不了解，也没有任何感情。即使他是当朝皇帝，宋窈也是不会嫁的。
“小姐何必如此呢？”
赵明烨脸上的笑容已经垮了，但还是勉强带着一丝笑意，语气也比方才重了些。
“赵大人也该知道，我非寻常女子，赵大人所说的，幼薇也并不向往，只是想寻一心爱之人白头偕老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