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身后的将士满面愧疚，只能悄然扯住君子的衣袖，生怕他踏空一步，尸骨无存。
穆云承唇色煞白。
许久，他才从嗓间吐出一句森寒的命令：
“封锁皇后失踪的消息，启动所有暗卫，找到白祁，杀无赦！”
一日时间很快过去。
暗夜来袭，晚春的月色，今日无端染上了些寒意。
仁乌的叫唤绕过枝头，沉沉飘进马车中的女娘耳际。
像极了孩童的啼哭，弃妇的怨诉。
夕颜颤动着睫羽睁开一线，入眼便是白祁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冷眸。
后背微不可查的竖起汗毛，她瑟缩着，试了几次，终于开口：
“你……你要做什么？”
从骨子里散发的惧意，已经刻进肺腑，即便对方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即便，她已经是这天下的后。
“夕颜，”白祁的的注视忽然淬上了些柔软，“如此惧我，何故？这一路，你对穆云承温言软语，一颦一笑，都是我从未见过的自在……”
前世的女娘，即便对他笑脸相迎，也终是带着些卑微与刻意的讨好，何曾有过那种“自在恰如风”？
望着女娘逐渐加重的警戒，白祁低低一笑：
“夕颜，你现在又属于我了，试一试，对我也那般自在，如何？”
第132章 “因为爱你而身不由己”
“你别过来！”
望着白祁逐步靠近的身影，夕颜只觉一阵恶寒。
马车中是阴涔涔的寒气，摇曳的烛光昏黄跳动，晦暗不明。
男人并未理会她的警告。
凌冽的气息闯入鼻息，夕颜当下腿就软了。
她下意识的抓紧卧榻上的兽皮，还未来得及收紧五指，冰冷的倒刺忽的没入指尖！
“嘶……”
夕颜猛然抽回手臂，这一转头，只见那根狼牙鞭正虚虚躺在不远处。
泪水顷刻间涌上眼眶，她顾不上指尖涌出的血珠，急急护上小腹。
“夕颜。”
白祁单手捏住女娘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
见她肩膀止不住的颤栗，白祁不悦蹙眉，“我是老虎吗？抖成这样，以往也不见你惧我至此。”
以往？
呵，以往只有她，现在，她腹中还有个孩子啊！
见女娘不语，眼神时不时的往狼牙鞭上瞟，白祁恍然大悟。
他不由分说的将夕颜打横抱起，淡淡道，“莫怕，你若见不得它，我将它毁了就是。”
他大步走下马车，踏入院落，迈入寝房。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脑海演练了无数遍。
夕颜一被白祁放上榻，就迅速缩在一角。
“别碰我。”
白祁短促的笑了一声，打趣道，“别羞，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兀自上前，抬手拔下女娘发髻上的簪子。
“这颜色太俗了，配不上你，穆云承的眼光真差劲。”
说着他嫌恶的随手一扔，发簪“叮铃”一声撞向桌案的一角。
“我是皇后……”
佯装的镇定自她眼眸一闪而逝，可终究没在白祁脸上激起半分涟漪。
“天下我都不与他争了，如今，我不过是想要回本该属于我的姑娘……”
“是你先不要我的，白祁，你当我是什么？一件物品？你可以想要就要，想丢便丢？”
白祁沉下脸，便这么一拉一扯间，将夕颜禁锢在身下。
“我想了许久，你那日说的话，实则不对。”
他呼吸急促，重重铺开在女娘的面门，“我并非在用你难以启齿的事来宣誓男人的主权，我是因为爱你而身不由己，夕颜，我爱你，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一样清醒……”
“我爱你”这三个字，是夕颜第一次从白祁口中听见。
以往，他总是居高临下，吝啬的连一个“爱”字都不愿给予……
如今听见前世期盼良久的情话，夕颜只剩下心如止水的宁静。
迟来的深情，终是比草还轻贱。
“夕颜，你曾问过我爱不爱你，我一直避而不谈，今日，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你听见了吗？夕颜，我爱你……”
男人眼眶通红，有温热的泪滴在她的脸颊，又滑进她的鬓角，瞬间便被发丝吞并。
夜色晦暗，白祁的情绪随着他的吐息逐渐汹涌，他的眉眼与唇畔皆生得凉薄，可眼下，却是一反常态的深情款款。
嗅着熟悉的凛冽与灼热，夕颜想告诉他，别说了，这些话，一点也不好听……
可一张口，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
她急急伸手推开白祁的禁锢，白祁见她脸色变了，也顺势起身。
