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摸摸,就在我肚子里呢。”
叶梨的手已经瞬间冰凉,罗玉卿却笑着,把她的手帮自己肚子上拽,叶梨却用力抗拒。
她太用力,罗玉卿忽然一松手,她便因着惯性朝后趔趄了两步,把椅子都撞倒在地。
罗玉卿扬手失笑,亮声温言:“你莫怕,我不是个容不下人的。李将军喜欢你,你就留在他身边伺候好了,我绝不会为难你。”
叶梨脸色煞白煞白,眼睛已经失了焦,这时候倒是哭不出来,只觉得整个人燥热羞臊。就似重新站在奉国将军府门口,不仅见到情郎要娶别人,还被人揭穿,她是个自荐枕席的腌臜贱人。
不想再如那时一般,因着心碎就倒地不起,叶梨紧紧抓着茶几,想要对罗玉卿说些什么,嘴巴却似化了石头,压根张不开。不止是嘴巴,头脑亦是僵硬混沌,有些失了清醒。
她只想离开。
她本就想离开的,为何却又受了他的蛊惑,留在这里?活该受这样的羞辱!
叶梨抬起千斤重的腿脚,转身要走……
罗玉卿却忽然哈哈大笑,然后走过来,搀住叶梨,把她硬是拽到自己方才坐的圈椅上坐下。叶梨想挣脱,整个人却如羽毛一般,毫无力气。
她抬头焦躁地想,她要告知罗玉卿,她这就离开……
“哈哈哈哈哈叶妹妹你怎么这么好骗?我逗你玩呢!你怎么还当真了?哈哈哈哈你可真好玩唉哟笑得我肚子要疼了。”
她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拖了倒地的椅子过来,坐在叶梨面前,抓住她的手,道:“我确实有孕了,不过……是宫里那位的。叶妹妹不是知道,我与他……情投意合,暗许终身。”
叶梨脑子仍是乱糟糟,却没注意到,罗玉卿脸上瞬间闪现的复杂情绪,
她终于回神时,只看到罗玉卿笑得人比花娇。
“你看你,紧张成这样子。那是怎么可能的事情!”
叶梨定定望向罗玉卿,她却仍是坦然地大笑。
“你啊,心思也太重了。一个玩笑也吓成这样,怨不得李将军不让我去打扰你。我还委屈,我一个女人,难不成还能打你伤你?却原来,你是个容易哄骗的哈哈哈哈……”
罗玉卿笑个不停,叶梨心口仍在猛跳,说不出话,亦站立不起。
过了会,穆流找叶梨找了来,叶梨才站起,离了罗玉卿这里。
穆流找叶梨,并无他事,只是小武来送吃的,发现叶梨半天没回来,他们怕叶梨出了道观,便四处问着找了一圈。
小武送了些汤,说是昨晚开始熬的,晚上才吃,先送些给叶梨尝尝,试试口味。
叶梨食之无味喝了口,都感觉不到烫。
她坐在屋内发呆,几乎忘了时间。
“低头想什么呢?都不理我。”
李茂进来相唤,叶梨抬头,仔细端详他。他亦是笑着,一如既往的俊朗灿烂,待她亦越来越多了桃皈观时那样的温柔和稳重。
叶梨忽然不想再自己闷想着难过。她直接道:“罗玉卿与我说,她……她怀了孩子,是你的。”
李茂听得皱眉,几乎是思索了下,才确认自己没听错,却仍是觉得迷惑,“你说什么?”
“她说你要和她……成亲。”
叶梨说出这话,立时瘪了嘴巴,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李茂伸手抱她,怒冲冲道:“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我这就叫她来对你说清楚。”
“穆峰!”
他想吩咐人,但是如今他若进了院子,护卫们都会自动回避些,在屋子里叫人,竟是没人听到。想要走出屋子,叶梨却紧抓着他不放。
“莫哭莫哭,她好大的胆子。让她来给你赔礼道歉……这都什么胡话!胡扯!”
叶梨哭了一场,终于好受了些,抽抽噎噎道:“不用找……她,她说了是开玩笑的。没,没骗我。”
李茂伸手给她擦拭眼泪,道:“那小哭包哭什么?”
叶梨亦用袖子擦拭了下眼睛,道:“不是因为她说,是因为,我有日做了梦,梦见你……梦见你与她,成了亲……”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又抽抽噎噎起来。
李茂瞠目,又微微弯起嘴角,道:“梦都是反的。你就为这个?哈……你若生气,要不打我一顿解解恨?”
“咬我一口?”
“拿……”
他险些脱口而出“拿匕首戳我几刀都行”,好在及时打住。
忽然想起,叶梨戳破老歪真面目的时候,就说过,她做了梦,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知道老歪的底细,就全是因了做梦,且在梦里,李茂与别的人成了亲。
“傻子,莫要胡思乱想。罗玉卿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呢,我怎么可能娶她?”
这倒是与罗玉卿的话对上了,不过叶梨抬头问:“那若是她没有别人的孩子,你就娶她吗?”
