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杨舟此时还年轻阳光的模样,想到现在的处境还没有那么糟糕,萧妤温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就算她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至少她现在知道,什么事情是不能去做的,至少她重新活了过来,至少现在亲人都在,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琢磨复杂的人事,甚至培养自己的人手去慢慢调查那些事情的真相!
虽然她还不知道最终兵临城下、一箭射死她的仇人是谁,但至少她知道,再过五年,安王造反,成国公会起兵勤王......
她的眼神变的闪亮起来,她可以先从熊家的事情入手。她问道:“京城的三教九流你熟悉吗?我要查的事情恐怕还不值得你这样的好手直接出手。”
杨舟眼神清亮,“都熟悉!”
这是成为一个好探子的基本职业修养。
萧妤温抚掌:“我要查大长公主的嫡孙熊新昌,查查他有没有做过什么鸡鸣狗盗的事,不论大小,都打听清楚,越快越好。”
杨舟领了吩咐,当天便骑马回了京城。
等杨舟的消息送到萧妤温手里的时候,她正坐在拔营前的演武场上。
皇家与将领们坐在演武场正前方的看台上,旌旗猎猎,女眷们则坐在看台侧翼的竹帘后,影影绰绰,身姿窈窕。
文慧郡主不喜这样的场合,与小赵夫人一同待在帐子里喝茶,没有出来,萧妤温依旧挨着徐静卉,秦翩若也凑在一起,消息是秋水递进来的,细细的一张纸条,萧妤温看完,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
徐静卉看着她的模样好奇道:“是得了什么好消息,看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肤色白净,眼神清亮,唇边带笑,迎着晨间的阳光,清丽又动人。
秦翩若也感兴趣地凑了过来,萧妤温正要说话,忽而听见一道不客气的稚嫩女声:“我要与你比武!”
居然又是熊心悦。
这孩子怎么这么......既没廉耻之心,又没自知之明呢?
她身穿一套红艳艳的骑服,手上握着一把短剑,梳着高高的马尾,用头绳扎的紧实,两腮鼓鼓,杏眼圆睁,一副小孩子生气的傻样。
北狩不成文的规矩,开营和拔营的大会上,年轻男女可以随意在场内找同辈人比试,不论尊卑、不论年纪,只比武力。不过男女有别,女眷习武的又少,比试的女子一向很少。
熊心悦的声音不大不小,倒是把周围的一圈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萧妤温摇摇头,声音生硬:“我不想与你比。”
熊心悦:“你不敢?!”
萧妤温伸出还包裹着纱布的手:“你做的好事。”
熊心悦一噎,没想到她的手到现在还没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猜测她是装的,一时有点下不来台。
萧妤温身子往后靠了靠,伸手指向斜坐在身后的秋水,眉眼间很是不在意道:“以我的身手,那是欺负你,你若真的想比试,那便让秋水陪你打一会儿。”
说的好像是来找她玩儿似的。
熊心悦大怒,上前一个箭步,短剑随着手上动作向萧妤温刺去,“不过是蹭破了皮,有什么不能比的!你居然敢让一介贱婢与我比试!瞧不起谁呢!”
萧妤温心下不悦,随即伸手摔了一只茶碗,正巧迎上熊心悦的短剑,茶碗碎裂,茶水随着四炸而开的杯子洒了熊心悦一身,发间、脸上也洒了茶水。
萧妤温扔杯子的力气不小,又有意吓唬熊心悦,被泼了一身水的熊心悦顿时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去,险些站不稳。
没想到她的动作这么霸道!不等熊心悦咋呼,萧妤温迅速起身,抽出放在身侧的长剑,挽出一个凌厉的剑花,直指向熊心悦。
她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面色冷淡,眼神里带着淡漠地杀气和不耐烦,剑气映着日光闪烁,气势咄咄逼人,一下子把熊心悦吓的呆住了。
萧妤温剑指着脸色惨白的熊心悦,不悦道:“你当你是谁?没规没矩,上蹿下跳,谁给你的胆子?”
熊心悦原本只是想找她来比试比试,给自己出出气。在她看来,萧妤温长的漂亮,身姿窈窕,一看就不是习武的料,最多就是三脚猫的功夫。而自己,熊府里上到尊贵的祖母,下到丫鬟婆子,每个人都说她小小年纪,便是练武的奇才,她一人出手,家里的小厮、丫鬟,能打好几个!以她的身手,教训一下这个凶巴巴的萧大姑娘,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谁能想到她竟然这么厉害!
一个眼神就让她吓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周围的眼神都被吸引了过来,徐静卉连忙吩咐了婉月带着个武婢去请熊府女眷,又使眼色让秋水上前拦一拦,自己则走到萧妤温身边劝到:“她不懂事,是教养不够,你也不用和她计较,横竖还有大长公主不是。”
犯不着和一个小丫头生气。
小李氏很快带着丫鬟婆子过来,不情不愿地道了两句不是,拉着熊心悦走了。
眼见惹事儿的人走了,周围的眼神便不再注意此处。
秦勉瞧着坐在身边的李郁峥脸色有些异常,不由推了他一把:“见鬼了?”