女娘匆忙匍匐着趴到榻沿干呕出声，而这一声声痛苦的抽搐，让白祁注视的目光，一寸一寸，被寒芒笼罩。
第133章 “救救我的孩子”
“怎么了？”
磁沉的问询听不出喜怒。
“没……没什么。”
夕颜艰难咽下嗓间的不适，含糊其辞。
一道暗影投来，夕颜惊慌之余，白祁的身形一压而至。
他的大掌有些灼热，沿着女娘的背脊一路向下，所到之处，似有雾气沁入血肉，激起战栗。
“还魂蛊宿主，不易受孕，”白祁的情动褪去，只剩下一抹阴鸷漾在唇角，“你我曾朝夕相伴一年之久，几乎日日欢眷……”
他自嘲一笑，声音一暗，“如今与穆云承不过半年。”
“别伤害我的孩子！”
夕颜挣扎着推开白祁的触碰，却不甚脚下一滑，重重摔下床榻。
白祁伸手去拉，却被她侧身躲过。
然，她挣扎着退了几步，忽觉一阵绞痛自小腹传出，紧接着，有润意涌落在衣裙，夜风拂过，血腥味钻入鼻息……
她睫羽翕然一颤，慢慢低下头去看。
这一瞧，夕颜一瞬间心如死灰！
“孩子，我的孩子……”
她无措的握紧粉拳，眼神空洞的望向白祁，“救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它……”
白祁错愕。
她在求他？
鲜红的血渍在雪色衣衫处晕开。
而女娘脸上的血色，也在一寸一寸，消失殆尽。
呼吸声，心跳声……
白祁似听见了生命汩汩流逝的声响，在静谧的寝房，格外显著。
几乎疯了一般，一声嘶吼传出小院：
“来人，快叫医者！快叫医者！”
医女进入寝房的瞬间，白祁像是忽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一夜的忙碌，医女进进出出寝房无数次。
而白祁，只是静坐在门槛，缄默不语。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绕过小院里槐树的树梢，在白祁的脸上投下斑驳几点。
医女从内阁走出，恭敬道，“公子，夫人已经无恙，这半月需卧床静养，万不可再有情绪起伏。”
白祁动了动睫羽，缓缓点头。
乔装的将士送医女出了门，不久后折回，白祁低低问道：
“外面有何动静？”
那将士蹙了蹙眉，“不曾听闻，前几日青州拜祭山神，皇后并未缺席，只不过带着帷帽，穆云承按下了皇后失踪的消息，但他的暗卫最近动作较大，我们的人，已经折了大半。”
白祁沉默良久。
就在将士即将转身时，白祁再度开了口：
“这么多年，你们跟着我，辛苦了。”
那将士身形一颤，急急拱手，“这都是属下该做的！”
“秦岭处的财物，你知道在哪，”白祁轻笑，将一把钥匙塞到将士手中，声音无端染上了些和缓，“去将这些东西给儿郎们分了，寻一处地儿，好好过日子吧。”
那将士一怔，急忙回绝，“主子，这是一笔巨款啊，您不复国了吗？您要做什么？”
白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本就无心称帝，你们替我找到了王彧，杀了这厮替我报了仇，我的心愿已了。”
说完这句，他退后一步，转身，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都走吧。”
晨光慢慢变得灼热，白祁抬头喟叹一句，“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啊……”
他轻笑，理了理衣摆，缓缓踏入门槛，朝内阁而去。
榻上，夕颜正静躺着，一动不动，一双灵动的墨眼，在攫住白祁的注视时，突然没了昨晚的惧意。
第134章 “带你共赴黄泉。”
白祁上前，苦闷自胸腔堆积，无处宣泄。
尤其是在女娘道出一句“谢谢”后，他更觉得别扭了。
“别把我当好人，我只是不想，都上了黄泉路，还有穆云承的孩子跟在你身后打扰。”
夕颜才升起的感激之色，蓦的消失不见。
白祁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他在她身边坐下，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这是一年的量，生下孩子，我会交给穆云承。”
夕颜墨眼闪动着光亮，她急急握住瓷瓶，攥在手心。
“你需卧榻半月，这半月，别想着逃跑，这个院落，四周都是丛林，有瘴气，有毒虫，乖乖待着，能保孩子无恙，你若执意找死，害的只会是你自己。”
“白祁，你总不能困我一辈子！”
女娘怒目而视，可白祁却视而不见，他沉着一张冷脸，低低道，“谁要困你一辈子？”
夕颜冷笑，“穆云承迟早会找到我的。”
白祁也嗤笑，“等他找到你，孩子也已经落地，届时，我便拉着你共赴黄泉。”
“你就是个疯子！”
夕颜被他气得抓起身边的软枕用力一掷！
