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皇后带着半幅仪仗,正往山上走去。
为了显得为边军祈福的虔诚,除了身怀有孕的雅贵人是由小太监抬着肩舆上山,其他后妃俱是慢慢的步行前走。
萧羽看的认真,透着望远镜,缓缓前行的刘皇后如同近在眼前。
深青色揄翟上,五彩翚翟纹整整齐齐地装饰在上,领口的黼纹,衣缘的龙纹镶边,精细华丽;层层叠叠的衣领,压得刘皇后走路步伐极慢,腰间坠着长长的玉饰,头上带着点翠的头冠,身后太监宫女们举着的半幅皇后仪仗,虽然形制已经减半,却仍然显得无比的端庄。
钱氏轻轻喟叹:“这才是半幅仪仗呢,若是全套的皇后仪仗,还不知有多气派呢。”
看身边没有什么别人,萧羽低声喃喃:“早就听说刘皇后并非美人,如今一瞧,这套揄翟礼服,倒生生地显出了她几分端庄出来,可见真是人靠衣装呢。”
钱氏闻言也不言语,眼神往皇后仪仗的方向望去,脸上带着隐隐的笑意。
这处庄子虽说是文慧郡主的陪嫁,不过她也已经有几年没来过这里,是以丫鬟婆子仍然在四处收拾打扫,掌管着庄子大小事务的管事正低垂着头十分恭敬地向文慧郡主禀报着近年来的收益。
萧妤温远远看着母亲这里也正忙着,心生无聊,便带着秋水往庄子后面走去。
她记得这里有一条山道,能通往后山的一处瀑布。
这座灵山上,也就那处瀑布值得一看了。
不过,出门前,萧妤温还是想起了李郁峥对自己的提醒。
萧家女眷出门往灵山温泉别苑的行程,并未可以隐瞒。
若是林舒当真起了什么龌龊心思,还是不得不防。
第122章 山间静思
萧妤温随身带了一把短剑,叮嘱秋水小心周边动静,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叫上杨舟,让他带上几个护院,一来散在自己周围,好有个照应;二来还能在山里打些野味,晚上让家人吃点新鲜的。
崖间瀑布水雾弥漫,山风出来,四处飘飞,如同白纱轻衫一般,美轮美奂。瀑布坠落入山间深潭,浓碧如玉。
仲秋的天气,山间四处已有簌簌落叶,若是有人走近,凭萧妤温与秋水两人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楚。
杨舟带着几人远远散开,如今四下无人,萧妤温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气息。
许是临近瀑布深潭,空气中带着些微的水汽与凉意。
一呼一吸间,令人心肺舒畅极了。
萧妤温盯着瀑布发呆,静静地回想着李郁峥那天与自己讲的那些话。
也静静回想着自己的那一场前生。
知味轩的忙碌、远离皇室与后宫的生活,让萧妤温觉得,自己距离前世的那些回忆,似乎越来越远了。
如今,不止自己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既定会发生的事情,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萧妤温不知道,哪些变化与自己有关,又有哪些变化,是与李郁峥的重生有关?
按他所说——
不对。
萧妤温摇摇头,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便这样过去吧。
不论是熊新昌之事、还是秦翩若之事、甚至林舒安舒雅的事情,也许冥冥之中,当自己在春猎时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当她做出决定绝不入宫之时——许多事情,已经出现了细枝末节的变化。
也许是一句话,也许是一件东西,却足以引发巨大的变化。
现在深究过去,并没有什么用。
为今之计,应当好好想一想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若说家国大事——虽然她能笃定,五年后,安王会起兵造反、成国公也会率军打入京城,可五年内,北边的尤鲜族对于王朝的侵扰,并不在少数。
而此时此刻,熊将军部便正与之对战。
原本两月内便可以解决的战事,因为换了领兵的将军,而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此战究竟是胜是负,萧妤温不得而知。
若胜,那大概军国大事,会与自己记忆中无甚变化。
若败了——
萧妤温握紧了手心。
秋天的山风,夹带着些凉意。
若此战败了,尤鲜大获全胜,阿拿耶部大约会全力北下。
萧妤温嘲讽地笑了笑。
北边的阿拿耶,并不是什么强大的敌人,至少前世里,她从后宫中走出来,披甲领兵的时候,和秦勉一起,在北边打的他们是屁滚尿流。
即便战事吃紧,尤鲜阿拿耶部全力北下往京城方向进攻,有父亲萧大将军在、有靖安侯、有秦勉在,定不会让他们为非作歹。
可如果此战尤鲜获胜,阿拿耶部,会不会转身与东北的勒渊部一战?