李郁峥嘴角抽了一下,睨了他一眼:“萧大姑娘刚刚那一剑你没看见?”
秦勉摸着下巴颏若有所思:“是见鬼了,她以前身手可没这么大杀气。”
第7章 想起
李郁峥嗤道:“以前没那么大杀气,不还是能随便打的你满地找牙?”
秦勉小时候长得像豆芽菜一样,被靖安侯扔进军营锻炼,没想到居然年纪比他小、还是个姑娘的萧妤温一顿收拾,从此两人几乎见面就“切磋”,直到现在,尽管两人能打成平手,秦勉还是轻易不想见到萧妤温。
没办法,小时候的记忆太深刻了。
想他堂堂靖安侯府世子,玉树临风的小爷,被一个漂亮姑娘打的无力还手,也实在是丢人。
秦勉讪讪道:“你嘴巴这么毒,难怪被国公府赶出来。”
李郁峥,成国公府二公子,天资聪慧,风流倜傥,闭口不言是浊世翩翩公子,就怕他开口,张嘴能把人怼死,厉鬼闻之愁也。
成国公府镇守西北,有坊间传言国公府不喜次子,将他赶到京城读书。
李郁峥一挑眉毛:“这话你也信?”
皇家忌惮镇守边关的成国公,所以遣送嫡次子进京为质。成国公长子病弱、幺女年弱,只有次子能担当一二。
秦勉摸摸鼻子,低声嘟囔:“那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别总乱说话得罪人。”
李郁峥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我到处得罪人,他们才放心。”说着戳了戳秦勉的胳膊,眼神看向重新坐下的萧妤温,问道:“萧大姑娘身手当真如此好?那剑气,没上过战场,能练得出来?”
秦勉略一思索:“大概是被那个熊丫头气着了吧?”
说完又恶狠狠道:“这个熊家也真是,下次再让我看见熊新昌,我还揍他!”
李郁峥挑眉问:“你就这样见他一次打一次?”
神色仿佛看个傻子。
秦勉反问:“难不成你有什么办法?”
李郁峥奇道:“萧大姑娘不是说了法子?派人盯着雄新昌——”
秦勉点头:“我派人去盯了啊!”
李郁峥像看个傻子一样地看着他:“你秦世子的手下,京城哪家衙内不认得?你让他们盯着......”
秦勉若有所思:“也对。熊家说不定也正盯着我们家。”如果他们倒打一耙,反而诬陷靖安侯府窥探熊家...凭皇帝的偏心和皇后的无能,说不定真还是有理说不清。
李郁峥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已经派人暗中盯着了,你的人手就撤回来吧。”
成国公府的人在京城都是生面孔,秦勉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一点没多想,一向明哲保身的李郁峥,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如此主动相助。
熊心悦被领走后,萧妤温将手中的纸条悄悄塞进袖子里。
纸条上写着“南城鱼儿胡同,相好妓子”寥寥数字。
鱼儿胡同,妓子,和她的记忆是一样的。
现在她既不知道熊家会不会像前世那样继续与靖安侯府结亲,又不知道鱼儿胡同里这个女子究竟是熊新昌置的外室,还是妓家院子。
南城鱼儿胡同一带,三教九流混杂,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乱,时不时路边若是多了一具尸体,旁人也不过是见怪不怪地找人拖到乱坟岗了事。
有了前世在宫里明争暗斗的经历,吃亏吃的多了,她便慢慢养成了什么事情先自己把握在手里,有了准确可靠的消息,再考虑要不要告诉别人、告诉谁的习惯。免得消息不准,又打草惊蛇,或是让人空欢喜一场。
得不偿失。
萧妤温暗自打定主意,等回了京城便让杨舟打听清楚熊新昌的行踪,想办法到鱼儿胡同探探消息。
之后是想办法捉奸,还是透露消息给别人,把事情闹大,她还要在思量思量。
大会不温不火地结束后,大队人马收拾行装,陆陆续续拔营回京。
傍晚时候到了驿站,萧妤温梳洗后还无睡意,便坐在窗边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火把点点。
明亮晃眼的火光、火光上升腾的热气、安置马匹的侍卫、四处巡逻的禁卫......