白祁轻而易举便抓在怀中。
他一笑，轻狂不羁的俊脸不知何时已经没了阴鸷与桀骜。
他怒了怒嘴，淡淡提醒道，“医女方才说了，万不可再有情绪起伏，否则可能会小产。”
夕颜下意识的抚上小腹，立刻听话的收了脾气。
白祁翘起唇畔，眼底笼起一层微不可查的宠溺，“态度好些，嘴巴甜些，或许我会考虑给你买些安胎的食材。”
“你爱买不买，不买，若我孩儿有什么三长两短，黄泉路上它定会咬死你！”
这样的语气，当真没了半分客气。
白祁有些恍惚，这一刻，二人似乎回到了年少。
少年恶言相对，姑娘不甘示弱的犟嘴。
原本也算青梅竹马，怎就走到了这般田地？
他低垂着双目，盖住满眼落寞，轻声道，“老师说得没错，我生来就不是做皇帝的料。”
夕颜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怔住，眸中的恶意也消散了些。
白祁轻笑，“要么杀伐果决，坚定不移，要么彻底放弃，乐天知命，最怕如我这般，狠不下心，又放不下嗔。”
夕颜不由自主的顺势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二人之间的战火没了踪迹，白祁也不复方才的挑衅：
“我一直将弄丢你这件事，往老师身上去怪，直到归隐后细细想来，才知并非如此。因为，穆云承身边亦有个秉公。人人称他穆云承是君子，赞他温润如玉，可我知道，他执念最深，他认定的事，从来不会因旁人的三言两语而动摇分毫，用青州换你如此，封你为后亦如此……”
说到这里，白祁顿了顿，颇有些好笑的挑了挑眉，“我还是第一次见女子入学堂，穆云承为了你，可谓费尽心机。”
夕颜偏着脑袋，被他说的有些开心。
可下一刻，白祁飘得有些遥远的思绪又重新汇聚到听得一脸认真的女娘脸上：
“所以，这一次，我决定坚定一回。”
“坚定什么？”
夕颜心中蓦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白祁微微一笑，“带你共赴黄泉。”
第135章 “惹上了我，还想全身而退？”
窗外的日头闪着光亮，白祁的眸光也盈盈溢满深情。
可夕颜却是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丝病态的占有与毁灭。
她不敢惹怒他，只好闭了闭眼，小声道，“我困了。”
“嗯，好好休息。”
白祁在她螓首一吻而至，接着转身出了寝房。
听见关门的声响，夕颜赫然睁开双目。
等养好了身体，一定要找个机会逃走才是！
闲暇的日子总是过得极慢，半月时间，仿若隔世。
夕颜下床时，刚下过一场暴雨，院落中散发着泥土的清香。
女娘青丝迤逦，散散垂在身后，扶着墙壁出门时，正好瞧见白祁在院中的歪脖子树上绑着什么。
听见声响，白祁转头，额前有细密的汗珠滴落至下颌。
“怎么下床了？好些了吗？”
夕颜抬头环顾一圈，仔细辨析着，除了鸟鸣，的确听不见喧嚣。
果然是远离了市井。
她展颜，假意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白祁侧过身，一个俏皮的秋千赫然映入眼帘。
他抬步上前，将女娘拉到秋千上，按着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轻轻晃了晃，问道，“怎么样，是不是与小时候的一样好玩？”
夕颜点头，“嗯。”
眼前的夕颜花已经爬满庭院，夕颜望得有些出神，就在她沉浸在这一方世外桃源时，白祁磁沉的声音又自她身后传来：
“这些夕颜花，是我亲手种下的，之前踩坏了你的心意，这是我给你的补偿。”
昔日的记忆卷起一阵恍惚，夕颜侧过头去瞧白祁，这一眼，她莫名觉得，褪去戾气的白祁，其实笑起来也挺温柔的。
夕颜知道，琉璃盏摔碎，夕颜花被践踏，这是二人关系疏远的开端，亦是白祁终其一生最想弥补的缺憾。
可如此强势的补偿，令她觉得窒息，她不着痕迹的偏头躲开白祁的气息，企图转移话题：
“段青阳呢？你是如何安置她的？”
秋千可以容纳两人坐下，白祁不顾女娘的抗拒，自顾自的坐在她身边，单手环过她的背脊，于霸道中，给足了她安全感。
“她一直是齐人口中的常胜女将军，胡人悬赏一千金，要活捉于她。”
说到这里，白祁的面色淬上了狠厉，“胡人合纵，她失守被捕，我射杀了她，也算给了她一份体面。”
这样的结局，的确不算最坏……
夕颜兀自点头，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你不恨她？”
段青阳的嫉妒，让眼前的女娘流离失所，还丢了一次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