前世里,即使是安王、成国公各处起兵造反之时,北境几乎安然无恙,其中缘由,一是秦勉、萧妤温并肩作战,重创了大同、黄河北处的阿拿耶部,使其无力南下搅乱战局;二是东北的勒渊部,更希望趁着南边大周动乱的时候,自己一举击败阿拿耶部,完成尤鲜族在草原的一统。
这其中的关窍,着实有些复杂。
萧妤温皱了皱眉毛。
不如回去寻李郁峥问一问他的思量?
可他才跟自己表露了心迹,即便她不在意——
算了。
还是等回府的时候,与父亲好好商议一番吧。
如今北边战局,想来父亲还是极其了解的。
至于李郁峥……萧妤温又摇了摇头。
她是不讨厌他的,如今两人可谓是拥有着同样的秘密,她面对他的时候,总会带着一丝对旁人没有的格外的亲近之感。
可这丝亲近之感,与信任有关,却大约与情爱无关。
也许她的一腔爱恋,在前世中,已经尽数倾撒在了那个冰冷的后宫中,却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如今说是心如枯槁,也不为过了。
情爱什么的,哪有赚钱来的有趣呢?
更何况,她的的确确没有对他的记忆。
罢了罢了。
往后若是再碰见他,就见招拆招好了。
山间阳光正好,瞧着此时太阳的位置,应是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萧妤温站起身来,的确觉得有几分饿了,便带着秋水一同返回庄子去了。
……
远在京城的李郁峥没由来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看着自己摆在桌上各式各样的发簪,李郁峥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姑娘家的及笄礼,是极其重要的。
既然是及笄,发簪自然是最佳的礼物。
可大约所有人,都会这样想,所以到时候,萧大姑娘肯定会收到不少各式各样的簪子。
如今桌上的这些簪子——碧玉的、和田玉的、赤金的、镶宝石的、挂着珍珠的……
她出身显贵,前世又在后宫里待过,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呢。
李郁峥在脑海中,自动将皇帝的身影抹去了。
不能想,不能想。
只要一想前世里那个庸才皇帝那么轻而易举便拥有了萧妤温还不知珍惜,他就恨不得立马鼓动成国公起兵——反他丫的。
回到桌上的礼物,李郁峥皱眉继续思索。
找谁去问问呢?
秦勉?
不行,那臭小子如果知道自己绞尽脑汁给萧妤温准备及笄礼,还不知道要怎么嘲讽自己。
别人……京城里与他熟悉的,也没什么别人了。
石影端上一碟点心送了过来。
知味轩新鲜出炉的新口味点心。
看着自家公子发愁的模样,还有桌上摆着的一堆簪子,贴心的石影立马明白了公子在为什么发愁,不由得开口提议道:“软玉楼的玉烟姑娘应当能知道姑娘家更喜欢哪样的礼物吧?”
李郁峥愣了愣。
他倒是把软玉楼忘了。
京城里搜集各路消息,青楼楚馆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成国公府有心造反,自然不会放过对青楼楚馆、茶楼酒肆的布置。
软玉楼便是成国公府暗中的产业——不过,明面上的名字,是落在杭州余家的姻亲头上。
软玉楼的玉烟姑娘,是京城暗哨中极为重要的一位。
第123章 灵山寺后院
李郁峥皱眉。
他给萧大姑娘送礼物,去问一个明面上青楼楚馆的姑娘、暗地里自己的暗哨手下。
“是不是有点不合适?”李郁峥问。
石影认真思索。
自家公子虽然现在在京城众人的印象中,是个富贵纨绔,可青楼楚馆,公子向来没有涉足过。
如果叫萧大姑娘发现了公子去青楼楚馆,就算回头能解释是为了给她准备礼物……
更何况软玉姑娘,虽然是一位暗哨,却也是个媚骨天成的奇女子。
“的确有些说不过去。”石影重重点头。
李郁峥抬眼瞪了石影一眼。
“那你还说?”
