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妤温摇了摇头。
如果他对萧家怀有恶意,那么余舒言或许在自己身边另有所图。
可她一心一意打理生意,大小事情都要让自己过问,生怕一分一厘的账目自己会有疑问。
余舒言,她还是相信的。
萧妤温吩咐杨舟打听打听陆蕴进宫后的动作,小心地打听,如果打听不到,便算了。
毕竟是后宫,哪怕是打听消息,也多有忌讳。
顺便让杨舟给秦勉递个消息。
母亲说的对,如果那老道士说的事情,关乎靖安侯府,那叫上秦勉,再合适不过了。
萧妤温和余舒言两人在知味轩简单用了午膳,两人继续聊起七夕的准备。
“姑娘,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七夕晚上办比赛不合适。”余舒言笃定道,“一来,七夕乞巧,都是姑娘们,入了夜,总归不安全,咱们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还是稳妥些的好;二来,灯光昏暗,也看不清什么。不如就简单些,买些新鲜水果,让参加比赛的姑娘们刻花瓜,谁刻出来的最漂亮,便送她一张银卡,如何?”
萧妤温捏着根竹签子,叉着切好的水果吃,闻言点头赞同,又道:“七夕是女儿节,不过我觉得,咱们不必那么严苛,成了婚的妇人也可以来刻花瓜,怎么样?”
“那自然好。”余舒言道,“不论成婚没有,都可以过节日出来玩的。”
两人聊了些闲话,春照过来,禀道:“靖安侯世子爷和成国公府的二公子来了。”
萧妤温站起了身。
来的挺快。
可见已是有备而来。
秦勉依旧看着喜气洋洋的,穿着群青色绣鹿衔灵芝纹团花圆领袍,配一件青玉环形佩,袖口紧紧扎起来,看着精神极了。
萧妤温叹了口气,秦勉怕不是傻了——要娶亲这件事情,值得他这么高兴吗?三天五天,十天半月,还这么高兴。
以后看着这么个傻丈夫,徐姐姐该多糟心呢。
李郁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身玄色绣金线飞鸟纹的圆领袍,带着金镶白玉的革带,配一件羊脂玉坠子,鹅黄色的流苏,衬地他肤如白玉。
眉如刀锋,眼如点星。
莫名又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
兴许是这衣服颜色太暗的缘故吧,萧妤温心里想。
李郁峥率先道:“萧大姑娘想的妥帖,事关秦四姑娘清誉,自然应当请秦世子一同前去。”
萧妤温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
她这个脑子,现在还转不过来,如果不是母亲提点她,她可能要好久才想明白。
秦勉却撇了撇嘴,小声埋怨道:“还要人家姑娘提醒,我不去寻你,你便不告诉我啦?翩若,那是我亲妹妹,有人在背后捣鬼,你就想不到先去找我?”
我看你就是想抛开我,自己好找萧大姑娘多聊闲话,让人家觉得你是个靠谱的男人。
秦勉在心里默默吐槽,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马上要娶亲的成熟男人,已经非常能够理解李郁峥这等还没有心上人的男人心境。
李郁峥也不理秦勉,只是对着萧妤温关心道:“恐怕要委屈萧大姑娘,换身装扮,不然若是被什么有心人看见,悄悄传出什么闲话,就不好了。”
这话的意思她明白。
李郁峥在京城中,行动往来,恐怕有不少人盯着。
萧妤温点点头,吩咐春照道:“寻一套你的衣服我换上,你留在知味轩,寻个地方待着,别让别人瞧见你,秋水随我一同出去。”
春照领了吩咐,和秋水一起侍候萧妤温换了装束。
细心如春照,还将萧妤温白皙的脸色涂的黯淡了些,将眉毛画的低低的,也不涂胭脂了。简单收拾停当,秋水笑着道:“虽然姑娘极美,可这样装扮上了,瞧着气色就没那么好了,穿这身衣服,应当也能轻易骗过别人了。”
几人悄悄从后门出了知味轩,上了一辆看起来灰扑扑的骡车。
第92章 胡言乱语老道士(二)
前后换了大约三辆车,萧妤温最后上了一辆靛蓝色蒙布的骡车。
赶车的人,也换成了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小厮。
萧妤温上车的时候看了那小厮几眼,觉得有些眼熟,又觉得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了。
秋水悄悄道:“瞧着像是李二公子身边的石影,大约也是化了妆,所以看不真切吧。”
萧妤温扭头看了眼秋水,无意道:“你倒是看的清楚。”
便不再言语。
秋水也不以为意。她的记性向来好,记人记的清楚,一眼看过,便很难忘记,这是小事儿,小事儿,不值得一提。