李茂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又揉乱了叶梨的头发,才道:“整日胡想。我与她素昧平生,更对她没有半点喜欢。她留在这里,我帮她,只不过是因为她身后是英国公府,我多得一些许诺,就可少些纷争。不过……”
“也不是必须这样。你若是不喜欢她,那我马上让人送她离开这里。随便她如何,我绝不再理会,你可能放心些?”
李茂作势要起身,叶梨却仍紧紧扯着他的衣服不放,低声道:“那也不必。她如今肚子里还有孩子,怎么能不管她。”
她想到自己肚子那个孩子,眼泪又止不住,抽抽噎噎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让小武,也多送些吃的给她。”
前一时,还担忧着梦里罗玉卿与李茂成了亲,后一刻,又关切她。
李茂抱了抱她,唇角挂着笑,却又叹了口气。
——他怎么,就在叶梨的梦里娶了别人呢?简直是不懂事的梦!
叶梨又问了些罗玉卿孩子的事情,诸如多久了,可是李茂全不知道,只道:“这些我怎么会知道?过两日花神医就到了,让他帮你诊下脉,如何瘦成这样?等花神医给罗小姐看过,你直接问他好了。”
叶梨被罗玉卿吓了一回,又对李茂哭了一回,倒是心里大安。自罗玉卿来,她总归心里有些忌顾,担心她这次来,就是要与李茂谈婚论嫁。
如今却是真的放下了心。
但是罗玉卿骗她,却着实让她生恼,她两日没去看她,却特意吩咐小武他们,去问问罗玉卿可有想吃的,要更多顾着她。又想到自己当日,胃口不好,干呕胸闷,很是难熬,且罗玉卿亦是无有腹中孩儿的父亲在身边,反对她生了无数同情。
花神医果然过了两日就到了,他给叶梨看诊过,就来后院找李茂。
花神医是个白胡子的老头,看着很是有些仙风道骨,令人不由信服。
叶梨瞧见一面,就生了好奇,一边倒茶,一边偷偷听他说话。他的声音亦不难听,不过就和普通的老人家差不多了,并没什么特色。
他对李茂,倒似很是尊重,没有半点儿神医的倨傲,很是温和。
“……九卿丸我并无完整配方,就那一颗能彻底清除血髎寒毒。若是有,早就给兰公子用了。”
“九卿丸共需九十九种药材,但因其中很多本身就是毒性极强的至狠之毒,种类和份量,半点不能马虎,若有差错,就会立时毙命。”
花神医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医箱里,拿出来一卷泛黄的纸卷。
“我只有这残缺的半本,还有部分已经毁损……”
他展开那个长长的纸卷,指了一处给李茂看,“你看这个,断肠草三钱,草乌头半钱,马钱子七钱,洋金花一钱……这些但凡吃了,都会要人的命!”
叶梨听得一愣,在李茂身后轻声问:“我可以看看这个吗?”
李茂回身尚未开口,花神医爽朗道:“这有何看不得,别说这半本实属废物,就算真的有全的配方,越多人知道才越好。血髎寒毒毒虽很罕见,谁知道还有没有呢……唉!”
叶梨就站在李茂身侧,看着纸卷上的字,微微拧了眉头,忽然开始往下念。一直念到撕断的地方,仍是继续念诵。
她之前开始念,花神医不免也跟着扫过纸面上的字,眼见的完了,正要退开些,却听她仍继续,讶异地看过来,见小姑娘闭目专注,念念有辞,摆手让李茂莫有动静,让叶梨继续。
一直等叶梨停住,花神医才犹疑地问:“您后面念的是什么?”
叶梨亦有些迷糊,她老实回答:“这是我学字时,师父让我背的书,我记得书封上写……写的是《玄女三尼阴府金丹百味诀》……”
“就是这个!”
花神医几乎跳了起来,拍了下手,因着激动大叫,长长的胡子都被气息吹得飞了起来。
他激动地在屋子里踱步了两三回,又走到叶梨跟前,盯着她的脸,就似上面有什么神药金丹。
“你师父是道人?”
叶梨有些害羞,偷偷扯住李茂的衣服,看了眼他,道:“是,我小时候在道观长大的。”
“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不是在做梦吧?”
“唉哟真疼!”
花神医颇有些聊发少年狂的感觉,几乎有些疯疯癫癫,半天才终于稍微冷静,又问:“你小时候可还背过其他医书?”
叶梨多少有些被他的癫狂吓到,下意识摇了摇头。
花神医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又招呼李茂:“快快快!快拿了纸笔记下来!”
叶梨又慢慢背了一遍,李茂从花神医手里拿过笔,亲自记录了下来。
等重新看过一遍完整的配方,花神医却又砸吧嘴,道:“会不会有错?”
叶梨亦担忧道:“我当日背时,师父并未说这是什么药方,只是为了让我学写字。万一有错怎么办?”
