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现在是傍晚五点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在公司还是在家。坐在车里抽了支烟,他给闵稀打电话。
闵稀刚从咖啡馆出来,这段时间靠咖啡续命,闵廷正在开会,她一个人在家无聊,出来溜达。今天巴黎阴天,她沿着路边没有方向地往前走。
兜里的手机振动,她以为是闵廷叫她回家,拿出来一看,备注是‘老公’,已经几个月没有和他电话联系,恍如隔世。
最近一次联系是除夕,他发了祝福消息给她。
闵稀接听,电话那端的气息依旧是熟悉的。
她语气平和:“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没。”傅言洲问她在哪,“忙不忙?”
“不忙。在路边。”
“明天过节,我去看看你。”
不见的这几个月,闵稀好不容易减缓一点痛苦,慢慢适应没有他的日子,不想功亏于溃。
“不用过来。我现在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
傅言洲便没再打扰她,想说的话都尽在了沉默里。
情人节过后,初六那天,他接到岳父的电话,叫他去家里吃饭。
岳母不在家,闵廷闵稀又在国外,家里阿姨和其他工人放假回家过年,还没回来,偌大的别墅冷冷清清。
他到的时候,岳父在厨房正备菜。
“爸。”
“来这么早?”
“我在家也没事。”
傅言洲脱下大衣搭在餐厅椅背上,把衣袖挽起来去厨房帮忙。
闵疆源只会做简单的家常菜,又不方便出去吃,只能凑合。
今天叫傅言洲过来吃饭是聊离婚后的一些利益处理,他答应女儿要处理好后续。
厨房的料理台上有一扎玻璃瓶汽水,傅言洲小时候喝过,现在超市还有卖,但没有以前那么火。
他顺口问道:“爸,您也喜欢喝这个汽水?”
闵疆源看一眼旁边的汽水,笑笑说:“我怕血糖高不敢喝,稀稀喜欢,今年她没回来过年,老爷子特意买了让我寄给她。”
说起女儿小时候,不由多说了几句:“稀稀打小就爱喝这个汽水,零食一口不吃,把汽水当成命,闵廷把零花钱都给她买汽水喝。”
傅言洲:“现在倒是爱吃零食了。”
“现在能稍微吃点果干,其他的零食还是不上嘴。”闵疆源很是无奈:“每次出差给她带各地的零食,放过期了她都不拆。”
傅言洲想到家里的零食盘,都是她自己买的乐檬全系列零食,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没有捕捉到。
“爸,稀稀最近怎么样?”
闵疆源沉默须臾:“不怎么样。”
傅言洲不知如何接话。
再次收到闵稀的消息是四月底的一天,槐花已经开了。
她在消息里说:【我回来了,你哪天有空?我去你办公室找你,聊聊离婚的事,把离婚协议签了。】
傅言洲曾期盼过,或许她会改变主意,他在家里还能等到她。
隔了很久,他才回:【一起吃顿饭吧。】
这应该是他们夫妻间最后一顿饭。
第44章
闵稀前天就出差回来了, 没告诉傅言洲,也没回大院住,提前让人将自己的一套公寓打扫出来, 这两天把公寓简单布置。
一切安顿好, 她才联系傅言洲。
说好的好聚好散,傅言洲提出吃顿饭,她应下来。
离婚已经拖得够久,她不想再拖,定在今晚见面吃饭, 顺便把离婚协议签了。还在巴黎时, 闵廷的法律顾问就帮她拟好离婚协议书。
结婚两年, 如梦一样醒来。
在国外的这几个月, 堂姐去看过她三四次,这个月初堂姐去时装周,顺便又找她吃饭。堂姐听说她打算离婚, 愣怔半天, 只问了她一句:你舍得吗?
