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渝:“……”
之前可能是她眼睛坏了!这个人啊,恶劣得很,根本不值得同情。
“不好意思。”感觉到池渝的不悦,顾渊毫无诚意地道了歉,“但你的额头真的有点好笑。”
池渝:“……”
顾渊指了指:“不小心想起了寿星公,虽然你的比他的矮很多。”
池渝的眉尾抽了抽。
顾渊起身,到抽屉里翻出一个小瓶子:“睡觉之前想给你的,可你跑得有点快,于是准备明天给你。但现在你出来了,就拿去吧。”
池渝接过,语气不怎么好:“这什么?”
“擦额头的。”
池渝掂了掂,决定不道谢了。
“还不都是你打的。”
弹的时候没注意,现在才借着月光看清楚,他下手的确有点重。
“对不起。”他说,“我下次轻点儿。”
池渝:“下次?”
从梦里缓过来,顾渊已经明显褪去了刚醒来时的低落。他耸耸肩,看起来很是轻松:“如果你不再来惹我,那也可能没有下次。”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池渝仿佛从他的脸上看见了四个字:你自找的。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晚安!”说完,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屋子。
而顾渊在看着她摔上门后,掏掏耳朵,又躺了下去。却不小心在侧身的时候看见枕头上掉了一根头发。
这么长,不是他的。
他捏着,定神看了看,随手丢在了地上。
说来,他经常会做这个梦,可却始终不能习惯。每一次,他都要过很久才能从这样的情绪里走出来。
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有这么一段过去,记忆深刻、颜色厚重、不愿意想起却又无力去忘记,反正他是有的。
他不想面对却没得选择,只能在那些片段里做着逃避。即便当初无力反抗的那个孩子早已经变得强壮。按道理来说,现在的他将过去甩得那么远,早该有面对它们的勇气了。
然而,不是什么都能按道理说,因为不是什么都有道理。
可这次与从前不同,顾渊想,虽然觉得尴尬也别扭,但有人在身边陪着,真的比一个人好受一些。
即便这个人真的是一个麻烦精。
【第四章】每个人都有一些不能提的事情
1.
海上的雾气很重,尤其是夜里,那些白汽浓稠得像是充满了水分的云朵,从天上掉落下来,压在海面上,又被海面的张力托着沉不下去。
月下,有航船载灯,缓缓向前,破开这片浓白。
眼睛瞥向窗外,却什么也看不见。池渝在床上静静等了很久,终于,她屏住呼吸,慢慢来到门边,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这几天,她尝试着做了一些试探,发现顾渊睡觉从来都是很安静的,也睡得很浅,稍微有些响动就能把他吵醒。
而他睡得最沉的时间段,也就在他值班检查回来睡下之后的凌晨两点半到三点之间。
几乎是掐着时间在等着,池渝偷偷将门拉开一条缝,拿布条包住了脚,动作极轻,提着鞋子出了门。
在船上,藏一个人并不容易,但真要藏住也不是不可能。这些天,她都住在顾渊所在的居室里,有他守着,倒也的确躲了一阵子。
到底是顾渊啊。
池渝这么想,却并没有深思自己会这么想的原因。
也并没有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对他已经生出这么多的信任感了。
只是,由于大部分调查都是在顾渊眼皮下进行的,导致她几乎查不到太多有价值的东西。毕竟,她目前对他的信任,还不足以让她将目的全盘托出。这样下去,或许她是不会被人发现,可混上船来也没有意义了。
海上不同陆地,昼夜温差很大,晚上冷得很。可还好,现在航船驶进了阿拉伯海,慢慢接近赤道,气温较之前略有上升。即便是深夜,也不至于冻得无法接受。
池渝将手机的亮度调到最小,打开自己手绘的简略版航船结构图,想找找货仓怎么走。
做记录的时候有些匆忙,细节太多太杂,池渝连自己都认不清,找了许久才找到方向。
她舒了口气,收好手机将将抬起头,就看见一个黑影俯冲下来。池渝几乎是下意识想呼叫,却在开口之前,飞快抬手捂住了嘴,将叫声抑在喉咙里。
当她再直起身子,才发现那是一只不认识的大鸟。
拍拍心口,池渝松了口气,却没想到那只鸟再度朝她俯冲下来——
该死的鸟到底想干什么?