“公子,不如小的去见见软玉姑娘,正好问问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消息——”石影一路小跑,溜了出去。
李郁峥看着桌子上的簪子,不无惆怅地往窗外看去。
一丛竹子郁郁葱葱。
竹叶修长,秋风吹过,带着肃杀之意,凌厉普通剑气。
李郁峥突然知道自己应该送什么了。
匆匆抬腿离开了书房。
※
灵山寺后院。
灵山寺知客僧为忙碌了一上午的众位后妃各自安排了院落休息。
因身怀有孕,安秋雅独独得了个妥帖舒适的院落。
晌午的秋阳大大咧咧地晒着院子,屋里散着竹帘,厚厚的帘幔、软和的锦被。毕竟一路多有奔波,安秋雅累的够呛,躺下便休息了。
虽在深秋,可也许因为身体燥热,也许因为锦被厚实、衣服厚重,安秋雅睡的并不安稳,额头不一会儿便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安秋雅总觉得在这一丝燥热后面,还有一点痒痒的感觉。
一睁开眼,安秋雅的心差点从嘴里蹦出来。
她正准备出声高呼,却被对方捂住了嘴。
安秋雅定了定神,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嘘——宫女们刚刚被我想办法支开,你不要出太大声。”林舒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安秋雅扭头看了看屋子里,的确没什么人,遂点了点头。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安秋雅吃惊低呼,“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你不怕被别人发现吗?如果被被人发现——”
林舒低低地笑。
安秋雅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
“我来,一是来看看你,我想你了。”林舒的情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的。
却让安秋雅的脸更红了些。
在安秋雅心里,皇上虽然英俊年轻,可大约是后宫佳丽太多,各自分淡了他的爱意与精力,而林舒是她第一个男人,自然是有些不同的。
何况——
“二来,我听说你有孕了,心里焦急。”林舒伸手握住安秋雅的手,感受到她的手指温温热热的,放心似的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这,这个孩子,可是?”
他拿不准。
如果安秋雅这个孩子是他的,那还真是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如果是女儿,一切倒还好说。
可如果是个儿子——那么,陆家的、安王的大业他们林家是不是要按部就班地继续参与,便要另当别论了。
安秋雅低垂着眼帘。
果然,他并不是单单来看自己的。
他在意的,更多的是这个孩子。
“你想做什么?”安秋雅声音冷了下来,“这孩子——我入宫后便极受宠,五天里皇上来宿三天也是有的。”
林舒捏着安秋雅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抬头道:“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如果这个孩子是——我自然会用尽全力,仔细妥帖的保护你们母子的。”
安秋雅心里一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希望这孩子平安落地?”她有些疑惑。
当初她知道自己有孕的时候,算了算日子,着实不能确定,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毕竟和林舒有私后,过了两天她便入宫了。
如她所言,刚入宫的时候,有姐姐贤妃的照应,皇帝对她很是恩宠,几乎夜夜搜宿在她那里。
不过三天的时间,再厉害的太医,也没有办法诊断出来。
何况,她和林舒的私情,她谁也没有告诉过——这是掉脑袋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她那天疯疯癫癫地拉着陆蕴倾诉的时候,陆蕴有没有多想。
不过陆蕴与她是多年的好姐妹,如今又要巴着她争取皇上的一点宠爱,想来也不足为惧。
林舒刮了刮她的鼻子道:“我怎么会不希望他平安落地?如果是我的,我更希望他平安诞生,只是恐怕见面会难一些。若不是,那他平安落地,以后也是你在后宫的依仗,有了这个孩子,不论如何,你在后宫的地位都会稳妥多了。”
安秋雅皱着鼻子,有些厌烦道:“后宫里一点儿也不舒服,即便我如今有孕在身,见了皇上都不必请安的,皇后和姐姐却一点不体谅我。”
林舒又是一阵安慰。
安秋雅仿佛想到了别的,拽着林舒的袖子道:“听说萧妤温的点心铺子开的风生水起的,可是真的?”
林舒一愣,点了点头道:“听家里丫鬟婆子们说,味道是不错。”
安秋雅满脸不屑与愤怒:“我就偏偏看不惯她那张狂的样子,如今是我位分还不高,等我晋位为妃,我便将她召进宫中,狠狠地奚落惩罚她一番不成。”
林舒心思一动,脸色露出温柔的模样,笑容中夹带着一丝讨好与小意道:“你看不惯她,我帮你出气便是,哪儿还用得着你自己想办法处置她——我找个机会,让人下药迷晕了掳走她,坏了她的名声,如何?”
安秋雅闻言高兴笑道:“那自然再好不过,想到她那模样,我就不高兴。不过,坏她名声可以,你可不许对她起什么邪念。”
林舒连连保证。
两人在屋里低声互诉衷情。
竹帘窗外,静静站着的陆蕴,听了个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
她早就猜到了,那奸夫就是林舒。
如今林舒不顾危险、买通灵山寺的知客僧,更是用一种不起眼的迷药将安秋雅身边的两个宫女迷晕,装作偷懒睡觉的模样。
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陆蕴嘴角轻轻勾了勾,自己想尽办法让刘皇后出宫祈福,好在没有白费功夫。
林舒,怕不是生出了什么其他的心思。
看来有些事情的安排,不得不早些提上日程了。