恍惚间萧妤温仿佛回到了前世。
她刚刚在北地艰难击退戎族返京,不足五天安王的叛军便打到了西城门,禁军守了三天,又惊闻成国公大军压境,南城门难保。
皇帝哭着求她去为他守南城门。
萧妤温靠在窗边闭上了眼睛,并未察觉眉毛已经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这是令人痛苦的回忆。
十万大军压境,旌旗猎猎,士气鼓舞,威声震天。
反观朝廷,因为内政混乱,相互猜忌,门阀党争,父亲旧疾复发,医治不及,最终药石难救,痛苦死去。靖安侯被小人排挤,军权剥离,而剥离的军权被安王顺走,反过头来造了反。
这一战必败无疑,皇帝求她去守城门,也不过是为了让她去挡上一阵罢了。
皇城里的人,逃无可逃。
萧妤温的脸色慢慢变得痛苦起来。
仿佛近在眼前地,她看到了一支箭直直地从敌军阵地射出,箭气凌人,正中她的胸口。
一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极其地痛楚,紧挨着城墙的她身形飘忽,直直地往城楼下坠去。
依稀还能听见对面敌军山呼威武。
“你说她是怎么了?叫了几声也听不见。秦川,去找秋水问问。”站在楼下的秦勉一脸疑惑地问身边的李郁峥,吩咐小厮去瞧瞧。
李郁峥脸色看起来很淡漠,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秦勉习惯了他一贯的臭脸和毒舌,直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坐在驿站院子里的石凳上。
萧妤温梳洗后便让秋水自忙去了,秋水便在楼下整理行囊,瞧见秦川过来不由奇道:“你怎么来了?可是世子爷有什么吩咐?还是秦四姑娘?”
秦川摇摇头:“刚刚我们世子爷和成国公府的二公子路过,瞧见萧大姑娘靠着窗子闭着眼,脸色瞧着不太好,世子爷让我来问一问,是怎么了?”
秋水匆匆道了声谢,上楼去寻萧妤温。
确实看见她紧闭双眼,肩膀微抖,一只手搭在另一只胳膊上,可那纤长白皙的手指却紧紧抓着衣袖。
一脸很痛苦的模样。
秋水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出声询问,一连喊了几句,萧妤温才极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的她,觉得眼前还有些朦胧。
第8章 遥遥
秋水一脸紧张,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莫不是这驿站里不干净,又撞了邪?”
“无妨,许是坐在窗口吹了风,别告诉母亲。”萧妤温揉了揉额角,她只是想起了不该想起的过去。
只是觉得胸口有些疼。
她伸手去关窗子,不意外地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秦勉,还有他对面静静坐着、只能看到挺拔身影的一名年轻男子。
秦勉冲她挥挥手,站起来走到窗子下,问:“不舒服?”
萧妤温摇头道:“没事。”
说完便要关上窗户,窗子合上之前,她抬眼间看见那坐着的男子也起身往秦勉这边走来。
依稀可以看出那男子模样长得极漂亮。
穿着一件藏青色长跑,头发上一支羊脂玉簪子,显得脸色白净,眉长眸净,身姿挺拔,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秦勉还在嚷嚷:“真没事儿啊?话都不说完就关窗户,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声音越来越远,想来是被那男子拽走了,也不晓得是谁,从来没见过的。
萧妤温听着秦勉嚷嚷声音不由得轻笑起来,看到这个傻里傻气的秦勉,想到现在这个时候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如愿以偿没有见到皇帝,不会再进入深宫中,现在的她还可以想说话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懒得搭理秦勉就直接关上窗户随便他嚷嚷,肆意妄为。
真是畅快!
秋水还是有些担心,想办法从厨房端了碗热羹给她,担忧道:“姑娘刚刚脸色实在是不好,若是明天还不舒服,便再请胡太医来瞧瞧吧。”
萧妤温知道自己大概是因为看到驿站里的火光,阴差阳错才想起来城楼上濒死的回忆,才会头疼难受,安稳休息一晚,应该就好了。
她喝了甜甜的热羹,秋水又给她按了一会儿头,沉沉睡去,第二天清晨起来的时候,果然神清气爽,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
秋水这才放下心来,却在犹豫要不要向文慧郡主回禀。
萧妤温看出她的担心,温声道:“我现在已经无碍了,告诉母亲也是让她担心,昨天和秦勉一起的是哪家公子?以前怎么没见过?”
秋水想起来秦山昨天说的话,回道:“听秦山说,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现在在国子监读书。”
萧妤温眉毛皱了起来。
成国公的二公子?什么时候来过京城?她怎么不记得了。
长的还挺好看……这样的人,她若是见过,应该不会没有印象啊。
驿站里大队人马很快整顿再次出发,萧妤温也把心里的疑问抛到了一边,一边翻着从母亲那顺来的《山川集》,一边思索回京以后要做什么。
要先见杨舟,听他仔细说说鱼儿胡同。
还要继续盯着熊家有没有提亲的打算。
再就是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商量办法。
徐静卉最近就要办及笄礼,姨母也在为她相看,恐怕她忙起来没有时间。
秦翩若……这事儿虽和她有关系,可前世她是被熊家害死的,萧妤温心里实在不想让她和熊家再扯上一点关系。
秦勉,萧妤温想想就头大,手下败将,咋咋呼呼,大大咧咧,事情关乎他的亲妹妹,还是先不要告诉他,省的他关心则乱,做出什么事,反而让熊家捉住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