池渝挥手一挡,手机正巧砸在了鸟腿上。那大鸟像是疼了,翅膀有力地一旋,从她的身侧掠过,恰恰抓住了她的手机,而她的手臂也被挠出几道血痕。
接着,她眼睁睁看着那鸟把她的手机带走,飞进了雾气里。
比起手臂上的疼痛,池渝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她蒙了一会儿,第一反应是手机里的资料没了,接着又很快庆幸起来,还好,她有备份。
以前有人说过她事事小心,甚至小心到了没必要那么小心的地步。可池渝大概是个死心眼儿,即便再麻烦,也坚持了下来。毕竟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些什么意外。
就像现在,上船以来,她将自己调查的所有思路都记在了手机里。虽然有云端储存,可她也不安心,于是手抄了一份放在床垫下边。也幸好她还有那么一份,否则,她怕是就没办法再做后续安排了。
虽然,现在也并不那么方便。
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却也很快接受了现实。
不然她还能怎么办呢?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回不来就是回不来,是人还能讲点道理,可鸟的话……
池渝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只能认了。
环视四周,她小心翼翼凭着自己的记忆走向货仓。
顾渊是在那天结束直到凌晨才发现池渝不见的。
和往常一样,他起得很早,早餐有压缩饼干和水,他从不给池渝送别的,一是他自己这么过惯了,二是懒得费这个心。
之后,又因为要准备三天之后的停靠补货,事务繁忙。于是中午他只在门口放下了饭便又出去。再回来已是晚上。
池渝偶尔会溜出去,大概是想查探些什么,她身手快也机灵,没被人发现过。顾渊知道,所以并不担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就这么等到了十二点后。
他几乎每隔十五分钟看一次时间,到了凌晨一点半,她还没回来,顾渊终于觉得不对劲。也是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中午给她带的饭,她根本没动过。
顾渊走进池渝住的小房间,本来只是随便看看,却在看见被她当作枕头的布巾时皱了眉头。这条布巾已经有些脏了,也亏她能忍得了。
不过这个女孩也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船上的条件并不好。即便是经过训练的船员,第一次跟远洋也会不习惯,随着环境的变化,情绪上也会有躁动。没想到她适应能力这么强,明明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面对这些,居然一声都不吭,就这么扛了下来。
他叹口气,抓起布巾,准备把自己备用枕头换给她。却没想到,在拿开布巾的时候,他隐约在薄床单下看见一沓纸张。
顾渊顿了顿,随即将床单一掀,蹲下身子,一张一张翻阅起来。
第一页是一份名单,上边有几个人的名字被红色的笔圈了出来,而其中有一个名字,被圈了之后又被画上个×,画完之后又被涂掉。那个名字是顾渊。
看样子她特别矛盾,他看着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纸,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怀疑他吗?
不过也对,他也是船员之一,专职负责货物管理,怀疑他没毛病。
顾渊默默记下了剩下的名字,然后在脑子里把这些人过了一遍。想了想,又把那沓纸放回去,将布巾也整理成没动过的样子。
接着,他披上衣服,拿着手电,走了出去。
池渝啊,实在是很麻烦。
出了房门,有风从背后吹来,将他的额发糊到眼睛上,顾渊不耐地随手一捋,将头发尽数抄起。忙了一天,他其实很累了,累到想瘫在床上。
可池渝,从来就只会给他找麻烦。
顾渊将嘴唇抿成一条硬硬的直线,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又忍不住有些担心。
麻烦是麻烦,不要出什么事了才好。
在意识到自己想法的时候,他的脚步有那么一秒的停顿,又默默补上一句——
否则,出了事情,会更麻烦。
2.
顾渊连着找了几个地方,里边都空无一人。
夜里有些起浪,航船虽然行得稳,却也稍微能感觉到轻微的晃动。发动机的响声不算大,在寂静的夜里却也十分明显。手电的光打出直直的一束,扫遍了大半个货仓,却总照不见人。
随着步子迈得越来越快,顾渊的心也越来越沉。
这里不比陆地,人失踪了,就算找不到,也还有无数种可能。在海上,如果船上没人,那可能就再见不到这个人了。
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着,顾渊几乎在船上转了一圈,眉头皱得发疼,牵动了整个大脑都紧绷。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烧,烧得他很燥。
把领口扯松了点儿,让冷风灌进去,可效果并不太好。
外边是凉的,人却依然燥得厉害。
顾渊将心绪压下,又被反冲上来。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他几乎就要忍不住了,却是这个时候,他听见某个地方传来微弱的声音,像是小动物睡熟了不自觉的轻哼声,稍有嘈杂,就能被遮掩过去。
顾渊一顿,脚步朝着那儿走去。
如果没记错,这间屋子是专门储备食物的,船上经常吃不到新鲜的蔬果。虽然也可以用药片补充所需,但到底没有食物来得好。因此,这儿有一间专门的屋子,温度偏低,弄得干燥,只是空间小了点儿,存放量不大,却很适宜储存那些新鲜食物。
打开门来,顾渊用手电扫了扫。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是在一个被东西遮盖住的角落里。
他走过去,掀开,看见蜷成一团的池渝。
终于找到了,可在看见她抬手遮住手电光的时候,顾渊忽然很想骂人。
“怎么,在这儿睡觉?喜好够别致的。”
按了一下手电开关,四周的光亮忽然消失。屋子里没有开灯,外边的月光仅能洒到门口。黑暗里,池渝像是失去了焦点,却仍凭着本能向前抓着。
被拽住了衣角,顾渊垂着眼看向她的方向:“还不起来?”