前面赶车的石影常年习武,耳聪目明,两人的低语他听了个大概,心里吃了一惊,却也憨笑了一声。
自家公子多次显出对萧大姑娘的不同,他作为随侍亲随,那可是再明白不过了。所以他对萧大姑娘,也多有关注。
萧大将军这个女儿,美是极美,可脾气也与旁人不同,看起来一点也不娇滴滴的。
嗐,听说小时候能把秦世子打趴下,想来也不是什么等闲女子。
公子虽然功夫好,也比秦世子好,可为什么就要想不开,心慕上一个拳脚功夫这么漂亮的姑娘呢。
长安府那么多官宦之家的女儿想嫁给二公子的,也没见他对哪一个上心的。
石影胡思乱想着,关老道士的小院子就到了。
李郁峥和秦勉率先跳下了车,秦勉随后,秋水蹦了下来,伸手打着车帘子,萧妤温最后下了车。
前前后后在骡车上待了有将近两刻钟,萧妤温觉得腿都有些沉了,免不得揉了揉手腕,踢了踢脚踝。
秦勉对她这样子见怪不怪的。
李郁峥倒是多看了几眼——前世他倒是在皇上的书房里,见到过几次随侍的萧妤温,美的如同镀了一层金光,不是研磨就是倒茶,看着颇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偶尔趁着皇上与别人说话的时候,她就隔着屏风歪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当时他就好奇,这位武将家的姑娘,在家也就罢了,怎么在宫里,也这样不注意掩饰。
心里却觉得这位姑娘,当真可爱的紧。
现在这个样子,瞧着更是自由自在的,让人瞧着就心生欢喜。
李郁峥没发现自己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走在旁边给几人开门的石影却瞧了个清楚。
哎呦我的公子,您这个表情要是让国公爷瞧见,让您的世子爷大哥瞧见,让国公夫人瞧见,那不得笑话你半年。
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成国公府的二公子八百年都不笑一次的。
石影在心里掐着指头算数,自打来了京城,二公子也不怎么笑过。可自从见了萧大姑娘,二公子这笑,就没止住过。
简直没眼看。
石影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清了清嗓子,干起了正事:“公子、萧大姑娘、世子爷,那老道士就关在这院子里西边的柴房里。”
说罢引着几人往西边走去。
萧妤温第一次看见如同厢房一般的“柴房”,这样的院子,这样的“柴房”,多少有点奢侈。
从他们在车上行走的距离来看,这地方应当是西城的一处宅院。院子里载着几棵枣树,枝繁叶茂的,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几人走近“柴房”前,穿过了一道抄手游廊,游廊里环着一片花草,不知名的花花草草,长的茂密旺盛,中间还放着一块太湖石,姿态峻隽,看起来应当价值不菲。
西边的柴房,说是柴房,实则是一处三开间的青砖石建成的厢房,只不过门户紧闭。
门看起来非常坚固,萧妤温不懂材质,不知道这门是什么做的,只觉得看起来也不普通。
李郁峥能有这样的“私宅”,成国公府果然,不简单。
萧妤温带着些小心翼翼,尽量不让自己四处张望。
石影匆匆走开,片刻后带了一串钥匙,走在几人前面,将这间房子紧紧闭上的门打开了。
出乎萧妤温意料的,这屋里竟然异常安静。
附耳去听,在打开门的一声“吱呀”、几人走进房间的脚步声之后,萧妤温听见房间里隐隐作响的水滴声。
不是滴在坚硬地面的滴答声,也不是滴在水面上的叮咚声。
这水滴声,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声音极其细微,落下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钝感。
秦勉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欢喜,换上了有些严肃的神情。
李郁峥拽着秦勉向前走去,还不忘回头叮嘱萧妤温一声:“这算得上是一间刑室了,萧大姑娘多小心些为是,老道士丑恶,犯不着姑娘走近去看,前面有扇屏风,我叫石影备好了椅子,姑娘便在此处听听吧。”
萧妤温虽然上过战场,什么残骸断肢没见过,可李郁峥应当是一片好心,她便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拉着秋水一同在屏风后面坐下了。
秋水好奇的紧,悄悄凑到屏风边上看了一眼。
随即,便一脸震惊地扭过了头。
秋水凑近到萧妤温耳边,低低道:“姑娘,是水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水刑的!”
