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转头，安抚着回望，眼里揉碎了朗月，盈盈溢满温柔。
“承哥哥，你怎么不让我也出一份力？”
女娘眸光闪烁，跃跃欲试。
穆云承轻笑，小声提醒道，“你蛊毒未除，不宜操劳。”
君子的政举，如火种，在整个中原，燎起一片希冀的光亮来。
半年后，南梁一统天下，穆云承顺理成章的成为百姓敬仰的好皇帝，而夕颜，亦与君王琴瑟和鸣，自是成就了一段旷世佳话。
穆云承派了许多人去寻白祁，可白祁的暗庄自胡人退出中原以后，便再也没了行动。
而自南疆归来的将士，皆是带来同样的消息：还魂蛊解药配方世间仅有一份，在买下奴隶时，就已经交给买主。
最后一批人自南疆归来复命后，穆云承便再也没出过议事大殿。
春寒料峭，夕颜在后宫等了许久，一直到案几上的饭菜热了无数次。
最后实在等不来人，她只好悻悻寻到前殿。
“承哥哥，说好陪我吃饭的，你怎能言而无信？”
话音飘至殿内，穆云承恍惚着抬起头来。
“承哥哥，你……你怎么了？”
君子双目猩红，似有暗涌汇聚，可只是须臾，他便收敛了所有神色。
第128章 “我想要这个孩子”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别乱跑的吗？后宫到前殿，守卫若有纰漏……”
有血渗出掌心，穆云承不着痕迹的握紧五指，背至身后。
然，他刚上前，就见女娘秀眉一蹙，转头干呕出声！
“怎么了，是不是蛊毒发作了？”
穆云承也忘记了掩饰，抬手护住女娘的肩膀。
血腥味混着雪松气息又浓烈了几分，夕颜突然推开他，转头扶上门框。
穆云承吓住了，他愣怔着不敢上前，周遭顿时一片静默，将女娘的背影衬得有些寂寥。
等了良久，她终于止住喘息。
穆云承这才回过神来，他急急喊道，“宣医女！”
急促的脚步匆匆而至时，夕颜已经躺上龙榻。
医女试了片刻，又询问了些日常，起身恭敬道，“恭喜皇上，皇后有喜了！”
“有……有喜了？”
穆云承依旧僵着身子不敢上前，“那……为何朕一靠近，她就呕吐不止？”
医女将他手上的血渍尽收眼底，安慰一笑，“许是被皇上伤口的血腥味刺激到了。”
穆云承依旧忧心忡忡，“她身上的还魂蛊对母亲或者孩子有影响吗？”
这话一问出，医女瞬间严肃了几分：
“身中还魂蛊者，本就极难受孕，更何况，蛊毒发作时，极伤心肺，孩子容易小产不说，还有可能导致母亲大出血……”
穆云承颤抖着睫羽闭了闭双目。
慢慢地，他稳住呼吸，再睁眼，已经恢复昔日的悠远。
他垂眸，望着榻上面露欣喜的女娘，轻缓开口道：
“孩子，暂时就不要了吧。”
医女有些惶惶，“皇上，这是天赐的孩子啊，皇后不是有止痛丸吗？按时服用，问题不会太大……”
“止痛丸剂量已不足半年，十月怀胎，届时，月份大了，更危险。”
说罢，他不等医女开口，轻轻挥了挥手，“去备药吧。”
医女叹息一声，悄然退出殿门。
穆云承净了手，折回内阁时，榻上的女娘正咬着锦被，无声落泪。
她哭得很克制，瞧见穆云承来了，又乖顺的垂下鸦睫，盖住湿漉漉的墨眼。
“阿颜……”
穆云承咽下嗓间的苦涩，轻声解释道，“孩子还会再有的。”
“不会再有了，”夕颜微蜷着身体，像一只害了病的狸奴，“我方才进来时，你桌案上的笔墨全在地上，砚台碎成了两半，而你的掌心，有墨迹晕开……”
她抬手擦了擦腮边，慢慢抬起眼帘，“没有解药，是不是？半年后，我止痛药耗尽，孩子会死，我也会死，与其我出血而亡，不如提前把孩子打掉……”
她何其敏锐？只是这么会儿的功夫，就将穆云承的权衡一眼看穿。
穆云承上前，慢慢试探，直到她不再能嗅到血腥味，不再干呕不止，这才在榻沿边坐下。
指尖，一寸一寸，抚上女娘的眉眼。
他无奈叹息着，低低唤道，“我的阿颜啊……”
良久，久到暮色碎在门槛，医女端着苦药汤子踏上那抹霞光。
夕颜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抚上小腹。
那里，是她的孩子，是她与穆云承的第一个孩子啊！
嗅着汤底散发的苦涩，夕颜内心忽然生出抗拒来。
她攥紧穆云承的衣袖，祈求道，“我想要这个孩子，承哥哥，我们留下它好不好？”
第129章 应允
晚霞星子入户，细碎投在君子的眉眼间。
他接过医女手中的药碗，终是狠了心肠：