真心话是, 舍不得。
闵稀手机振动, 余程潭发消息过来:【到我办公室一趟。】
她今天才来公司上班, 快有小半年没见到余程潭, 平时都是视频会议或邮件汇报工作。
【好的,余总。】
她把桌上的离婚协议卷起来放包里, 是最简易的离婚协议,没有孩子,没有财产争议。
电梯里, 闵稀遇到颜一楠。
自从合作了盛时科技的发布会,她跟颜一楠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见面能互相点个头打招呼,不过也仅此而已,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颜一楠是去二十二楼的会议室开项目讨论会,多媒体会议室与总裁办公室在同一层。
两人从电梯出来往一个方向走。
她的步子快,走在闵稀前面,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慢几步,等一下闵稀,她有件事想请闵稀帮忙。
她现在调到危机公关部,担任危机公关部的负责人,在公关界,他们嘉辰的危机公关相比卓然的危机公关,还是差点。
她不甘心,想做到行业的顶尖,团队搭档很重要,她打算把吕臻的母亲杨锦繁拉过来,聘请杨锦繁为公关顾问。
想聘请杨锦繁的公关公司不止他们一家,现在就各凭关系。杨锦繁还有一个月退休,留给她争取的时间不多了。
傅言洲和吕臻私人关系那么好,如果傅言洲出面,这事肯定成。
开口求人很难,开口求有过矛盾的同事就更难,担心对方拒绝,自己会很难堪。
颜一楠在心底呼口气,到底是没能慢下脚步。
闵稀走在颜一楠身后,觉得颜一楠今天好像心事重重,平时走路脚下带风,旁若无人,今天步伐慢了许多,她也只能放缓脚步。
出差的这半年,公司发生了什么她没关注,不知道颜一楠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也许是项目上的问题。
余程潭办公室的门敞开,她敲两下,“余总。”
余程潭正在咖啡机前,他抬头,眼前的她比视频里还要瘦。
“进。”他笑笑:“时差是不是还没倒过来?”
闵稀进来,“有点,不过还好,就是进入工作有点慢。”一个上午只对接了几项工作,效率不比以前。
余程潭时刻不忘提醒自己,他是闵稀的老板,下属的私事不宜过多掺和,连多问几句都是过了边界。
她无名指上还是空空的,这几个月每次视频开会,她都没戴婚戒。
以前她就说过,哪天不想戴戒指,就是离婚的时候。
余程潭不确定她被感情困扰的这几个月里,喝咖啡的口味变没变,没有擅自按她以前的喜好放,细心询问道:“口味和以前一样吗?”
不一样了。
闵稀笑笑说:“不加糖也不加鲜奶油,原味就好。”
余程潭把准备好的糖与鲜奶油又收回去,直接给她倒了一杯咖啡。
叫她过来是有个项目要交给她做,“盛时科技那边的项目扫尾了吧?”
闵稀:“嗯,顶多再开一次会。”
余程潭跟她从来不拐弯抹角:“有个新能源越野车的项目交给你做,时间比较赶,可能会加班。”
闵稀求之不得:“加班正好,我现在一个人回家也没什么事。”
余程潭把这个项目给她就是让她闲不下来,没空胡思乱想,离婚后的日子比冷战还难捱。
不过闵稀担心:“我现在这个状态,做出来的方案不一定能交差。”越野车需要力量感,她现在即使打起十二分精神,但心底却少了精神气。
没有精神气会影响创意。
余程潭叫她不用担心:“这款车命途多舛,好不容易今年才获批上市,它状态还不如你。”
闵稀笑,决定接下这个项目:“那我尽力。”
她端起原味咖啡喝,浓浓的苦味。
和傅言洲确定了今晚吃饭后,她才看到工作群里的通知,提醒每个人今晚团建,别忘记准时参加。
其实前几天她注意过群里的消息,不知道是没过脑子还是被离婚这件事给占据,将团建一事抛到九霄云外。
“余总,向你请个假,我今晚不参加团建,约好签离婚协议。”
“没事,你忙你的。”
余程潭想安慰她几句,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
他拿咖啡勺搅咖啡,搅动几下才想起来,他喝咖啡的口味一直随着她变,眼前这杯咖啡什么都没加,不用搅。
放下咖啡勺,他问她:“闵稀,想没想过再回金融这行?”
闵稀咽下咖啡,摇头:“没想过。现在挺好。”
离婚后在哪里都一样。
不会因为离傅言洲远了,就不想他。
趁着喝咖啡的时间,她又简单了解了一下汽车项目。
下周才接手,余程潭留了足够的时间给她处理离婚事宜。
和傅言洲约了六点钟在他们常去的那家餐厅见,下班前,闵稀拿出化妆镜,对着镜子补妆,没刻意再换衣服,身上穿的是工作服,西裤配白衬衫,领证那天也是这样一套衣服。
出发前,她发消息给傅言洲:【我现在往那边去。】
傅言洲很快回她:【过来吧。】
他已经到了。
他知道她前天就从巴黎回来了,一直没等到她回他们的家。但那晚他还是等到快天亮,不是刻意等,就是睡不着。
脑子清醒地记得,她离开的日子里,他一共欠她四十六次给她整夜枕着胳膊睡。
闵稀到的时候,傅言洲低头在翻看餐单,靠在椅子里整个人都清清冷冷,他今天和她穿了同色系的衣服,也是西裤和白衬衫。
余光里有身影靠近,傅言洲倏然抬头,目光直直锁住她。
闵稀大方笑笑:“等久了吧。”
知道她喜欢吃这家餐厅的哪几样菜,早已点好,傅言洲合上餐单,“我也刚到。”
他故作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闵稀把包放一边,回:“前天。”
她看着桌上的水杯,不再看他,这几个月做的所有心理建设,在刚才看到他的第一眼,全部坍塌。
没有胃口,不知道这顿饭怎么吃下去。
傅言洲主动找话说:“爸找我聊过了。”
闵稀点头,他们聊天的内容,她现在不再好奇,或许父亲和傅言洲之间更有共同语言。都是联姻,都不爱自己的妻子,都努力对婚姻负责。
“现在住哪?”