这可谁也没法保证,花神医也有些犹豫。
三人正纠结着,穆川跑来报:“已经将兰公子请来了,在前面候着。”
叶梨有些惊讶,看了眼花神医,又看了眼李茂。
李茂解释道:“他是花神医的病人,而且,我当日允诺过他母亲,救他。”
叶梨想起,李茂至始至终并不知道兰九威胁她的事,这样倒也好。只是不知道兰家人如何,可会因此恨怨自己,又迁怒于李茂。
而且兰九来,会不会说破了上次的事。
叶梨微微低头,掩去不安情绪,问李茂:“你要同花神医一起去见他吗?”
李茂“嗯”了声,叶梨就道:“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她请求了出来,又怕李茂多想,忙道:“我想看花神医与人看病。”
李茂又“嗯”了一声,却听得出来,终究是有些不大高兴。
叶梨咬咬唇,眼带祈求望他,他微微弯了下唇,却怎么瞧着就是冷笑。
叶梨暗暗忧愁,却还是跟在了他们身后。
叶梨走在最后面,尚未进门,就看到兰夫人对李茂和花神医,皆是恭敬行了一礼,暗暗纳罕。因着当日,兰夫人分明要来找李茂麻烦的,也不知李茂,如何又说服了她。不过,若如李茂所言,他拿捏住了救治兰九的药,那么,兰夫人为了兰九,倒是不足为虑。
倒是兰九,他若是不顾命了,就难以掌控。
叶梨才想着,就扫见兰九跟在兰夫人身后,面色难看,站的端端正正。
虽然,按着镇国将军和奉国将军的品级,倒是李茂低他们母子一头,可是兰夫人分明是很恭敬地行了礼。这就有些奇怪。
李茂并未多与他们寒暄,直接就让花神医给兰九诊脉。兰九亦早看到了叶梨,他坐在凳子上,把手伸给花神医,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叶梨,只怕李茂看不到似的。
叶梨忙站在了李茂身后,他这才转过脸,微微阖目,静待花神医捉脉。
花神医诊脉极慢,李茂拉了叶梨,也坐在了一旁。他特意将两个凳子拉扯得极近,两人只端正坐着,就蹭在了一起。叶梨看他一眼,他眨眨眼,借着衣袖的遮掩,偷偷牵住了叶梨的手。
叶梨立时羞得有些脸热。
正在闭目诊脉的花神医,却忽然皱眉睁眼,看了眼兰九,又顺着兰九的眼神,看了看李茂和叶梨,重又阖上眼睛。
等诊好脉,花神医道:“果然是有效的,虽未根除毒性,却已控制住,若是一直吃,活到三四十岁没问题。”
他说话这么直白,倒把叶梨惊到,忙看了一眼兰夫人,却见她脸上满是惊喜。才想到,之前兰九,是难以活到十八岁,如今这样,可是极大的进步了。
兰九病弱,兰夫人慈母之心,她虽不想再与他们有什么纠葛,却也还是觉得他们有些可怜。至少在兰九生病之事上。
花神医又道:“今日你们来的倒是好。我方才刚得了配制九卿丸的方子,若是真做的出,就能彻底根除,再无后患。”
兰夫人听了这话,立时激动的走到花神医跟前,急切地问:“真的?真的!”
兰九也终于把注意力移向花神医,眼神灼灼。
花神医却摇摇头,说:“可是我也不知道这方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我手里的,只剩下半篇,今日这个,却是叶小姐背出来的……”
他这么一说,兰九母子先是失望,然后惊讶,兰九又望了过来,一直不曾多看叶梨一眼的兰夫人,也终于认真注视叶梨。
叶梨有些窘迫,低头回避了两双灼人目光。下意识往李茂跟前蹭了下。
兰九侧头挪开目光。
“叶小姐,你的方子如何来的?这可玩笑不得!”
兰夫人现在却只想知道方子的事情。
李茂站起身,微微挡在叶梨身前,扬声道:“她亦不知是什么方子,不过是瞧着和前半部分像,因而好心告知了花神医。是真是假,我们并不负责。”
“用不用,全由你们。连花神医也没法验证真假。”
“我吃。”
兰九忽然开了口,叶梨从李茂身侧看过去,看到兰九仍低着头,并未看过来。
“六小姐的方子,是毒药我也吃。亦不用谁负责。生死就由命吧。”
“九儿!”
兰夫人不赞同地唤兰九。
叶梨看不到李茂脸色如何,却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就抬手,在他背后,偷偷安抚了下他的手,看他拳头伸开要握来,才躲了开。
花神医并未注意这些,他皱眉道:“这药方若是不对,别说解毒治病,连命也会没的。你们可要考虑清楚再答复我。”
李茂亦道:“正是如此,兰夫人最好与兰将军也去信商量过,再告知我们。”
他说着话,就做了个“请”的姿势,竟是直接送客了。
兰夫人带着兰九往外走,叶梨很想对兰九说,那日的事她并未说出去,希望他也最好不要去提。却被李茂挡在身后,别说找机会说句话,连人影几乎都要看不到。
她看到兰九的白色衣袍步出门槛,忍不住探头去望,李茂却侧头回看,将她的动作和焦灼抓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