底下的人一声不吭。“怎么了?”
顾渊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又微微皱起,而她还是不吭声。
他等了会儿,蹲下身子:“你……”
这回,没等问完,就感觉到她没站稳似的往前倒,顾渊没有防备,被直直扑倒在地。
“池渝!”他压着嗓子低吼,可是刚刚吼完没多久,就感觉到不对劲。
身上趴着的人除了不均匀的呼吸声之外,再没了别的动静,贴在脸侧的皮肤却隐隐发烫,顾渊微愣,抬手探她的体温。
“发烧了?”
再度打开手电,他直直对着天花板打光,借着昏暗的光线在看她。伏在身上的人嘴唇很干,眼睛闭得很紧,偶尔颤几下,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顾渊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一句「活该」,接着把手电叼在嘴里,将人扶了起来,一把扛在肩膀上就往外走。临走之前,还细心地关好了门。
月色偏寒,光看起来也冷冷的,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沉在梦境里。然而,也不知道巧是不巧,偏生有个人失眠睡不着,走出来抽烟。
他开门出来,刚掏出打火机就听见了脚步声。
接着,一探头,就看见了背着池渝的顾渊。
那人一愣,这是什么情况?再往他们来处一看,他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眯了眯眼睛。悄不作声地站在顾渊身后,他看着他们进了房间。接着,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打燃了火机。
火光映亮了那双眼睛,却照不明他眼底的颜色。这里光线昏暗,那人面容不清,右耳处的刀疤却格外清晰,清晰地透出几分阴鸷来。
看一眼时间,现在已经将近四点,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开始工作。
顾渊放下手机,叹一口气。
可是,拜她所赐,他已经不困了。
将人安置在床上,毫不温柔地给她灌了药和水,看着池渝在昏迷中被呛得咳个不停,顾渊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能活下去吗?”
睡梦中的池渝也不知是听没听见,只是又哼了一声,把头偏过去。
顾渊又站了会儿,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想了好一阵子,才给人掖了被角。动作生疏,在掖的时候还给她灌了风进去,冻得人一个激灵。
虽然现在温度不低,但病着的人好像都特别怕冷。
被风一灌,池渝皱了皱眉,裹紧被子翻了个身。
而顾渊又看她几眼,拿了新的枕巾给她垫在因为吃药而洒到了水的地方,这才往自己那间小屋走。原先想着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也不至于白天太没精神。不料他刚刚转身,就听见床上的人咳得撕心裂肺。
顾渊只得回来把池渝扶起,让她坐好,拿着被子给人裹了一圈,然后抱在怀里。因为隔着厚棉被,顾渊抱得有些吃力,手几乎环不住她。
他想了想,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稍微把她身后的被子拉开了些,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等顺好了,想把人放回去,然而,刚一放下去,她便又开始咳。
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顾渊长呼一口气,不情不愿坐了回来。
依然是那个动作。
池渝的额头正好贴着他的侧颈,滚烫滚烫的,那种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让他下意识想去排斥。
可即便再怎么觉得不舒服不习惯,他也并没有真的推开她。
手上的动作很轻,脸上也没有表情,这幅画面看起来安静温馨,可顾渊的心里其实是很郁闷的。他并不喜欢照顾别人。
或者说,只要是麻烦的事情,他都不喜欢。
月光透过浓雾照进来,混合着床头灯,洒了屋内一片昏暗的冷白色。
那双依偎着的影子,因为床上的褶皱而起伏,看起来并不整齐。
池渝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比起之前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是不适难忍的样子。可顾渊还是没有放开。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光源自上而来映出睫毛的投影打在眼下,合着黑眼圈一起,让他看上去有些疲惫。
顾渊从来都是自带压迫感的存在,从前有人说过,别人没有表情看起来最多就是冷淡,而他没有表情,看起来是很凶的。可今天大概是个例外。
没有露出小梨窝,也没有现出小虎牙,顾渊只是这样坐着,整个人都乏得很,眉头也微微皱起。放在平时,让人只觉严肃的一张脸。在这时候,却莫名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