“我自己公寓。”
等餐上来的时间像等表白回复那样漫长,如坐针毡,闵稀余光瞄到他无名指还戴着婚戒,戒指是她买的,领证前她转了几家珠宝店,终于选到一枚她心仪又适合他气质的。
离婚后,这枚戒指他还不知道放在那个角落,等再婚,这些就成了要被处理的废品。
她伸手:“戒指给我吧。”
傅言洲沉默几秒,“你拿走也没用。”
闵稀和他对视,撞进他冷冽深邃的眼眸里,她执意要带走戒指:“你留着也没用。戒指和其他礼物不一样,离婚后就没意义了。我买的我带走,你买的我留下。”
三枚钻戒都在她包里,以后也不会再戴,她没打算留。
傅言洲右手手指捏住婚戒,顿了又顿,十几秒后才把戒指摘下。自从答应过她戴戒指,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戒指再也没离过手。
闵稀接过戒指,上面还有他的体温,她小心翼翼收进包里,把那三枚钻戒还给他,还有一张他在婚后给她的黑卡。
黑卡她只用过寥寥几次,每次刷这张卡是为了告诉他,她在哪里。
刚领证时的那些日子,似乎就在昨天。
餐还没上来。
今天过来就是签离婚协议,早签晚签没区别,闵稀从包里把协议拿出来,她带了笔来,连同协议一起给他。
“和发到你邮箱的那份一样,你再看看条款。”
傅言洲只盯着离婚协议几个大字看,他早上就收到了离婚协议,是他邮箱里唯一一封未读邮件。
事已至此,他说什么也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一共两页条款,他没看,也看不进去。
第二页需要签名的地方,她已经签好。
他签过数不清的文件,自己的名字每天都要签几遍,今天怎么都下不去笔。
闵稀转脸看窗外,没敢看他。
以前他周末在家里加班,她就喜欢贴在他身上,陪他看文件,看他龙飞凤舞签字,力透纸背。有时她还故意拿起笔假装要帮他签,他夺走她的笔,把她扣在怀里不让她乱动…
桌上的玻璃杯里是柠檬水,她端起来喝了几口,酸中带涩。
傅言洲的笔尖终于落到纸上,和她的夫妻缘分今天走到了尽头。
“以后,有什么打算?”
是继续选择联姻,还是找一个爱的人结婚?
闵稀说不出话,摇摇头。
没有打算。
先忘了他。
傅言洲把签过字的几份协议都给她,他自己没留。
最后这顿饭,食不知味。
回到别墅,傅言洲在车里坐了会儿,直到有人敲他车窗。
“妈,你怎么来了?”
他推开车门下去。
许向青叹口气,她早来了,车就停在他旁边的车位上,他都没注意。
听说他今晚要签离婚协议,放心不下,过来看看他。从小到大,他没让他们操过心,就算离婚也是自己把所有后续都处理妥善。
这一点他特别像他爸,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自行消化。
进屋后,许向青给儿子倒杯水:“知道你现在不想听任何唠叨,有件事我还是想弄明白。”
傅言洲没有任何不耐烦:“你说。”
“今天闵稀妈妈约了我,我们聊了好几个钟头。闵稀说离婚是她的意思,是她坚决要离,你说是你要离。没有原则问题,离婚没撕破脸,那说明还有感情,都想维护对方。这都能离,你们不遗憾?”
傅言洲喝水,半刻后才说话:“是我要离的,她在维护我。”
许向青再次叹气:“我不知道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我就告诉你一句,如果不舍,如果你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尽量去解决,别把这段婚姻里的遗憾,弥补给下一段婚姻,加倍对下一个好,要在下一段感情里才学会怎么去爱怎么去包容。最后不止是闵稀意难平,你自己也意难平。”
她拍拍儿子的肩膀:“妈妈回去了。”
许向青拿上包离开,到了院子里她分别给丈夫和哥哥发消息:【别再数落他,让他自己想明白。】
许向邑:【晚了,我半分钟前刚发出去。】
许向青:“……”
【你撤回,还来得及。】
许向邑:【他又不是三岁,还说不得了?】
傅言洲正在看舅舅的消息,舅舅没说教,只有短短一句话:【下个月‘蓓清语’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