“阿颜，乖，就痛一下。”
女娘摇头，眼泪无声坠落。
“乖，若留下它，半年后，孩子要你陪它走，你定会狠心丢下我……”
“承哥哥，说不定它也舍不得走呢？它还未见过父皇，它定是舍不得离开的……”
女娘抗拒着颦眉，往床角瑟缩。
医女抽噎了一声，抬手抹了抹眼角，试探道，“皇上，不若，带皇后去见一见隐居在秦岭深处的神医呢？说不定他会有办法呢……”
穆云承动作一滞。
“李神医吗？”
他苦笑，“李神医只是个传言，是否存在还未可知，更何况，南疆的巫咸都说了，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无法奈何千人千面的还魂蛊。”
可夕颜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急忙匍匐着上前，一把握住穆云承的大掌：
“承哥哥，我们去寻他，好不好？听闻李神医就在青州一带附近，万一寻到了呢？万一我有救了呢？”
穆云承抿了抿唇，不言语。
“承哥哥，这也是你的孩子啊……”
穆云承将手掌微微后移，慢慢拖上女娘的后脑。
夕颜随着他的动作乖顺的枕上他的双膝。
膝上一软，穆云承垂下眉眼，见女娘正侧卧着，讨好般满目希冀。
他抬手挠了挠女娘的下颌，宠溺一笑，暗自压下眼底的暗涌，道：
“好，我陪你找李神医。”
穆云承岂会没有预感？
白祁，之所以按兵不动，定是早已隐匿在不知名的暗处，只等他怀中的女娘主动走出庇佑。
所以这一行，他势必是要亲自陪同的。
可即便如此，风险仍然很大，这便是他犹豫的最大缘由了。
但得到他应允的女娘，丝毫没有意识到逐渐收紧的巨网，正无端朝她靠近，她欢喜的环住君王的腰身，柔柔一笑：
“我就知道，承哥哥最好了……”
暮色中，女娘的唇色有些发白，穆云承怜惜的捻过她的嘴角，声音淬上了些数落，“你好好吃十日的饭，养好了身体，我再带你去寻神医。”
夕颜忙不迭的点头，“我一定好好吃饭！”
十日期间，各种滋补的汤药源源不绝的送到后宫。
出发时，穆云承望着气色红润的女娘，终于展颜：
“我命人打听出了李神医的大致住处，他喜游历，居无定所，若赶不巧，还要在青州小住。”
夕颜直直挂上穆云承的脖颈，娇软一笑，“原来承哥哥是个嘴硬心软的父亲，孩子听见了，定是欢喜极了。”
“小心些，别动了胎气。”
穆云承睨了她一眼，强势将女娘揽入怀中，径直走向马车。
车轮驶离广陵时，春花正开的如火如荼。
穆云承倚着卧榻，将夕颜置于膝上，收进怀抱。
困倦来袭，小女娘往他的怀中缩了缩，呢喃一句，“哎，听闻有孕的女人都嗜睡，起初我还不信……”
话音还未落完，清浅的呼吸已经均匀起来。
温热的掌心抚上女娘的小腹，穆云承的声音无端染上了些悠远，“其实，我亦是期盼着这孩子出生的……”
浩浩荡荡的精锐护着这一方净土，而不远处，才升起的朝霞在草丛里，悄然投下人影幢幢。
第130章 入山
穆云承敛目，掀开窗牖边的帘布，轻声吩咐一句，“按计划行动。”
马车行得慢。
出手的暗庄一茬接一茬，穆云承启动暗卫，顺藤摸瓜，一连端了无数窝点。
直到马车停在青州的山脚下。
夕颜神色恹恹的睁开双目，声音无端染上了些靡靡，“到了吗？”
穆云承收敛眉心的阴郁，柔声道，“到了，不过李神医住在山里，需要跨过一条索道，马车无法驶入。”
“嗯……”
怀中人懒懒升了了个腰，顺势攀上他的肩膀，“坐了这么多天的马车，好生倦倦，走走也好啦……”
穆云承瞬间被这轻软的南地口音治愈，满心的怒意也一扫而空。
纵使被白祁的爪牙挑衅，可他仍旧用最大的努力，为怀中的妻子，圈出了一方安逸的净土。
马车外，厮杀此起彼伏。
马车中，万籁无声，静影沉璧。
二人下了马车，朝秦岭深处极目远眺。
眼下正值初夏，林间百鸟的叫声虽洋洋盈耳，可依旧有冷意从林深处拂至面门，夕颜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穆云承贴心的为夕颜披上厚实的披风。
“走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林子。
蜿蜒的溪水，遮住日头的树冠，一切都显得那般诡异。
直到行了半日，终于在前方见到传闻中的索道。
夕颜欢喜的叫出声来，“承哥哥，李神医果然存在在这世上！”