萧妤温挑了挑眉毛。
难怪她觉得这屋子里,哪里有些不对劲。
原来是因为这个。
一般动用私刑的地方,关了什么“犯人”,总会有些血腥味。
这间屋子里却丝毫没有血腥味,如果不说这里是刑房,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在这竖着六幅菡萏莲叶苏绣屏风、酸枣木座椅的屋子里,还管着个“犯人”。
萧妤温也好奇地凑到屏风边上往里面看了一眼。
倒是也不吓人。
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道士,头发灰白,一身灰色道袍穿的整整齐齐的,仰趟在一张躺椅上。
那躺椅用石头在两边垫着,纹丝不动。
老道士在躺椅上,手脚都被绑在椅子上,脑袋上面竖着一根麻绳,麻绳在网上,是一件滴漏样的器皿,想来那滴漏里满满当当地装着水,便在这间屋子里,没日没夜地往下滴水。
一滴
一滴
一滴
……
时间不长不短,眼睁睁看着水滴从头顶上的滴漏里流出,顺着细细的麻绳,经过不长不短的时间,正正好好落在老道士脑门上。
萧妤温闭眼想象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第93章 胡言乱语老道士(三)
屏风的另一边,两人的对话清晰传来。
李郁峥声音清冷,如水击石磬,让人听之只觉得清朗舒适,老道士声音粗粝,仿佛被割碎的稻草在地面上摩擦。
让人听的很不舒服。
“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老道士开口坦诚的很,也惨淡的很,“只求你赶快把这个水弄走。”
他快被这玩意儿折磨死了。
他被关在这里的不知道几个日日夜夜,这水滴一下一下地,落在他的额头上。
头痛欲裂。
水滴能石穿,他的脑袋壳能有石头那么坚硬吗?
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这水一滴一滴的,最后把自己的脑门滴穿了,那不是早晚的事儿?
他想都不敢想。
水将脑壳滴穿了,那脑壳里的东西……
老道士不敢多想,每次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地抖如筛糠。
如果有什么人真的想要他死,还不如一刀干脆了解,来的痛快。
也不知道抓他来的人是谁。
老道士心有疑惑,便问出了口。
李郁峥冷笑,“你不必知道是谁要抓你,该你办的事情没办好,惩治你,还不是应该的吗?”
萧妤温心里暗道,这个李郁峥也真是够狡猾的,话说的模棱两可,是想要诈一诈这老道士吧?
果然那老道士顿住了,再开口的时候,就待着些恐惧:“你是陆家的人?还是熊家的人?要抓我灭口?”
老道士被抓许久,又受了多日水刑,想来脑子也不太好使了。萧妤温心道,如果不是脑子被这水刑搞乱了,不管是陆家还是熊家,哪怕要抓他灭口,还能容他活到今日?
等等。
老道士说了陆家,和熊家?
如同李郁峥之前对自己所说——陆家,果然有问题?
可是,陆家为何要牵扯上熊家的事情?
李郁峥不做回答,看老道士自己把自己吓的哆哆嗦嗦的,他才又出口问道:“我们是江湖暗门派,受人托付,查你跟熊家暗中勾结意欲加害靖安侯府之事。你若是老实招了,也能饶你一条性命,否则,这水刑,能陪你天长地久——”
老道士连忙嘶哑喊道:“我说,我说——他们,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你先让人把这水,水刑,给撤了,撤了吧!我真的受不了了!求你,求你了!”
一阵脚步声,那滴答了许久的水滴声,便消失了。
老道士话说的很慢,但听起来,思绪仿佛逐渐清明起来。
“陆家知道,熙和大长公主非常揪心自己孙儿的婚事,便找到我,给了我两千两银子,让我去告诉熙和大长公主,熊新昌只有,只有娶了靖安侯嫡嫡亲的女儿四姑娘,才能一辈子平安顺遂,熊家也能因此东山再起,否则,熊家便会有血光之灾,灭门之祸。
“陆家这样做,目的有二。”
老道士顿了顿,干着嗓子道:“劳驾赏口水喝。”
一阵轻轻的衣料摩挲的声音、老道士喝水的吞咽声陆续传来。
“其一,如果熊家得逞了。”嘶哑沧桑的声音嘿嘿笑了一声,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如果得逞,靖安侯府与熊家互为姻亲,自然互通有无,熊家便能理所当然地慢慢沾手京畿防卫。”
李郁峥语气淡淡:“这并不难猜。可熊家为什么,吃相那么难看?仿佛秦家已经是囊中之物?如果求亲未果,又会发生什么?”
萧妤温听到紧要的地方,忍不住轻轻站起身来,贴近了屏风。
这扇苏绣屏风绣法细腻,一看便不是凡品,菡萏花瓣包裹着的细蕊、花瓣尖尖上身形轻巧的蜻蜓、荷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栩栩如生,如人置于荷塘一般,仿佛在潮湿的呼吸之间就能闻到清新的花叶味道。
可萧妤温没兴趣关注这屏风。
她凑近屏风边上,眼睛紧紧盯着里面的动静。
她不知道熊家为什么吃相那么难看,但是她知道,在前世熊家求亲未果,竟然会想方设法地害死秦翩若,甚至更是做出了抢棺木、抢尸身、抢牌位的恶行。
简直穷凶极恶!
萧妤温的紧张、站起身凑近、以及呼吸慢慢变得局促……李郁峥能听的一清二楚。
他心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她也是带着那段回忆回来的。
老道士眼睛突然露出凶狠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