“是啊，”穆云承也悄然松了口气，“但愿他老人家已经云游归来。”
说着他将女娘打横抱起，稳稳自索道越过山谷。
刚抵达，就见一孩童背着篓，好奇朝这边望来：
“奇怪，这里平日里连只山鸡都难瞧见，今儿竟来了这么多人。”
身后为首的将士面上一喜，“你莫非是李神医的唯一弟子？”
孩童约莫幼学之年，见到有人询问，也不惧生。
他对着穆云承深深一揖，“我叫茯苓，公子找我师父，有何贵干？”
穆云承与夕颜对视一眼，清润的嗓音悦耳如同天籁：
“我妻子身中蛊毒，想请李神医施以援手，不知神医是否在远游？”
孩童点头，如实道，“公子来得巧，师父尚在家中，各位请随我来。”
夕颜心中一喜，急急回应，“多谢了！”
孩童刚带了几步路，又面色肃穆的提醒道，“公子，我家师父喜静，不若，你少带些人，他老人家脾气古怪的很，若惹恼了他……”
穆云承有些为难。
为首的将士当下便瞧出了他的顾忌，他上前一步，低低耳语道，“皇上，这一路，白祁的爪牙基本已经土崩瓦解了，我等守在这索道处，您别担忧，有任何事，末将都扛得住。”
夕颜正迈着脚步，忽觉身后停下了脚步，于是好奇回头。
见为首的将士正对着穆云承耳语，她诧异的歪了歪头，“说什么悄悄话呢？”
穆云承一笑，“说这孩子瞧着有些过于镇定。”
原本只是打趣的话，却让孩童的眼神，当即淬上了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阴鸷来。
可众人并未瞧见。
穆云承叫了些少言寡语的将士随侍，剩下的人，便驻守在了索道。
走了不到片刻，便见到一座清幽雅致的院落。
院落处铺放着一些晾得半干的草药，随着日光的炙烤，散着些药香。
孩童放下背篓，小声道，“夫人请随我来。”
穆云承正要抬步，就见孩童忽然伸手阻了去：
“公子，师父喜静，您就站在院中即可。”
院落不大，有身影在房内徘徊，穆云承见距离不过十步之遥，又环顾四周，这才点头。
然，夕颜前脚刚入门槛，一道劲风无端拂过面门。
身后一声巨响袭上耳膜，房门应声而关！
第131章 “她是我的。”
只是须臾，穆云承抽出长剑飞身踹开房门！
可房内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身后响起了浩浩荡荡的脚步，伴着方才为首将士的呼喊：
“皇上，有诈！”
穆云承转身，双手将剑柄抓出了咯咯声响。
“皇上，方才末将瞧见一女娃出没在索道附近，末将觉得有异，就抓住了她，仔细盘问，她说她是茯苓，今日被人无端打晕，才醒来不久，而李神医前几日才出山，眼下并不在家……”
他气喘吁吁的行至院落，提醒着，“茯苓是个女娃，那方才的孩童是谁？”
然，一众将士才将院落围住，就见穆云承拖着长剑自屋舍出现。
一向令人如沐春风的君子，此时如同在烈火中炙烤了良久，炽热灼人的暴怒已经濒临爆发！
可他终究按捺住了即将失控的躁狂。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你们围着这个院落，有何意义？还不快折回索道！”
为首的将士面色一沉！
是啊，先利用男童带路，后利用女童混淆视听，在守卫远离索道的间隙，带着得手的皇后逃之夭夭……
众将士反应过来！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当所有人折回索道时，唯一通往山外的绳索，已经被人砍断。
木板和着铁链，一头挂在穆云承脚下，一头坠入深不见底的山谷。
想要在短时间内出谷，已经难如登天。
而山的那头，一辆玄色肃穆的马车正停在烈日下，帘布晃动间，一张轻狂不羁的面容正微微抬着下巴，睥睨着坐拥天下晏然的君子。
薄唇轻启，声音消散在空旷的谷底，饶是听不见，穆云承依旧捕捉到了白祁的唇语：
“她是我的。”
日光染上车顶，亮得那般刺眼。
穆云承终于失控！
他双手撑着索道两边，腕处青筋隐隐，“白祁，你把她还给我！”
白祁笑了。
他单手捞起昏迷不醒的女娘，置于怀中轻轻一揽，徐徐挥了挥手。
马车调转车头，穆云承的嘶吼一声一声，在空旷寂寥的山谷投下一圈又一圈的回音：
“白祁！你把她还给我！她是我的妻，她是我的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